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漓道:“她的確很優秀。”


    “這兩個月後的百花魁首比賽她會參加嗎?”


    “她病著。”藍漓淡淡,“會不會參加還是看她自己。”


    陸丹衣從藍漓口中聽出了些什麽,也不多問。


    幾人到了煙雨樓,彩雲出來相迎,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小姐身子都這樣重了,怎麽還走這麽遠的路到這裏來?”說完看向戰英,自從那次“寧哥哥”事件之後,彩雲對戰英素來沒好臉色。


    “你幹嘛不勸著些?”


    戰英因為昨日戰坤的“討厭”心情不佳,沒什麽力氣的道:“王妃要來,我們也攔不住啊,何況一路坐馬車過來,走的很慢,還有藍公子護著……”


    彩雲這才稍微鬆了口氣,道:“大少爺呢?”


    藍漓道:“大哥有公務先回去了,好了,我又不是紙糊的,沒事的。”


    彩雲便也不好多說。


    因為身份的緣故,兩人選了個視野極好的閣樓坐下,觀看教坊師傅教授姑娘們跳舞。


    陸丹衣看著端莊而溫婉,心性卻是活潑,一邊看著,手底下卻忍不住了,一邊學著師傅有模有樣的擺著動作。


    藍漓笑著瞧著,也不多言。


    隔了會兒,陸丹衣不好意思的收了手,道:“我是不是學的很不好看?讓王妃見笑了。”


    “沒有,隻是沒想到陸小姐也會喜歡這些。”


    陸丹衣道:“我自小父親管的極嚴,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是要學的,唯有歌舞,父親不喜歡我有所沾染,也可能是因為父親阻攔的緣故,時日久了,我倒越發的喜歡想念起來。”


    “陸先生當世大儒,行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陸丹衣笑笑,“或許吧。”


    兩人看了一會兒,時辰不早,打算各自回家,並約了下次見麵的時間。


    在煙雨樓後巷的門邊上,藍漓剛要上馬車,卻見梅映雪騎馬而來,將馬栓在了門邊的石柱上。


    梅映雪顯然也有些意外。


    一旁的陸丹衣道:“梅將軍怎也會來煙雨樓?”


    梅映雪睨了她一眼,“你來得,我就來不得嗎?”


    陸丹衣臉色微僵,“將軍說笑了。”


    彩雲直接護在藍漓身前,戒備的看著梅映雪。


    梅映雪麵無表情冷嘲道:“這是做什麽?怕我會吃了她嗎?”


    藍漓握了握彩雲的手腕,將她拉到一邊,“梅將軍巾幗不讓須眉,自然不是我們這些普通閨中女兒可以比的,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梅映雪的眼眸忽然一動,臉上刮過寒風,“你那玉佩哪裏來的?”


    藍漓淡漠的道:“與將軍無關。”


    夜明翡翠?!


    那是北狄貢品,先皇賜予白月笙眾位兄弟一人一塊,將來可作定下王妃的信物,竟然會在藍漓身上?!


    梅映雪的眼眸之中刮過風暴,抬手便衝藍漓衣襟上掛著的玉佩抓了過去。


    她自小身在行伍,身手極高,出手又是突然,彩雲連忙應對,戰英也立即護著藍漓退到了安全地帶。


    玉佩掛繩被梅映雪驚險挑斷,卻被戰英搶下,送入了藍漓手中。


    兩人很快拆了幾招,梅映雪占不到什麽便宜,神色冷的像是臘月裏的天氣,她看著戰英和不遠處趕來的戰狂,這兩人,都是白月笙戰閣的精銳,動輒出手便是大事,可如今卻嫣然成了藍漓身邊的護衛,原本她還以為白月笙娶藍漓不過是為了一場好眠不得不為,可如今卻被眼前血淋淋的現實給刺激的紅了眼。


    是嫉妒,是憤恨,是痛苦,也是無奈。


    梅映雪忽然冷笑一聲,“你拿了翡翠如何,你成了王妃又如何?終究也是阿笙為了緩解心病的一顆棋子而已!”


    現場諸人麵色陡變。


    彩雲吃了一驚,看看梅映雪又看看戰狂,“她說的什麽意思?”


