家軒又道:“他打了我淩白師傅,還威脅戲班交出寫戲本的孩子,不然就斷了戲班生路,後來還將我也綁了來……啊,對了,我似乎聽說,是因為江老爺子喜歡那孩子寫的戲本,看來這前前後後都是因為江老爺子啊……”


    江老爺子身子陡然一僵,“老朽並不知道……”


    “我知道,不知者不罪嘛……可大周律法可沒這一條。”家軒說完,還笑了笑,“好啦,我還要去看淩白師傅呢,斷案的事情可不是我能管的。”


    “那是自然,小公子慢走,下官定會妥善處置……”


    西川節度使弓著身子一直等他們沒了人影,才站起身來。


    江老爺子忙問道:“就是那個華陽王嗎?”


    西川節度使冷冷道:“不然天下有幾個華陽王?你們不是與華陽王府有親戚關係嗎?眼珠子長哪去了?”


    眾人麵麵相覷,當初就是借著這個名頭好做東風,華陽王府又是天高皇帝遠,誰理會王府中到底如何?


    節度使擦了擦額頭的汗,道:“這王爺可不是好糊弄的,他又那麽喜歡這個小公子,你們自己小心著吧,出了事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節度使這一年也算受了他們不少好處,此時心裏還提著呢。


    江老爺子忙道:“那是自然,大人慢走。”


    待西川節度使走後,江老爺子下了一道命令,把江夢琪從偏僻小院中移了出來,連那素來沒有什麽存在感的大夫人藍修言,都在最短的時間被抬舉了起來。


    家軒帶著戰坤提著鄒思鴻,一路到了戲班。


    淩白是戲班的台柱子,傷沒好自然不能上台演出,這個年節戲班注定是沒生意可做了,幾個武生沒了精神再練功,和老羅靠在台子上曬太陽。


    掃地的青石忽然衝了進來,“他……他回來了……”


    “誰啊?”老羅沒什麽精神,嘴裏叼著一根幹草。


    青石喘了口氣:“竹生——”


    老羅一下子高興的站起身來,“人呢?”


    正說著話,就見一個錦衣華服的小公子進了戲班,後麵還跟著大批穿著金色鎧甲的官兵,不正是竹生嗎?


    家軒笑著上前,“羅爺爺,淩白師傅呢?”


    “淩白在屋裏養傷呢……”老羅的笑僵在臉上,小心瞄著那些金甲衛士,隻是讓老羅意外的是,家軒並沒說什麽,直接往淩白房間去了。


    武師們和老羅對看一眼,這竹生到底是什麽人啊,即便是他們這些升鬥小民,也看得出來這金甲衛士不是一般的官兵,他莫不是什麽皇親國戚?


    *


    砰。


    一個華服的公子被丟在冷硬的地板上,並且發出一聲沉重的慘叫。


    淩白詫異的看看那人,再看看跳上炕坐在自己旁邊的家軒,“這是做什麽?”


    家軒仔細看了看淩白臉上的傷,確定恢複的還好,才坐直身子,“戰叔叔。”


    “是。”


    戰坤上前拿掉了鄒思鴻嘴上的破布,鄒思鴻立求饒:“小公子,是我瞎了狗眼,出門沒帶腦子……”


    家軒道:“是不是他打的你?”


    淩白怔了一下,“嗯。”


    鄒思鴻立即轉向淩白:“淩老板,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這就給您賠禮,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了我這一次吧……”


    淩白看看家軒,又看看鄒思鴻,“竹生?”


    家軒安慰的拍拍淩白的手,衝鄒思鴻道:“我告訴你哦,淩白師傅是我的恩人,就憑你打傷淩白師傅,讓他這幾個月都唱不了戲,戲班的人也沒飯吃,你這罪大了,讓你充軍也不為過!”


    鄒思鴻強笑道:“這……小人隻是一時失察……沒有這麽大的罪過吧……”


    “不是大罪?”家軒跳下炕,“你差點斷了十幾個人的生路,就是差點害了十幾個人的性命,這不是大罪,難道非要通敵叛國謀反才算大罪嗎?”


