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川淡淡應了一聲。


    太後視線似乎是落在藍漓身上,又似乎是沒有,藍漓低垂著眼眸,也讓人看不清楚她的神色,便要轉身離開。


    卻在這時,內殿之中忽然響起一聲嘔吐之聲,接著便是白月川的驚呼:“晚雲,你怎麽了?!”


    藍漓回頭,正見謝貴妃忽然翻身而起嘔吐起來,將方才吃下的藥全吐了出來,還吐出了血漬,因為白月川離得近,龍袍上也全是汙漬。


    霎時間,整個內殿亂成一團。


    王進哎呦一聲上前,給白月川擦拭身上的血漬,白月川卻一腳將他踹開,“滾開!”繼而將嘔吐不止的謝貴妃扶起,“晚雲,你怎麽樣?”


    謝貴妃連連嘔吐,吐出了青黑色的血塊之後,還在嘔吐,似乎要將五髒六腑全部嘔出來一樣,臉也刹那間變成了昏黃色。


    一屋子的奴才全部慌了手腳,進進出出,有的準備熱水,有的準備幹布,來去的奴仆有的時候因為過分著急而撞在一起,一時間人仰馬翻。


    在這一番的亂潮之中,太後冰冷如刀的聲音卻異常的清晰,“還不快將太醫請來!”


    “是……是……”


    那些奴才大夢初醒。


    謝貴妃吐了一會兒之後,整個人虛脫了一樣靠在白月川的懷中,雙目緊閉,唇角的血跡和慘白的臉色有些觸目驚心。


    藍漓自她嘔吐開始,自然是停下離開的腳步,似乎十分意外,等這一波亂潮過去,藍漓想上前去,卻見白月川一個眼神過去,王進立即上前,將藍漓攔在屏風之外。


    王進客氣而冷漠的道:“裏麵太亂,王妃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就讓太醫先過去瞧瞧吧。”


    藍漓挑了挑眉,知道今日謝貴妃若是出了什麽事情,隻怕要和自己拖不了幹係了。


    戰英下意識的站在藍漓一側,護衛的姿勢十分的明顯。


    藍漓淡淡搖了搖頭,“不妨事,我們且先看看太醫到底是怎麽說的。”


    戰英點頭。


    那方太醫遠的蘇太醫上前,半跪在床榻之前,也顧不得地麵上還未及處理掉的髒汙,便為謝貴妃診脈,檢查情況。


    把脈半晌,蘇太醫眉頭皺的死緊。


    白月川冷冷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太醫僵了僵,連忙跪倒在地,“下官該死,貴妃娘娘的脈搏實在奇怪,像是……”他忽然不敢說了,一個勁的道,“下官無能,請皇上降罪。”


    白月川神情陰沉,“降罪?貴妃到底怎麽了?你身為太醫院院正,食朝廷俸祿,侍候後宮,就該鑽研醫道,你卻是一有事情便無能,是真的無能還是不敢說?要是貴妃有什麽事情,你以為你隻不說就能逃避的料責任不成?說!貴妃到底怎麽了!朕不想再問第三遍!”


    蘇太醫渾身顫抖。


    這些太醫院的太醫,伺候的都是宮中貴人,多半時候,為防事情有變牽連到自己身上來,開方說話都十分的小心,倒是叫外麵看去似乎都是庸醫,其實不過是他們迂回保守,若無十足把握絕對不會隨意做保證罷了。


    白月川又豈會不知道他們這些臭毛病,此時也是忍無可忍。


    蘇太醫顫了顫,知道白月川已經到了極限,也不敢托大,連忙道:“回皇上的話,貴妃脈搏很奇怪,且她的氣息已經很微弱……恕老臣鬥膽,貴妃娘娘似乎是……似乎是……”蘇太醫慘白著臉色,這句話,卻是怎麽都說不出來。


    白月川氣惱衝天,未開口,卻是一腳踹在了蘇太醫的肩頭,將那蘇太醫踹的滾了好幾翻撞倒了屏風才停住,之後蘇太醫又立即翻身趴跪在地上,不斷的道:“老臣該死,老臣無能……”


    白月川心疼的抱著謝晚雲的身子,保養得宜的手抬起,半帶幾分遲疑的放到了謝晚雲的鼻息處,果然,氣息真的十分微弱,臉上也是一片的灰敗,不見半分活絡氣息。


    慢慢的,白月川的手握成了拳頭,骨節哢的一聲響,昭示他此時的心情。


    太後忽然道:“華陽王妃,謝貴妃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藍漓抬眸瞧了她一眼,淡淡道:“這,我要看過才知道。”


    “還讓你看?”太後冷笑,“華陽王妃,你聽不懂哀家的話嗎?謝貴妃是吃了你開的藥才會這樣,你倒是說說,你到底給謝貴妃開了什麽方子?”