    藍漓也怔住了,“什麽棋子?”她的手中還握著那夜明翡翠,下意識的收緊,玉佩將手掌咯的有點疼。


    戰狂忙道:“還不快送王妃回府?!”戰英也立即反應過來,扶著藍漓就要上馬車。


    “怎麽,你還不知道吧?阿笙早年就得了失眠症——”


    戰狂厲聲道:“梅將軍!請你慎言。”


    藍漓的麵色有些白,她抬手阻止了戰英和戰狂的動作,看向梅映雪,問道:“什麽失眠症?”


    戰狂道:“王妃,時辰不早——”


    “讓她說!”藍漓的聲音很平靜,卻是擲地有聲,讓所有在場的人都僵住動作,不敢喘息。


    梅映雪笑了起來,明明是個英氣的女子,此時的笑容卻邪氣而冰涼,“你在他身邊這麽久,難道就沒發現,他總是疲累無法入眠?若非你是緩解他失眠症的引子,你以為就憑肅親王府老王爺的麵子,足以讓他娶你進門嗎?”


    藍漓有些茫然,她下意識的道:“我不信……”世上怎麽可能有這麽稀奇古怪的病,她不信。


    梅映雪冷笑,“你不信?要不要我找來那些曾為他看診的太醫,哦,對了,你們府上不是有個風神醫嗎?或者,你可以問問戰狂和戰坤,讓他們告訴你,阿笙到底有沒有這樣的隱疾?”


    “不信……”她喃喃的說著,腦中卻不受控製的想起一些細碎的事情……


    那些白月笙來找她一起睡的夜晚,那些他累得眼下暗影濃濃,像是許久不曾有過好眠的夜晚……


    他們京城的初見,種種種種……


    她的呼吸有些重,隻覺心口沉沉,悶的難受。


    “你又知不知道,他的寒月軒,無論春夏秋冬,每夜都點著幾十隻的紫銅暖壺,熱的讓人冒汗?”


    那些悶疼襲來的猝不及防,藍漓跌靠在彩雲的身上。


    彩雲回過神來,忙扶住藍漓,“小姐你怎麽了?”她瞪向梅映雪,“閉嘴!”


    事已至此,梅映雪又豈會因為她一聲怒喝就閉嘴?


    梅映雪哼了一聲,嘲諷至極,“你這樣上不得台麵的女人,他甚至連宮宴和正常的交際都不曾帶你出去過,若非是為了一場好眠,你以為他會要你?”


    藍漓垂著眼簾,渾身的重量都靠在彩雲的身上,她的手死死的捏住手中的玉佩,骨節泛白無血色,她不該信的,這個女人不是好人,她在離間她和白月笙的感情……


    她不斷的告訴自己,白月笙是為了保護她,才推拒所有宴會和別府的邀請,她的心裏在呐喊,不要說了,我不要聽。


    可梅映雪的聲音卻穿透了重重阻撓,在她腦中響起,“你這樣的女人,除了是做藥引,除了用孩子,你以為你還有什麽?阿笙早跟我說過,他生性淡薄愛自由,這輩子不會為了任何一個女子停留——”


    “藍姐姐!”陸丹衣焦急的聲音響了起來,彩雲和戰英也一直在喚她。


    藍漓覺得呼吸艱難,大大的喘了一口氣,才發現她緊張的忘記了呼吸,她看著梅映雪的那張臉,握著玉佩的手下意識的按住胸口,想要壓住那些尖銳的像是在用刀劍抽刮的疼痛。


    “藍姐姐你不要聽她胡說,有什麽事情我們可以回去問王爺——”


    “我們……走……”藍漓艱難的說著,眸中水汽氤氳,睫毛輕顫,竟有一滴淚珠滑落。


    接著,淚水一滴又一滴,像是潰了堤的江水,再無停歇。


    梅映雪看著這樣的藍漓,得意的笑了。


    藍漓隻走了一步,腳下卻瞬間無力,隻覺下腹微緊,陣痛傳來。


    她無意識的緊緊握住彩雲的手,語氣不穩的道:“我的肚子……”


    彩雲伺候她多年,也經曆過家軒之事,很快便發現不對,“快,扶小姐回去!”


