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漓拍拍她肩膀,安慰道:“去休息吧,趙公子那裏我讓別人盯著。”


    “可……”


    藍漓道:“放心,我今日不出去。”


    彩雲這才放了心,畢竟,沒什麽地方是比府中更安全的,如果出去,不論怎麽她是一定要跟著的。


    彩雲去休息後,藍漓又親自去花房瞧了一眼,那錦衣華服的趙廷之盤膝坐在一室的蘭花中間,明明是個男孩子,皮膚卻嫩白的像是最上好的白瓷一樣發著光,幾縷發絲垂落頰邊,不一會兒便翻頁,嘩啦嘩啦不停,認真的模樣像是仙界的童子一眼神聖不可褻瀆。


    芷雪上前,說話也很是小聲,“王妃,趙公子一日一夜沒吃東西了,拿來的茶水也不喝。”因為彩雲被吼那一聲,他們都心有餘悸,不敢上前詢問,芷雪又指了指水閣門外站著的一個中年男子兩個青衣小廝,“那是趙太傅的家人,來接趙公子,但聽說公子在看書,也不敢前來打擾。”


    藍漓挑眉,放棄自己想要上前詢問的念頭,“既然趙家的人來了,就好好招呼著,不要怠慢,至於趙公子這裏,別打擾他,等他看完再說。”


    *


    校武都尉是大周的一品軍候銜,主管軍需器械,除去原本靖國公掌控後來交到卓北杭手中的驍騎營,與白月川親掌的禦林軍,京中上下都尉武官都歸其管轄調遣,位高權重。


    英國公玉守忠任校武都尉都督多年,整個校武都尉府上全是他的親信,連白月川想要安插人手進來都絕無可能,而且英國公禦下極有手段,以至於白月笙到了都尉府之後處處受製。


    但,他到底是白月笙,又怎麽會被這點困難難住?


    說是暫管,其實不過是清查,既然有膽派人來刺殺他,白月笙就斷然不會再給英國公任何翻身的機會。


    挑了兩個要緊的人殺雞儆猴,對其餘人也是恩威並施,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


    “真沒想到,這英國公居然如此老奸巨猾。”戰坤伺候在一旁,忍不住道:“整個校武都尉府的所有日常軍務全是按部就班,讓人找不出一點破綻和可疑之處,若非我們長青舍暗線遍布,早摸清了許多底細,隻怕清查多少次都沒有用。”


    “隻要做過就會留下蛛絲馬跡,需要些時間而已。”白月笙穿著銀色軟甲,整個人看起來氣宇軒昂,麵色沉定,漆黑的眼眸深邃而幽暗,其間布滿紅絲,自來到校武都尉府上就沒合過眼。


    戰坤道:“主子說的是,前幾日王妃派人送來的工匠名單屬下已經讓人仔細清查過了,有一部分從工部清退的匠人後來被征調到校武都尉府修繕軍需庫,軍需庫中所用的青磚尺寸以及排磚的樣式都與那地道之中的一樣,應該是同一批工匠所造,那批青磚的門路,屬下也已經查到了,是出自梁州。”


    “梁州……”白月笙眯起眼眸。


    戰坤回道:“不錯。”


    拔出蘿卜帶出泥,清查英國公而已,卻牽扯了這許許多多的事情出來呢,很巧不是嗎?


    白月笙冷笑了一下,站起身來,動了一下發酸的胳膊,護肩碰撞之下,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響。


    戰坤忙上前為他帶上披風,“王爺臂傷未愈,這段時日幾乎是不眠不休,這樣熬下去,就是鐵打的也撐不住……王爺還是稍事休息,外麵的事情屬下盯著就是了。”


    “不必了。”白月笙淡淡說著,將佩劍掛好,沒有藍漓在跟前,他根本就睡不著,也不想浪費一刻時間,恨不能現在就飛身回去!


    但現實如此,回不去,自會迅速將此處事情全部清查處理的明明白白。


    戰坤一聲歎息,跟隨出去,不便多說。


    到了門口,白月笙忽然停住腳步,“東西……給王妃送去了嗎?”


    “送到了。”


    “那便好。”白月笙唇角勾了一下,是一個溫柔的笑容,等抬眸看向不遠處那些工匠的時候,眸光驟冷,溫度急轉幾下,冷的像是極北的冰雪,幾丈之外的那些工匠和需要審理的官員全部渾身僵冷,麵無血色。


    白月笙親自上陣,本就深沉陰翳又極度缺乏睡眠的男人危險係數直線上升,沒有人會願意在這樣的男人手底下連番過堂。


    審查,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


    夜,漸漸深濃,本該安靜的官道上忽然響起一聲飛鳥驚叫,一隊人騎著快馬從官道上奔行而過,滴答的馬蹄聲和嘶鳴聲才剛響起,騎士們已經一溜煙沒了人影。


    風塵滿布的一隊騎士到了華陽王府門前,黑色的披風飄動,一個高壯男子上前扣門。


    吱呀一聲,門內響起一聲驚呼,“戰護衛,王爺回來了嗎?!”


