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則消息傳到水閣的時候,藍漓正在逗弄小丫頭。


    小丫頭這段時間內能吃能睡,長得極好,精力也很大,藍漓抱了一會兒之後,都有些沒力氣與她玩了。


    “給我吧。”肅親王坐在一邊上,將孩子接了過去,小丫頭立即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來,笑得好不歡實。


    “這孩子跟王爺倒是親得很。”藍漓瞥了一眼。


    肅親王哼道:“那是自然,自小都是我帶著的,不與我親與誰親?你這腳……”肅親王睨了一眼,“又是做了什麽不消停的?不知節製也就不說了,動靜也太大了些吧,嗯?”


    藍漓輕咳一聲,“哪個……腳腕是扭傷的……”


    肅親王臉上冷了一分,“你們到底是怎樣的荒唐,才能將腳腕也扭了?!”


    藍漓看著他的表情,就能想到他腦子裏那些亂飛的思緒了,忙道:“昨晚遇到了刺客。”


    肅親王一怔,“何處?”


    藍漓當下將英國公的事情簡單說了說,又道:“按照戰閣傳來的最新消息,英國公是將夫人給禁足了,不過……英國公夫人出自紅袖大長公主府上,父親又是當朝一品軍候鎮國將軍衛祁,估摸著禁足不會太久。”


    肅親王有些沉默。


    “怎麽了?”藍漓若有所思的道:“為什麽每次提到紅袖大長公主,王爺的表情都有些複雜?是不是以前有過節呢?”按照輩分,紅袖大長公主是肅親王的侄女,但幾乎沒見過這兩府之間有過來往,而且也沒聽說過他們之間有過矛盾,似乎的確有些奇怪。


    肅親王放下孩子,捋著胡須慢慢道:“都是陳年舊事了……”


    藍漓眼眸之中霎時露出感興趣的光芒來,“跟我講講吧。”


    肅親王瞥了一眼,“你什麽時候學了彩雲那壞毛病,這麽喜歡尋根究底探問別人的私密之事?”


    藍漓笑著道:“這叫八卦。”


    “看你這兩眼冒光的樣子吧……”肅親王哼了一聲,卻也沒多遲疑,便道:“那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這位紅袖大長公主,原是仁宗的嫡親妹妹,也是太祖最為寵愛的一個女兒,仁宗病勢之後,紅袖長公主便主張扶立仁宗之子為皇帝,但質子年幼,朝局動蕩,根本無力掌權,而仁宗之弟明王卻是眾望所歸。


    紅袖大長公主執拗,不願讓步,隻好找上了肅親王,肅親王當時還是輔政王,為了社稷穩定,本欲力排眾議扶持幼子登基,但紅袖大長公主卻根本不信,因為當時肅親王的身份地位權勢,就算是自己登基稱帝也是有底氣的。


    為確保萬無一失,紅袖大長公主乘肅親王外出公務之際,將肅親王妃拘禁,肅親王妃蘇如畫本就因為生產之後調理不好身子嬌弱,在他們這一番的權謀較量的拉扯之中病勢加重,在不久後香消玉殞。


    肅親王震怒,自此之後對朝局放手不管。


    明王順天應命,在第二年登基為帝,是為明宗。


    明宗也是文治武功的皇帝,深諳權利製衡約束之道,幾年時間就將朝局穩定,各方勢力相互製衡,也為防止死灰複燃,將仁宗的幾個兒子都裂土封王,遠送那些貧瘠苦寒的邊疆封地,從此無詔不得擅入京城。


    而巧的是,仁宗的幾個兒子多不成器,便如仁宗一樣,都是些柔弱不爭的性子,是以這麽多年來,邊疆穩定,封地也不曾鬧出亂子來。


    肅親王淡淡說著,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可提到蘇如畫的時候,袍袖之下的大手還是下意識的收緊,“是老夫……老夫將太多的重心都放在了朝政之上,忽略了她的身子,否則的話,她也不會去的那麽早……”


    “生死有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怪不得王爺您的。”藍漓低聲安慰,“何況王妃如果還在,也不希望看到老王爺為了她的事情如此傷身勞心……”


    “無妨,本王就是忽然想起,難免有些感傷罷了。”肅親王灑脫一笑,畢竟都是過去多少年的事情了,痛的早已麻木。


    藍漓沒有再安慰,隻是認真的告訴自己餘生必定要好好照顧這位老人家。


    沉默了會兒,藍漓問道:“那日去靈台寺,我見大長公主與太後也是不對付。”


    “這些年來這兩人也是明爭暗鬥不得消停。”


    藍漓忽然眸中閃過一道光華:“王爺,你說大長公主如今會不會還存著當年的心思呢?”


    “什麽意思?”


    “算了,沒什麽。”藍漓搖頭笑道:“我就是隨便說說,對了,過些時日,是不是要到老王爺的生辰了,今年王爺要什麽禮物?”