    戰英和戰狂一時間手忙腳亂。


    不遠處,前來接陸丹衣回家的陸泛舟眼眸眯了眯,“你們這是怎麽了?”


    陸丹衣連忙拉住陸泛舟的手,“藍姐姐好像要生了。”


    陸泛舟皺眉,當機立斷,“不要在煙雨樓,跟我走。”他直接抱起藍漓上了馬車,便交代車夫去近處一座陸家的院子。


    戰英幾人此時早已經亂了手腳,跟著便過去了,戰狂也立即去請白月笙和太醫。


    馬車上,藍漓疼的臉色發白,渾身所有的力氣全部應對那些陣痛,可那些痛沒有讓她忘記梅映雪的那些話,她緊緊的蜷住手指。


    真的好痛。


    不知是手指被玉佩咯著痛,還是下腹的陣痛,還是心在痛。


    她用力的咬著下唇,不發出一聲,眼淚卻還是一滴又一滴的在流。


    陸泛舟扶著她的身子讓她好受一些,卻也受不得那些泛濫成災的眼淚,以眼神詢問陸丹衣發生了什麽,陸丹衣搖了搖頭,握住藍漓的另外一隻手,她知道,此時任何安慰的話都是多餘的。


    馬車很快到了陸家別院,陸泛舟跳下馬車,將藍漓抱到了幹淨的廂房,好在這別院偶爾他便過來,一應的設施和照顧的下人都很齊全。


    陸泛舟邊走邊道:“拿著我的令牌去太醫院一趟。”


    “是。”


    陸丹衣瞧著藍漓下身滲出的血紅,忍不住低呼了一聲,“藍姐姐不會有什麽事吧?”


    陸泛舟冷靜的道:“你快去找府中一些懂得生產的嬤嬤過來,準備該準備的東西,藥材。”


    “好,好……”陸丹衣慌亂的奔了出去。


    藍漓臉色已經慘白,下唇也被咬出了一排齒痕,臉上濕意泛濫,不知道是眼淚,還是汗水。


    陸泛舟放好她,正要起身,藍漓卻忽然扯住他的衣袖。


    她已經疼的神智不清了,輕掀了眼簾便看到陸泛舟那張熟悉的臉,“風……”


    陸泛舟怔了一下,“王妃?”


    又一陣陣痛襲來,藍漓忍無可忍,痛呼出聲。


    幾個懂得接生的嬤嬤和穩婆很快到了,並將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一個嬤嬤弓著身子道:“少爺,請你離開。”


    陸泛舟嗯了一聲,想要扯走衣袖,無奈藍漓不鬆,試了幾次都無果,陸泛舟皺了皺眉,他不是個會受繁文縟節牽製的人,很快道:“把屏風抬過來。”


    嬤嬤們不敢多說,抬過屏風,擋在了陸泛舟和藍漓之間。


    陸泛舟問道:“她情況怎樣?”


    嬤嬤忙道:“老奴不好說,王妃是早產,又受了刺激——”


    “你既然知道她是王妃,當知她出了任何差錯,整個宅院的人都要吃不了兜著走,還不趕緊?”


    “是是……”嬤嬤額頭也嚇得冒汗,一邊抹著汗水,一邊鼓勵藍漓用力。


    陸泛舟坐在外麵的圓凳上,看著自己被拽進屏風去的那隻袖子,坐上馬車的時候,他其實是有些後悔的,藍漓身份不同,若是經他插手之後出了任何事情,難免會被白月笙遷怒,他甚至想直接將人送去王府,可……看著這個女人不斷滴下的淚珠,他又下不了那個口。


    他雖隻見過藍漓幾次,但印象中,這個女人是堅強而獨立,且極有自己的想法的,哭這種事,似乎與她扯不上什麽關係,可今日她那些眼淚真真切切,明明是無聲的哭泣,看起來卻那麽傷心和痛苦。


    屏風內,藍漓再次發出一聲聲嘶力竭的痛呼,露在屏風外麵的那半張臉慘白無血色,她側著臉瞥了陸泛舟一眼,扯住一個苦澀的笑容來,“風……我又……癡心妄想……了,是……不是……”