    “嗯。”戰坤低聲應了,守門是為的瞌睡蟲全部消失,瞪大眼睛,看著一個頎長風姿卓越的男子從自己眼前飄進了王府,低喃出聲:“王爺怎麽就喜歡上了夜半回府突然襲擊……”上次是這樣,這次也是這樣。


    “主子的事情是你能過問的?”


    護衛連忙噤聲。


    戰坤冷眼掃過,披風鼓動,帶起一大片的冷風。


    待人走遠後,年紀稍長的護衛才給了那年輕護衛腦門一個爆栗,“蠢,驚喜懂不懂?王爺啊,這是想讓王妃高興呢!”


    小兵呢喃,“都第二次了,好老套……哎呦!”卻又招來一個爆栗。


    “你懂什麽?好飯不怕次數多。”


    不遠處戰坤聞言,唇角剛冷的線條有所緩和,也不知道戰英那丫頭的傷勢怎樣了?


    水閣內,燈火已熄,沒人知道白月笙回府,所以當彩雲看到白月笙回來的時候霎時間又驚又喜,忙上前。


    白月笙抬手,“噤聲。”


    彩雲壓低聲音,喜色滿溢:“王爺,您怎麽回來了?”


    “王妃呢?”


    “歇下了。”


    白月笙不語,先去小丫頭房間看了看孩子,見孩子睡得安生,才往自己和藍漓那間臥房走去。


    彩雲看著白月笙的背影,深深歎了口氣,臉上帶著笑意,“這下好了,王爺終於回來了,這半個月啊,小姐都沒怎麽笑過呢。”可是下一刻,彩雲想起什麽,臉色忽變,忙追上前去,“王爺,王爺——”


    可是,已經晚了。


    白月笙的神色冰冷而僵硬——


    藍漓慣常看書的書案前,此時坐了個年輕俊秀的公子,看書看得津津有味。


    空氣中溫度驟冷,那公子卻也分毫感受不到,嘩啦嘩啦翻書的聲音在空氣之中顯得十分清脆悅耳。


    彩雲已經到了跟前,暗叫不好,“王爺……趙公子他……他……”


    彩雲想解釋。


    白月笙卻直接抬手,下一刻,原本在書案前看書的趙廷之淒慘的跌到了水閣的院子裏,跌的四仰八叉,毫無形象可言。


    “誰,要造反嗎!”


    趙廷之七手八腳爬了起來,像是隻憤怒的小獅子,以往的日子誰要攔著他看書能將人家的祖墳給掘了,可——


    砰!


    門在趙廷之麵前關上,趙廷之奔了上去,隆起拳頭就想拍門。


    “別!”彩雲低喊一聲,也顧不得身份什麽的,立即上來連拉帶拖將趙廷之拖走。


    趙廷之還在叫囂,“放開!放開——”沒想到這文弱小公子鉚足了勁兒力氣還挺大,沒能將人拖走不說,趙廷之還將彩雲給推出幾步遠去,非要衝過去砸門。


    彩雲翻了個白眼,直接一掌拍暈。


    聞訊趕來的趙家管家和下人眼珠子差點掉出來,“這、這……”


    “這什麽?昏過去了,還不趕緊將你家公子帶回府去?若是王爺發起火來,你們知道什麽後果嗎?”彩雲瞪著眼睛。


    趙管家冷汗涔涔,“是、是,多謝彩雲姑娘了。”話落立即吩咐身後小廝將人抬走。


    ……


    這不小的動靜,自然將屋內的藍漓驚醒了。


    藍漓翻身坐起,看到外麵一個頎長的人影晃動,意識到什麽,臉上全是喜色,很快穿上了精致的繡鞋,根本無暇理會那些騷動,衝出去便將那人影牢牢抱住。


    白月笙被撞的往前跨了一步,才止住勢頭,他慢慢的握住藍漓的手拍了拍,然後將她手拿開,轉過身來。


    藍漓卻又纏著窩進了他懷中,鼻尖嗅著的是幹爽又好聞的專屬於白月笙的氣息,“怎麽又是半夜回來?也不讓人提前捎個信兒來……”


    白月笙握住藍漓肩膀,將她扶著離自己遠了些,用有些莫測的視線看著她。


    藍漓低頭瞧瞧自己,又看看他:“幹嘛這樣看著我?你……你怎麽了?”她後知後覺的想起方才的動靜,“你……你是氣趙廷之?是嗎?”