    鄒思鴻渾身一涼,“小人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


    “是小人嘴笨不會說話,都是小人的錯,小人不該心懷不軌,不該綁架小公子,更不該找淩白師傅的麻煩……”鄒思鴻小心的看著家軒道:“我願意賠償淩白師傅治傷的費用,還有耽誤生意期間的損失,就請小公子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吧……”


    “多少?”


    “五……五……”他想說五十兩,但看著家軒和身後別著刀的戰坤,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五千兩?算你識相,趕緊把賠償的銀子送來,這事兒我可以不追究。”


    “不……”


    “怎麽,你有什麽不方便嗎?”


    鄒思鴻的心在滴血,但卻不敢不從,“沒有……小的很樂意……”


    戰坤將癱軟掉的鄒思鴻提了出去,並派了兩個人跟著他去取銀子。


    鄒家在西川算不得什麽大戶,隻是在做些粗茶生意,一下子哪能拿得出五千兩?且鄒思鴻如今畢竟是住在江家,做那些渾事也多是打著為江老爺子的旗號,江老爺子又怕得罪家軒惹的白月笙也不高興,讓賬房撥了銀子,還多拿了五百兩安撫戲班眾人。


    戲班,老羅看著那整整一小箱子的銀子,樂的差點栽了過去,下意識道:“你這小子——”忽然察覺戰坤冷酷眼神,立即訕訕笑道:“還是小公子好手段。”


    淩白也有些意外,隻是沉默著沒說話。


    家軒懂得他的心思,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道:“淩白師傅你放心,這件事情我既然插手了,就會管到底的,不會讓那些人影響戲班以後的生意,就算我和娘親還有王爺叔叔離開,也不會讓他們找戲班的麻煩。”


    淩白笑了一下,“好吧,我暫且放心了。”


    家軒又道:“我看你臉上的傷恢複的有點慢,淩白師傅您可是名角兒,臉很重要的,花了以後怎麽辦?我娘親那裏有生肌玉露,特別好用,我明天拿來給你。”


    淩白身子僵了一下,“什麽叫臉很重要?”他是靠臉吃飯的人嗎?


    家軒嘿嘿笑道:“是很重要啊,難道我說錯了嗎?”


    淩白少見的神色微黑。


    老羅要笑不笑,最後直接捧腹大笑起來。


    *


    回去柴家之後,家軒就問藍漓討要了生肌玉露。藍漓因為這次走的著急,沒帶也沒時間調配,隻好拜托風神醫幫忙調配一些。


    風神醫臭著臉罵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他們娘倆,卻還是去調配了。


    家軒湊到藍漓的身邊,想靠上去,又不敢,他沒忘記王爺叔叔說娘親生病了。


    “娘親,你到底是哪裏不舒服啊?”娘親雖然說不是什麽大事,可風神醫每天都來診脈,他怎麽可能忽略。


    藍漓唇瓣蠕動了一下,“這個……”


    家軒著急道:“是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病?”不然為什麽大家都欲言又止?“很嚴重嗎?娘親你快說啊……”


    藍漓有些難以啟齒,“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你要不告訴我,我去問風爺爺——”


    “別!”藍漓無奈將他拉了回來,“娘親沒事,娘親隻是——”


    “隻是什麽?”


    “懷孕了……”藍漓說的很小聲,上次被兒子抓奸在床的場景如在眼前,她覺得這個“病”實在是有點羞於見人。


    “啊!”家軒呆住了,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藍漓隻覺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的時候,家軒才慢半拍的道:“懷孕了啊……男的還是女的?”


    藍漓:“……”


    家軒新奇的看著藍漓尚且平坦的小腹,想伸手抹一下,又不敢,忽然喜笑顏開:“這麽說,我要當哥哥了是不是?!”


