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此時方慢慢站起身來,“如此場合,居然塌了營帳,簡直丟盡了我大周的臉麵!”


    此時大帳之中,隻剩下大長公主,太後,白月川,白笛,趙太傅陸丹衣等人,以及跪在白月川麵前顫巍巍發著抖的玉守信。


    “微臣該死,微臣該死,求皇上恕罪啊……”這大帳是他親自督造,如今竟然出了這等紕漏,他膽子都嚇破了,滿腦子的思索如此交代此時,“皇上……這……這大帳的一切,臣真的是萬分小心,日以繼夜的盯著那些工匠們完成的,臣也不知道為何會出現這等紕漏,是了,定然是那些工匠偷工減料!”


    “住口!”白月川低嗬一聲,“偷工減料?你既說你日以繼夜盯著工匠完成,那些人如何偷工減料?你這個工部尚書是怎麽當的?!”


    玉守信渾身顫抖,額頭冒汗。


    這位帝王的冷血無情是他早就領教過的,此時還有可能鬧出數條人命來,而且都是各家官員家的貴公子,他又如何交代的清楚?眼前忽然一亮,他心中冒出一個想法。


    “回皇上,微臣該死,這大帳,一開始的確是微臣日以繼夜的盯著的,但是前兩日老臣偶感風寒,所以便將此事交給了侍郎藍大人,後期的事情,都是藍大人負責的,老臣也不知道這裏為何會出現這等情況啊……”


    他知道,這話說出來難免有推卸責任之嫌,會惹來白月川不悅,而且,藍爍又是華陽王的大舅子,隻怕還會被華陽王所遷怒,但相比承擔這多條人命的罪責,白月川的不悅,和華陽王的遷怒根本不算什麽,隻要逃過這一劫,以後的事情,自然他有辦法自圓其說。


    白月川眼眸一眯,還未說話,原本扶著趙太傅的白笛卻聽到了玉守信這一番言論,當即臉色微變,冷聲上前,“玉大人說什麽?你方才說是你日以繼夜監工,如今又說自己染了風寒,是藍大人監工,前後不一的話語,就不怕落個欺君之罪嗎?”


    玉守信一僵,“微臣……微臣……是染了風寒,所以才暫且沒有監工,何況藍大人本就是工部侍郎,這些事情,也合該是藍大人分內之事,怎和欺君扯上關係……”


    白笛微微一笑,很是溫柔,但玉守信卻沒忽略其中的冷意,“風寒?能讓玉大人病的不能親自監工盯著的風寒,必然也是極嚴重的吧?”


    玉守信點頭,“是、是……”


    “玉大人素來是個操心敬業之人,若是能讓玉大人也暫且丟下手中公務的風寒,必定是相當嚴重,讓玉大人無法下床了,那本公主實在好奇的很,既然前兩日還不能下床,為何今日皇兄嘉獎玉大人辦事得力的時候,玉大人走路卻虎虎生風?不知玉大人用了什麽奇藥,效果竟這樣好嗎?”


    她的聲音十分溫和,但話語卻十足犀利,一字一句讓玉守信無法辯駁。


    大帳之中,其餘的幾人未免也有些意外。


    他們都不知白笛和藍爍之間的一些事情,隻是覺得白笛的口氣之中似帶著幾分怒意,但想到趙廷之與白笛之間的關係,便又明白了幾分。


    那可是趙家唯一的根苗,也是和白笛血脈相近的親人呢,莫怪這平素裏溫和清冷從不多管閑事的汝陽公主也如此言語犀利。


    玉守信被堵得啞口無言,“微臣、微臣……”他悄然抬頭,正好看到白月川冰冷之中帶著幾分懷疑的目光,霎時心頭一怵,忙道:“老臣年歲大了,偶有些不舒服,便難起身,但隻要看太醫及時,藥到病除,也好的快,老臣句句屬實,前幾日生病之事,便請的是太醫院的劉太醫幫忙看診,劉太醫可為微臣作證。”


    “哦?”白笛低笑了一聲,“本公主覺得玉大人說話有些好玩,玉大人今年才四十出頭吧,老臣?您若自稱老臣,這讓趙太傅自稱什麽?就算玉大人生病之後,一切有侍郎大人監管督促進展,但侍郎大人怎樣說也還是玉大人的下屬吧?下屬犯錯,長官焉能獨善其身?玉大人好歹也是一部尚書,朝廷大員,發生了事情不想著如何解決,開口閉口之間,卻總在逃避罪責,推卸責任。”


    白笛不等玉守信再說什麽,轉眸看向白月川,道:“皇兄,汝陽知道自己今日有些逾越,但小舅舅手上,汝陽著實心中難受,看不過眼,還請皇兄一定要為汝陽做主!”


    白月川點點頭,“朕自有公斷,皇妹盡可放心。”


    紅袖大長公主淡淡開口,“卓將軍,查探的如何了?”