    白月笙收回眼波,“沒有。”抬手去解披風。


    藍漓繞到他身前,“真的生氣?”


    “……”


    白月笙歎了口氣,“你覺得我該生氣嗎?”這可是他和藍漓的臥室,好吧,外室離裏間還是隔著兩間房的,但這是藍漓私人的地方,趙廷之卻堂而皇之的在此處看書,他隻看了一眼就不舒服的緊,他不喜歡任何人分享藍漓私人的時間和空間,那有一種被人侵入的感覺。


    藍漓默了默。


    那日看完蘭草養植的書籍之後趙廷之上了癮,興奮的不行還拉著藍漓討論花房那一大批的蘭花,指著一株株蘭花說的頭頭是道,藍漓簡直震驚了,以前隻覺得過目不忘這種說法總是有些誇張,此時才算相信世上真的是有那種人。


    太傅府上的人知道趙廷之書蟲病又犯了,拉不走索性每日都來王府報道,然趙廷之興衝衝的研究玩蘭花之後就發現藍漓還有許多關於蘭草的詩集繪畫已經話本,那是當初藍漓為了寫一整屋子的蘭花詩詞讓彩雲準備的。


    藍漓沒想到趙廷之看這個也能看上癮,坐在她用的書案那裏不走了!


    這一坐又是兩日。


    藍漓從一開始的無奈慢慢也習慣了,趙廷之歲數不大,看的久了倒也不那麽礙眼……


    藍漓臉帶幾分笑意看向白月笙,“氣是該氣,就是似乎不太理智。”若見有人在他們房中還不氣,那她估計是要笑不出來了。


    她向前買了一步,又要窩進他懷中來,白月笙卻提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


    藍漓滯了滯,眸中帶著幾分詢問。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白月笙低頭,兩人的視線恰如其分的錯開了。


    藍漓慢慢將手臂從他手中抽回,神情也變得有些淡,“我吩咐人準備些熱食,另外喚戰坤進來伺候沐浴吧。”


    可是,就在她轉身抬腳要走的下一刻,隻聽哢的一下不知道是什麽聲音,自己的手腕也被人扯住,身子朝後一倒,穩穩的落入白月笙的懷中。


    她的確喜歡白月笙吃醋時候的樣子,但是有時候幹醋吃得太多又要和她擺臉色耍脾氣,未免就顯得小氣了,這會兒怕是見她生氣要走又想來哄她,藍漓心中就有些不舒服了,扭著身子想要站起,白月笙卻將她牢牢困住,下頜埋在她的頸間,汲取著她身上獨特的體香,“你這笨蛋,我穿著鎧甲,一直抱什麽?不涼的嗎?”


    藍漓怔了怔,視線慢慢落在腳邊掉下去的銀色軟甲上,一陣無語。


    半晌,藍漓呐呐,“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以為我吃醋生氣不理你?我是那麽小氣的人?”白月笙低笑,連日來因為失眠而發疼的額角似乎疼痛有所緩解。


    藍漓小聲開口,“就是。”


    白月笙聽見了,悶悶的笑了一聲,“丟陸泛舟的時候不是挺不客氣的嗎?怎麽沒把趙廷之也丟出去?”


    “不想。”


    白月笙挑眉,“說說看,趙廷之怎麽得你的歡心了,居然讓你另眼相看?”


    “什麽歡心?”藍漓失笑,“不丟他出去,是因為他是趙太傅的兒子。”


    “和狗洞有關?”


    藍漓一滯,“你怎麽知道?”


    “我前些時日聽說,本來要被堵上的工部官所狗洞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忽然就不堵了。”


    “這種小事你都能聽說?那狗洞是不是得罪過你?”


    “應該沒有。”


    白月笙淡笑,放開藍漓,“我去沐浴。”


    藍漓挑眉,忽然覺得那狗洞似乎很有故事,不過藍爍如今似乎也對狗洞情有獨鍾,她怎麽能不對趙太傅的兒子另眼相看?萬一以後是要做親家的,如今還將人丟出去,到時候臉上豈不是很難看。


    簡單沐浴又陪著用了些飯之後,兩人上了榻。


    藍漓蹭著往裏麵讓開了一些,帶白月笙躺下,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了進去,呐呐:“奇怪,失眠症這種事情是不是會傳染呢?”


    白月笙一愣,“怎麽了?”