    肅親王不鹹不淡的道:“你這個人,送老夫禮物卻來問老夫喜歡什麽,這不是很沒誠意?自己想去。”說罷,伸了個懶腰回去休息了。


    梧桐樹下,藍漓淡笑著坐了會兒,等到肅親王背影消失之後,唇角的笑意也慢慢消失。


    玉夫人這麽多年打壓二房為了銀錢,大長公主與太後之間的明爭暗鬥,英國公和孫平暗中私造的兵器,這所有的事情,似乎都透著幾分奇怪……


    可是根據查探孫平得到的證據,他私造的兵器一部分賣給了卞南的一些盜匪,另外一部分卻不見了蹤影……英國公殺他滅口,那這些武器應該是在英國公的手中了,可如今查不到兵器具體所在的位置和數量,有些事情也不好過多猜測。


    藍漓撐著下頜,若有所思的想著,至於英國公府內的事情,她似乎並不怎麽好插手。


    玉夫人後台極大,英國公忍了這麽多年,這次若非是氣到了極致,也不會直接將她禁足在自己院中,就算有長公主為玉夫人撐腰,隻怕玉夫人也要消停一段日子了。


    想到此處,藍漓深深吸了口氣,道:“彩雲,幫我傳信給千沙,叫她仔細盯緊了英國公府,任何異動一定要第一時間稟報。”


    “是!”


    下午些時候,淩王蕭明謙前來王府拜訪。


    寒月軒內,白月笙客氣的招待與他。


    蕭明謙入了座,開門見山道:“王爺,本王上次留在國賓館的時候,王爺曾答應本王一個要求,不知王爺可還記得?”


    “自然。”白月笙淡淡一笑,“淩王想要睡火蓮的花蕊,是為給明姑娘治那怪病。”


    蕭明謙道:“還請王爺兌現承諾。”


    “此事好說,等本王上一道折子給皇兄,自會立即派人去京郊別院將花蕊取來,王爺可放心。”


    蕭明謙暗暗鬆了口氣,“多謝華陽王仗義出手。”


    白月笙笑道:“舉手之勞罷了……隻是……本王有些好奇,明姑娘雖是葉赫王的養女,但深受葉赫王喜愛,怎麽求取睡火蓮花蕊的事情,卻是王爺開口?”


    睡火蓮的花蕊本也不是什麽大事,但北狄使團進京這麽久,葉赫王似乎是忘了這件事情一樣。


    蕭明謙微怔,“許是王叔太過繁忙,未曾顧及到。”


    白月笙笑笑,眼眸輕垂之間流露幾分華彩,讓人看不懂他心中真正所想,“或許吧。”


    *


    藍漓腳傷未愈出入也不方便,隻好待在水閣之中,先讓人去將紫戀請來,並專門吩咐讓她帶著小采薇一起過來,逗弄了會兒,又聊了聊布行和繡技比賽的一些事情,正巧三嬸薛桂雲和二位宋大人也前來稟告,索性就一起合計了一下。


    如今繡技大賽已經到了最後一輪,要考較的便是成衣設計製作了,題目就是為貴族小姐設計春日出遊的裙衫,可自行搭配。


    這屬於是自由命題,經過前麵幾輪篩選之後,這個題目算是對繡娘的綜合水準考察了,限時半個月,已經開始。


    藍漓聽完他們的稟報,又補充了一些細節,幾人立即離開去做事。


    藍漓喚了薛桂雲一聲,問起三叔的事情,薛桂雲臉上帶著些釋懷的笑容,“他很好,每天都去北城彎子那裏寫信讀信,一天也賺不來多少銀子,但漸漸地似乎比以前更開朗了一些。”


    “那就好。”藍漓想了想,“祖母……她的身子呢?”


    “最近基本不怎麽下床了,每日裏醒著的時辰總是沒多會兒,口中一直念著四叔的名字……”


    藍漓心中一動,“三嬸先回去吧。”


    “是。”薛桂雲自然不再多說,轉身告辭。


    藍漓招來戰英,“濱州的消息傳來了沒有?藍修行還有多久到京?”


    “回王妃,按說已經在路上了,少則五日,多則半月,必定到京。”


    藍漓點點頭,本欲親自前往藍府看看老太太的情況,但腳傷未愈,也怕母親擔憂,便讓人傳話太醫院李太醫,暗中前去看上一看。


    *


    長公主府


    紅袖大長公主神色陰沉的聽著宋嬤嬤說著英國公府的事情,手中的念珠啪嗒啪嗒響的十分有節奏,可卻讓伺候在暖閣內的婢女下人全部心驚膽戰。


    英國公夫人被禁足之後,立即傳了消息到長公主府,紅袖大長公主這麽多年來總也算看清了英國公的性子,長公主就是再怎麽厲害,那也畢竟是英國公府的家事,手伸的太長,難免引來英國公排斥說不定和夫人越發的疏遠,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理會,反倒讓英國公心中忌憚,禁足不了幾日,也該會主動放玉夫人出來才是。


    宋嬤嬤說完,低聲道:“按照家姐的說法,老奴已經查過了,那日雙桂巷的小院附近沒有什麽異動,倒是華陽王府的二位,那夜回府都有些晚,會不會是……”


    屋中靜默半晌,紅袖大長公主的聲音才響了起來,“去把她叫來。”


    宋嬤嬤躬身,“是,老奴這就去。”


    宋嬤嬤離開之後,很快就帶著一個身穿素白色衣裙的女子到了長公主的跟前,那女子容顏絕美,眼眸之中帶著獨特的冷魅,對著紅袖大長公主微微福身行了禮:“長公主。”


    紅袖大長公主慢慢道:“英國公府的事情你聽說了沒?”