    陸泛舟滯了一下,明白藍漓是認錯了人。


    他想著是不是需要說點什麽,可他畢竟和藍漓也是不熟的,唇瓣蠕動了幾下,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陸泛舟知道,是白月笙來了。


    果然,下一刻,廂房被人掀起了門簾,穿著月白朝服的白月笙大步而來,帶起一陣清風,他沒有看到那些嬤嬤和陸泛舟,視線直接落到了藍漓的身上。


    他半蹲在榻前,掌風掃過,斬斷了陸泛舟的衣袖,握住藍漓的手,用最溫柔的聲音道:“心兒,我來了。”


    藍漓閉著眼睛,淚水卻愈發的泛濫成災。


    白月笙擦拭著她頰邊的眼淚,道:“那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話,要好好的。”


    藍漓強忍著痛,下唇都咬的滲了血。


    白月笙心疼的摩挲著她的唇瓣,使力掰開,然後把自己的手指放到了她的牙關之間。


    忽然張口讓她痛的呼喚了出來,下意識,死死的咬住了白月笙的指。


    白月笙看著藍漓,臉上隻有擔憂,認真的擦拭那些永遠似乎都不會停止的眼淚,他不停的靠在藍漓的耳邊輕輕哄著,不厭其煩,認真無比……


    *


    眼睛澀的難受。


    她睜了好幾次,才將眼睛睜開,卻因為忽然被清風吹到刺的又閉了起來。


    耳邊,似乎有小孩子咿呀的聲音,嬌甜而軟糯。


    藍漓微側過身子,看到旁邊有一隻別致的搖籃,輕輕晃動,一個漂亮的小寶貝禿嚕禿嚕轉著眼睛。


    “小姐!”彩雲驚呼了一聲,俯在床邊的白月笙立即清醒,“心兒,你怎樣?”


    藍漓看著他,目光平靜,平靜的有些陌生。


    白月笙的心微微一沉。


    藍漓將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出,“你……”她的聲音嘶啞無力,難聽的緊,她抿了抿唇,接著道:“真的是為了一場好眠吧。”這本來是一個問句,卻在話說出來的時候,意外的變成了肯定。


    其實還問什麽呢?


    藍漓不蠢,前後一想,有些事情便明白了。


    白月笙喉結動了動,“我們先不說這個,你現在身子還虛著,等過些日子——”


    藍漓卻默默別過頭。


    白月笙僵了一下,“你好好休息。”他站起身來,看了藍漓一會兒,走的有些落寞。


    彩雲也不敢多說什麽,坐在床邊兒上,端著一隻小銀盤,道:“小姐,我幫你眼睛上些藥。”


    因為那些無止境的哭泣,藍漓的眼睛腫的厲害。


    “嗯。”


    藍漓輕應了一聲,微閉著眼睛,隻覺得一股清涼的膏狀物體抹在了眼睛上,然後慢慢的化開,刺痛少了許多。彩雲又拉過藍漓的手。


    藍漓輕抽了口氣。


    彩雲忙道:“我是不是弄疼小姐了?”


    “沒事。”


    彩雲小心的握著她的手,邊道:“這手長時間握著玉佩,被咯著了,我們怎麽都掰不開……”她忽然不說了,悄悄拿過另外一瓶藥給藍漓抹好。


    藍漓沉默著沒說話,就這樣簡單的休息了幾日,藍漓的眼睛也不那麽疼了,慢慢的恢複了些許氣力,今日醒來之後精神很好,彩雲便把孩子抱來放到藍漓懷中。


    這一胎果然是個女孩兒,眉眼長得都和白月笙很像,鼻子和嘴像了藍漓。


    孩子出生之後,白月笙就將藍漓和孩子一起帶回了王府,並找了兩個乳娘和兩個經驗豐富的嬤嬤專門照顧著。


    白月笙每天都會過來一趟,但看出藍漓並不想多說什麽,每次都是看看孩子和藍漓就離開,晚上則一直睡在藍漓邊上的廂房。


    藍漓和原來相比,有些安靜,她也會逗孩子,也沒落下鋪子的那些事情,對所有人都一如往常,隻有對白月笙很淡,淡的像是看不到。


    易瑤隔日便來看一次,生產那日發生的事情她多多少少聽到了一些,想安慰,卻不知如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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