    “沒什麽……”藍漓輕輕歎了口氣,“最近這幾日,我總是睡不好。”原來還想著是快要冬天了,氣溫降低冷得慌,難眠也是正常,可在屋中點上暖爐溫過棉被之後卻還覺得冷,不習慣,她才慢慢意識到,是因為孤枕難眠所以覺得冷。


    她素來手腳冰涼,睡下的時候都是白月笙纏著她的小腿將她捂熱了,她習慣了之後不覺得有什麽,這半個多月來沒有了白月笙暖被窩,瞬間覺得渾身冰冷,哪哪都不合適。


    白月笙低低一笑,眸中全是暖意,“好了,我抱著你,你快睡吧。”


    事實上這半個月他也沒睡好。


    當初沒藍漓的時候他就被那失眠症折騰的夠嗆,習慣了藍漓之後再回複到孤枕難眠原比從未有過的時候更難以忍受,所以他這半個月幾乎是加班加點的清查,今日回來還等著明日一早進宮稟告皇上,想想忽然覺得好累好累。


    也許……


    其實……


    吃吃軟飯也沒什麽不好的……


    夜半,藍漓睡得迷迷糊糊,感覺自己本就鬆垮的薄絲中衣漸漸散落,她瑟縮了一下,半磕著眼,看著懸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阿笙……我……有點冷……”


    白月笙輕笑,“我幫你暖。”


    “嗯……好……”


    藍漓迷迷糊糊的睡著,被他的動作逗弄的輕笑出聲,她的手繞著他的發在指尖輕輕把玩,外麵似乎傳來更夫敲打著梆子的聲音,五更天了吧。


    “心兒。”


    “嗯?”


    “我送你的東西呢?”


    “……”藍漓半睡半醒,沒怎麽聽清楚。


    白月笙又問:“蜂蜜。”


    藍漓輕哼一聲,“在……小幾櫃……”


    藍漓隻覺身上一輕,白月笙起身在旁邊的櫃子裏翻找著什麽,然後很快回來,下一刻,捏著她的手有些用力,“東西呢?”


    “什麽?”


    白月笙不語,動作有些大,藍漓被捏的痛了,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著他,“什麽東西?”


    沒有點燈,但藍漓就是可以感受到,白月笙的臉色黑了一大半,他的口氣也有些凶狠,“蜂蜜。”


    “在櫃子裏……”


    “空的!”


    藍漓愕了一下,記憶恢複了有些,“似乎調了甜粥……”


    “一整罐?”白月笙拔高聲音,咬牙道:“你吃了多少頓甜粥?”


    藍漓呐呐,“一頓,讓桂嬤嬤和芷雪他們一起用了,蜂蜜味道還不錯,呃……你怎麽了?”為什麽她覺得白月笙的眼眸之中似乎燃燒著兩團火焰,似浴火又似怒火?


    白月笙氣急之後反倒笑了,“沒什麽,挺好。”


    “好什——呃!”藍漓皺眉,有些無力的瞪他。


    白月笙像是在氣著什麽,很快讓藍漓忘了蜂蜜的事情,這一番折騰的十分磨人難耐,等藍漓不依著纏他的時候,他才漫不經心的應兩下,一番歡愛下來藍漓身體是滿足了,但心裏倒落了個空空落落,感覺似乎缺點什麽,愣愣的抱著被子坐在床榻上,看著心滿意足睡去的白月笙一臉迷茫。


    如果沒記錯,方才是說蜂蜜吧,一罐蜂蜜而已,他至於那麽大的……反應嗎?


    皺眉想了想,藍漓不依不饒的趴在他身上捏他鼻子,“到底什麽意思?”


    白月笙啪啦開她的手,拉她躺在自己臂彎裏,“乖,睡覺。”


    藍漓不高興,又趴了上去,捏緊鼻子不讓他呼吸,不達目的不罷休。


    白月笙無奈睜眼,藍漓認真問道:“蜂蜜怎麽了?是有什麽特別的意思,還是什麽特別的用途?”


    白月笙看著她,狹長的眼眸像是燒起某種火花一眼,聲音也十分低沉暗啞,“等過幾日告訴你。”


    “什麽?”


    “沒什麽,快睡吧,我倒是很想做,但是不眠不休這麽多天,太累了,剛才那一糟力氣用光了。”


    藍漓臉上一紅,罵了一句不正經,翻下來躺在白月笙一側,睡下之後又覺得心裏不服,低低道:“明兒我幫你好好補補,絕對不會讓你氣力不足。”


    她聽到,白月笙似乎笑了一下,忙渾身戒備,因為以往這個時候,白月笙必定是不會讓她好過,但這次,白月笙沒什麽反應,抱著她繼續睡覺,看來是真的累了。


    藍漓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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