    “好像是。”


    “太好了!”家軒高興的不得了,坐在藍漓麵前的小凳上,可是忽然,他的神色又變得有點奇怪,“娘親,王爺叔叔有了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之後,會不會不喜歡我啊……”


    藍漓無奈,不知道是該感歎兒子如此敏銳竟然意識到腹中孩子是白月笙的,還是該糾結為何兒子跟白月笙相處隻這麽一點時間竟然這樣的喜歡,喜歡到跟沒出世的孩子爭寵。


    家軒問完之後,認真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不是什麽問題,王爺叔叔知道他走失,都親自追到這裏了,怎麽可能不喜歡他?


    他坐在藍漓身邊兒,盯著藍漓的肚子,一本正經的研究起男女,甚至還想著要多取幾個名字來。


    還好,彩雲進來,才將無奈的藍漓解救。


    “家軒,你看這是誰?”


    彩雲的身後,跟著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那小丫頭個子瘦小,臉也有些蠟黃,隻是眼睛長得極漂亮,又黑又亮,看見家軒朝他看來,那眼睛越發的亮了,怯生生的喊了一聲,“竹生,是我啊……”


    “你——”家軒愣了會兒,“你是小草?”


    小草猛點頭。


    家軒愣愣的上前將她看了一圈兒,“你……你不是男孩子嗎?”


    小草靦腆的道:“那時候沒敢告訴你……”


    家軒無語。


    小草是個懂事的孩子,衝著藍漓就跪了下去,“夫人,謝謝你給我準備的衣服……”


    “快起來。”藍漓最是見不得人動不動下跪,彩雲也連忙將人扶了起來,藍漓道:“家軒從小就是一個人,缺個玩伴,你們既然能玩到一起,你便留下吧。”


    小草大喜過望,都不會說話了,“夫人……這……”


    家軒本就想著求娘親收留,如今自然高興,“娘親你真好。”


    藍漓捏了捏家軒的小臉蛋,“這孩子叫什麽?”


    “她叫小草。”


    小草卻道:“我沒有名字,是爹娘隨口喊的,時間長了,大家就都這麽喊了,夫人,不然您幫我取個名字吧……”


    藍漓微微抬目,正好看到窗前的一株冰蘭,淩寒獨立,生機勃勃,唇角微動,“就叫冰蘭吧。”


    “多謝夫人。”


    彩雲揉了揉冰蘭的頭,看向家軒:“好了,小姐要休息了,你們去外麵玩吧。”


    “好。”


    *


    兩個孩子離開之後,彩雲才端來安胎藥,白月笙便來了。


    彩雲自然識相的退了下去。


    藍漓有些緊張,怕他又要問六年前的事情,等了一會兒,白月笙坐在榻前圓凳上,隻是問了問她身體是不是舒服,藍漓這才鬆了口氣。


    窗外傳來小孩子的笑聲,兩人的視線都被吸引了過去。


    白月笙淡淡道:“你素來都是這麽好心的嗎?”


    “家軒太孤單了。”


    “那也是你造成的。”


    藍漓無語,抿了抿唇,又道:“家軒說的那個淩白師傅——”


    白月笙當然不會忽略這件事情,有過的要罰,有功的自然是要賞,這道理他還是懂的,兩人又聊了幾句關於家軒走失後的生活。


    忽然,白月笙看向藍漓,“你打算什麽時候把那件事情告訴家軒?”


    藍漓微僵:“我……我還沒想好……”


    “你要想多久?”白月笙傾身,靠近了幾許:“我的耐心有限,等不了太久。”他受夠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在自己眼前,還要喊他叔叔,這件事情,他本來可以自己去說,但他心底卻是不願的,他一定要藍漓親口說。


    “我知道了。”藍漓垂著頭說罷,又道:“你什麽時候回京?”


    白月笙視線敏銳的落在藍漓的身上,“你想說什麽?”