    驍騎營一隊士兵正在救人,卓北杭帶著幾個人正在查探大帳塌了的原因,因為怕大帳再行塌下傷到別人,所以白月川等人在遣散王公之後,也移步到了白月川平素議事的帳篷。


    此時卓北杭正好前來回稟,抱拳道:“回皇上,大長公主,太後,帳下之人已經救出來了,都是輕傷,大帳倒塌是因為豎梁的質量問題,這件事情,趙公子有話要說。”


    “趙公子?他沒事嗎?”白笛小心的問。


    “隻是臉頰有些擦傷,別處尚且無事,如今就在賬外。”


    白月川道:“宣。”


    “是。”


    卓北杭退了出去,很快將趙廷之帶到大帳之內。


    趙廷之臉上帶傷,衣衫也有些灰塵髒汙,見了白月川,先告罪一聲,“微臣儀容有失,還請皇上恕罪,但微臣有件事情,卻非說不可。”


    玉守信臉色慘白,額頭上的冷汗也落得更快了。


    白月川問道:“哦?何事?”


    “是關於那大帳……”趙廷之皺著眉,“這大帳原本不該是如此啊,豎梁的數量不對,而且用材也有問題。”


    “哦?”白月川意味深長。


    趙廷之又道:“這大帳的圖紙,本是下官和藍大人一起繪製的,當時每一根橫梁的邊上是三根豎梁,規格粗細都是提前計算好了的,就算折了一根豎梁,也不會塌陷下來,可今日下官瞧著,每一根橫梁的邊上,都少了一根豎梁,這才導致一根塌陷,整個大帳倒了一大邊。”


    白月川挑眉,視線慢慢的落到了玉守信的身上,“玉愛卿,你說是你一手操辦準備的大帳,為何趙公子卻說是他與藍大人一起繪製的圖紙?你告訴朕,你們誰說的是真的?”


    玉守信還未發言,趙廷之便道:“下官從不說謊,但下官著實很好奇,明明三令五申一定要用三根豎梁,為何不用?而且豎梁的材料說了是用最上等柔韌的樟木,今兒下官瞧著那根本不是樟木,而是陳年的榆木,榆木易折,覺不能用在這個上麵,玉大人,你為何要這麽做?”


    玉守信直接僵住。


    紅袖大長公主哼笑一聲,“看來玉大人不但冒領功勞,還偷工減料了?”


    太後微微眯起眼眸,視線從帳中諸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慢慢的落到了大長公主身上,這個時辰,這個情況,最不該在此的便是紅袖大長公主,但她卻偏偏就在此處,那目的簡直就是昭然若揭了,但……她真的隻是為了保住玉驍英國公的爵位嗎?


    白笛道:“既然是舅舅和藍大人合力所繪的圖紙,為何變成了玉大人的功勞?”


    趙廷之皺著眉,“我也不知道,當時繪好,玉大人直接派人來取,藍兄未曾說什麽,我便也不好說什麽,畢竟,工部的事情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藍兄做完了,玉大人拿去了就是。”


    這話,無心之間卻將工部這段時間以來的情形說的十分清楚。


    趙廷之是不會騙人的,白月川也深知這個道理。


    他的視線,慢慢的落到了玉守信的身上,“玉大人,還有和話要說?”


    玉守信渾身一軟,他此時似乎再說什麽都是無用的,他覺得他似乎被人算計進了一個漩渦之中,從一開始,就爬不出來。


    ……


    營帳之中,藍漓,白月笙,藍爍三人靜坐。


    藍漓淡淡一笑,“如此一來,玉守信這尚書之位必定不保,還要落下個欺君之罪,以皇上的心性,欺君之罪,起碼也要流放三千裏苦寒之地。”


    “不錯。”白月川為三人都倒了一杯茶,才道:“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怎麽也不是他的,這工部尚書,他原本就是憑借門戶庇蔭,不過是大長公主和英國公斂財的棋子,如今無用,自然不會有人保他。”


    “那為何樟木會變成榆木?”藍爍皺眉,難道是白月笙換的?可白月笙雖心思深沉,為人冷峻嚴肅,應該不會是草菅人命的人吧?


    “那是因為,姑母早已對他不滿。”白月笙淡淡開口,“那夜戰閣之人,在京中煙雨樓附近,抓到了一個人。”


    “佟離?”藍漓問道,“戰狂似乎說起過這件事情,那是英國公身邊的護衛吧?”


    “是,他那夜出城,就是去調玉家暗營產業來給玉守信的,玉守信這些年被英國公明裏暗裏侵占了不少,所以乘著英國公勢敗,便想將自己那份收入囊中,但英國公府的有些東西,一直在玉夫人手上掌握,玉夫人病得不省人事,沒有印信,自然動不得那些錢產,英國公為自保,隻能想玉守信妥協,調暗營錢財過來,先穩住玉守信,圖個翻身之機,可惜了,玉家這塊肥肉,早就在皇姑母的盤中,她又如何能讓玉守信分了羹去?”