    “嗯。”


    “本宮要你進英國公府。”


    女子麵容平常,眼眸卻微微一縮,“長公主……此話何意?”


    “以你的姿色和手段,入英國公府,自然是為妾,怎麽,你是不願意?”紅袖大長公主沒有錯過女子臉上的排斥。


    女子淡淡道:“並非不願,隻是好奇大長公主的用意……”


    “穎兒在英國公府的處境你是知道的,所以本宮想要你去幫她,你不是想報仇?那你該當知道英國公府與梅家之間勢成水火,此去不是正合你意。”


    女子垂眸,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可……玉夫人對英國公執念頗深,此時她剛因為外養女子的事情傷了心,如果再送人進去,難免不會心神俱傷,殿下愛重玉夫人,必然不願看她難受……”


    紅袖大長公主輕輕笑了起來,“這麽說,你倒是為本宮考慮了?”


    女子道:“是。”


    “好吧。”紅袖大長公主起身,慢慢踱步到了女子身前,“這連番的事情,本宮實在是不高興的緊,你若能想個辦法讓本宮高興一下,這件事情就當本宮沒有說過。”


    女子暗暗鬆了口氣,可神情卻還是一如往常,“如今肅親王和華陽王將整個藍府與藍漓都護的滴水不漏,想徹底瓦解是不可能,但若要讓給藍漓一點教訓,也不是不可能。”


    紅袖大長公主挑眉:“哦?”


    “我聽說,藍府的老夫人病重。”


    *


    夜,漆黑深濃。


    藍漓忽然驚醒,額頭冒汗。


    藍漓垂眸披衣,輕手輕腳的下了床。


    夜色太涼,她不敢開窗,怕凍著白月笙,隻好坐在窗邊,透過縫隙去看外麵。


    天上沒有月亮,星帶橫貫銀河。


    她做了一個夢,夢到許多剛剛穿越過來時候的事情,那時候自己整日的不說話,藍修行湊在跟前逗弄她,那些動作看在藍漓的眼中著實幼稚,可偏偏就是那些幼稚的動作,讓藍漓漸漸放下心中芥蒂,決定要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生活下去。


    有一次藍修行溜出去玩,帶了一隻雞腿給她,翻牆進來的時候摔了腿,好幾日不能下床,祖母得知之後看著她的臉色十分不好,如果不是父親母親攔著,便要罰她去跪小佛堂。


    藍修謹並不是個溫柔的人,但其實對藍漓和易瑤或者別人,也是掏心挖肺的,隻要自己辦得到的事情必定用了全力,可……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藍修謹投身官場,卻隻知認真做事,並不懂得隨波逐流或者暗耍心機,是以這麽多年了,才爬到五品大理寺丞這個位置。


    家中的擔子漸漸落到了易瑤的身上,藍修謹也由一開始的自責愧疚,力不從心,到後來習以為常……


    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


    他消磨了鬥誌,煉化了愧疚,讓人覺得習慣了的事情變成了理所當然,所以藍修謹排斥別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易瑤為家中做出的貢獻,因為那是明著打他的臉,一遍遍的告訴他,他自己是個多麽無能的人。


    藍漓的所為觸碰了他的底線,所以他隻好板起臉來,冷漠的告訴藍漓叫她少管閑事。


    藍漓垂下眼眸,前世冷漠慣了和家中親人也不知如何聯絡感情,今生又不管不顧發展成這個樣子,她有些迷茫了,至少,這不是她想要的。


    白月笙不知何時到了身後,將藍漓抱起,圈在懷中,“怎麽了?做噩夢了?”


    “沒有,我就是想到一些家中的事情,想到父親……還有母親……”


    “你的確是好些日子沒回藍家了。”準確來說,上次與藍修謹不愉快之後,除了給藍爍送簪子,再也沒去過,但兩個府邸明明隻離了一小短距離而已。


    “我……”藍漓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頓了許久,才道:“不知道為什麽,我想要家庭和美,四世同堂……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白月笙沉默了會兒,“不是。”


    藍漓輕歎了口氣,“明早我去趟藍府。”李太醫來報,祖母的身子,就是這兩日的事情了,藍修行卻還沒回來,她必須前去,怎麽也得給那老太太吊口氣,等到藍修行才是。


    第二日,藍漓白月笙還沒醒,戰狂便傳來消息,老夫人去了。


    ------題外話------


    今日手精,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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