    “沒……我不想說什麽。”藍漓訕訕笑著,她發現人真的是不能做虧心事,隻因為六年前的事情,她如今在白月笙的麵前連大聲說話都不敢,就怕引的他什麽不適,然後聯係到那件往事上去。


    她看著白月笙眼下濃濃的暗影,沒話找話道:“因為找家軒,你最近都沒休息好吧?抱歉。”


    白月笙哼了一聲,沒言語。


    他不說話,藍漓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尷尬,半晌,藍漓呐呐道:“我……我有些累了……”


    白月笙直接站起身來,離開了。


    等藍漓再清醒的時候,柴寧已經侯在外室的小花廳裏,並且帶來了一個消息。


    “藍姐,江家大夫人來了,想見藍姐。”


    江家大夫人,也就是藍修言,在京城的時候,藍漓是見過她的,印象不錯,想了想,也沒有拒見的理由,便點了點頭。


    很快,藍修言到了。


    藍修言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型女子,為人溫和話少,時常掛著和善的笑容,年初的時候驚聞藍漓去世,如今又見她活生生的在這,心中也是意外驚奇,她生性善良,明白藍漓必定吃了不少苦,對藍漓的那份關心,倒是發自內心的。


    關心的話說完,藍修言變得有些欲言又止。


    江家的事情,藍漓或多或少也有所耳聞,藍修言在江家,說得好聽點是與世無爭默默無聞,說的難聽點那叫懦弱無能,藍漓隻眼眸一動,大概就猜到了她怕是江老爺子派來請他們過江府小住的。


    可藍修言唇瓣開合好幾次,終究也是張不了那個嘴,半晌,暗暗歎了口氣,道:“夢琪回來了。”


    “我聽說了。”


    “夢琪她……哎……她不是什麽大惡的人,她隻是想讓自己過得好一點,而我又是個沒手段的,連本該屬於她的東西都不能幫她保住,這些年來,她才慢慢變成了那個樣子……”


    藍漓沉默著沒說話。


    藍修言又道:“我知道夢琪她在京城的時候,做了好些對不起王妃的事情,但她始終也是王妃的表妹,王妃……”


    “你想求我幫她。”藍漓肯定的道。


    藍修言無措的揪著手中的帕子,“我知道我沒資格求王妃什麽,我也實在是沒了辦法……”


    藍漓輕輕抿了手中的茶一口,讓人看不清她的想法。


    “這次老太爺本來放了夢琪出來,讓她過來的請王妃……可夢琪死活都不來,老太爺一氣之下,又將她關進了那小院裏,也不給吃用,夢琪怎麽挨得住啊……”


    藍漓淡淡的掃過藍修言的滿臉擔憂,且不說別的,比起易瑤來,藍修言實在是差勁的太多,自己的女兒再如何的受苦受難,她除了求人幫忙,暗自抹淚擔憂,竟一點實際的忙都幫不上。


    藍漓收回自己的視線,道:“姑母,你先回去吧。”


    “那夢兒的事——”


    “有道是各人造業各人擔,她如今的境況,也是因為她自己,怨怪不得別人,大千世界,低入泥潭之中卻靠自己雙手過活的人很多,何況她隻是被放逐在小院,不給吃用,又不是砍了手腳……”藍漓忽然不說了,她想,藍修言要能明白就會明白,要是不明白,說再多她也不明白。


    果然,藍修言滿臉迷惑,半晌沒反應過來,隻是她也不好多說什麽,便告辭離開了柴府,坐上回去馬車的時候,她忍不住想,這次沒請到藍漓和王爺到江府小住,隻怕老爺子必定要不高興了。


    想到此處,禁不住又歎了口氣。


    回到江家之後,江老爺子一看藍修言的樣子,便明白她辦不成事,氣的吹胡子瞪眼,“王妃可是你藍家的女兒,如今來到西川,不住在你家,卻住在別人家,你讓外人怎麽想?”隻怕是過幾天這西川的人都知道他們的王爺靠山早都倒向柴家去了,以後誰還會買他江家的帳!


    江家二房夫人鄒氏卻想到的是別的。


    晚上就和二老爺江湛二人合計了一番,一拍即合,著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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