    藍漓點點頭,“榆木……是戶部換的?”戶部尚書是衛元吉,這件事情隻有他可以做的密不透風。


    “不錯。”白月笙淡淡一笑,“衛元吉克扣工部的銀子,又隻說話不辦事,將時間壓得分秒必爭的時候,再拿來榆木頂替,玉守信本就是火急火燎,且自己心中又對這些事情並不怎麽懂得,必定不會檢查哪些材質的好壞,至於那些工匠麽……”


    藍漓忽然道:“方才戰英來報,雖然塌陷了大帳,但並無人受傷,你是不是還在木料上做了手腳?”


    白月笙忽然笑意加深,“你為何覺得是我?”


    藍漓沉默了會兒,“不知道,直覺。”她直覺,白月笙不會是那種為了利益草菅人命的人,更何況還是無辜的性命。


    白月笙並未多說,隻道:“無論如何,這次玉守信再無翻身之日,皇兄也不會給他機會,整個玉家,算是敗了。”


    果然,下一刻,又內間前來尋找藍爍。


    因為藍爍除了負責大帳的維修,還負責圍場別處的一些事宜,所以那太監找了許久,擦找到此處來。


    白月笙笑道:“去吧。”


    藍爍滯了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麽。


    藍漓和白月笙的話,他是聽懂了,若無意外,他當會是尚書人選,可……他忽然有點恍惚,自己真的可以嗎?


    藍漓站起身來,像大人安慰孩子一樣,拍了拍藍爍的肩膀,“大哥,去吧,你可以的,你還我們,不是嗎?”


    藍爍心中忽然泛起一股濃烈的感動,他重重點頭,“嗯。”


    當藍爍轉身離開之後,藍漓坐回了坐榻上,她看向白月笙,淡淡一笑,道:“大哥的能力是有的,但若非有你斡旋,隻怕這些年都要折在那翰林院中,一輩子做博士和書直了。”


    白月笙揉了揉藍漓的發,“怎會?你難道不會為了你大哥的前途考慮嗎?”


    藍漓滯了滯。


    其實說真的,從一開始她就不打算要淌這官場什麽的渾水,隻想家人過得順遂,哪怕地位一般些,瑣碎的煩心事兒多些,但總歸好過整日陷入爾虞我詐之中,小康之家也有小康之家的過法,煙火氣也是生活的一種。


    她前世便是缺乏一些煙火氣息。


    但沒想到,終歸還是因為自己把藍家拉到了這朝堂漩渦之中來,隻是事到如今,這些事情她是不會與白月笙說明白就是了。


    “怎麽了?”白月笙多看了藍漓一眼,“你這表情……是什麽意思?”


    “也沒什麽,就是頗有些感慨……”藍漓頓了頓,“當時大哥入工部的時候,還在想著會不會被玉守信為難,如今這玉守信卻也下台了。”


    “不過是你大哥能力卓絕,這個玉守信一直以來都是頂著尚書的名頭搶占別人功勞上來的而已,否則也不會如此不堪一擊了。”白月笙揉了揉她的發,“好了,別想那麽多了,你如今身子定然還是不舒服,等會兒便早些休息,今晚外麵的事情戰坤和安南侯的手下夠了,我就陪著你。”


    “好。”


    藍漓點點頭,縮回了榻上。


    白月笙也脫了靴子,靠在了她身邊兒躺下,幫她將那湯婆子放在了小腹處,拉過薄毯蓋好。


    藍漓靠了一會兒,感受著熟悉的體溫和懷抱,心頭也是暖暖的。


    靠著靠著,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對了,蕭明秀是怎麽回事?今日這反應,是想明白了要和親的意思嗎?你能不能跟我說說,這和親的人選,到底是怎麽定的?”


    白月笙低低笑道:“是怕你大哥被牽累進去嗎?”這次之後,藍爍必定不會再默默無聞,成為朝中後起之秀,即便是出身寒微一些,怕也是鋒芒畢露的。


    藍漓在他懷中點頭,“是啊,我倒不是說明秀公主不好,隻是大哥他……他的心思,我多少也是清楚一些的,若是被趕鴨子上架合了親,隻怕是要不高興了。”


    白月笙道:“放心,不會和到那裏去的。就算我們有意,太後那裏,未必會點頭,如今玉家落敗,和親的人選花落誰家關係到以後朝中勢力分布,不管是太後還是皇姑母,都不會放棄這次機會,但看皇姑母現在自顧不暇的情形,最有可能的人選會是梅弈寧。”


    “梅弈寧?”藍漓想起瘟疫之事的時候,那個舉劍擋住那些想要逃竄的醫者的男子,似乎,真是好久沒見過他了呢。


    “是,梅弈寧,他是梅家這一輩最傑出的男子,太後不會放過拉攏北狄勢力的機會,如今連番的變故之後,皇兄也不會過多阻攔。”


    “所以說,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應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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