    見藍漓沒回應,太後道:“將華陽王妃的方子拿過來。”


    “是。”


    一邊的婢女低聲應了一聲,連忙退下,很快,將一張紙送到了太後麵前。


    太後冷冷道:“給哀家做什麽,哀家又不是大夫……蘇太醫!你且過來瞧瞧這方子,若是能查清楚謝貴妃到底為何會這樣,你也算是功勞一件。”


    白月川那一腳沒有受力,蘇太醫這樣的文官吃了那一腳,現在起身都頗費力,但為了自己的前程和一家老小的命也不敢托大,立即上前,將那方子接下。


    他仔細的看了一陣,忽然驚呼道:“這方子……怎麽會有這味藥在裏麵……這……”


    “怎麽了?”太後問道。


    這時,白月川已經將謝貴妃放到了床榻之上,內殿的奴才立即手腳麻利的收拾。


    等白月川出了內殿,到太後和藍漓跟前的時候,雖離得很遠,但還是如一股冷氣撲麵而來,即便是藍漓問心無愧早有準備,也被這氣勢震的渾身一僵。


    那太醫噤了聲。


    白月川冷冷問道:“怎麽回事?”


    這話,是問太醫,也等於是問藍漓。


    藍漓沒來得及說話,那蘇太醫已經將話茬接了過去,“回皇上,老臣昨日本已經給貴妃娘娘開了腧穴化瘀的方子,本身醫道講究十八反十九畏,許多藥是不能同時用,或者先後用的,否則會造成不可知的後果,華陽王妃是醫中聖手,必定知道這個道理,想必也已經看過老臣為貴妃娘娘開的藥方。”


    “不錯。”白月川看了藍漓一眼,道:“華陽王妃一來為貴妃診病就看過你開的藥方,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下官那藥方之中,有一味旋複花,這旋複花本是化瘀效果極好的藥,但是卻不能與另外一種同為化瘀奇藥的青月靈草同用,王妃應當知道這個道理才是,可王妃的方子恰逢就開了青月靈草這一味藥,這……下官真的看不懂王妃開這味藥所謂何意。”


    他說的倒是委婉,但其中意思很明顯,以藍漓的醫術,不該犯這種低級錯誤,這種錯誤,既然不是失誤,那就是故意了。


    如今謝貴妃躺在裏麵生死未卜,竟似都是因為藍漓用錯了藥的緣故。


    白月川眸色驟然又是一愣,“華陽王妃,你告訴朕,這青月靈草,可是你開的方子?”


    “不錯,我的確開了清月靈草這一味藥在其中。”


    “那你可知道他和旋複花相克?”


    “是。”


    藍漓淡淡的回應急怒了白月川,白月川幾乎是怒火攻心,“你既然知道這個道理,為何還要將那藥開給貴妃,你與貴妃沒有仇怨,為何還要謀算貴妃的性命!你今日就將這些事情給朕交代的清清楚楚,否則……不要以為你治好了肅親王,還有阿笙給你撐腰,朕就拿你沒辦法。”


    藍漓看向蘇太醫,慢慢問道:“蘇太醫,你說你開了旋複花,但我所看到的方子中,並沒有旋複花這一味藥。”


    蘇太醫整了整神色,道:“下官的確開了旋複花,白紙黑字,難道還會作假不成?王妃且仔細看看吧。”


    說著,蘇太醫將隨身攜帶的藥方遞到了藍漓麵前。


    戰英接下,送到藍漓跟前。


    藍漓掃了一眼,那藥方,和方才她看過的一模一樣,但唯有旋複花那一味藥,卻是憑空多出來的。


    藍漓淡淡挑眉。


    蘇太醫道:“下官身在太醫院多年,雖不敢說醫術造詣如何高明,但自小習醫,自問不會將方子搞錯。”


    “是嗎?”藍漓淡淡開口,道:“那真是奇了,方才那方子上分明沒有——”


    太後冷冷道:“太醫為宮中主子瞧病都是有規程的,方子三份,病人處一份,太醫手上一份,禦藥房一份留根存檔,你看的方子,應該是貴妃殿中自留的藥方,到底有沒有旋複花,找來看看便知。”


    太後話音落,身後的嬤嬤立即傳話謝嬤嬤前去尋找。


    謝嬤嬤也辦事十分的得力,很快將藥方拿了過來,白月川接過一瞧,抬眸看著藍漓,“旋複花?這方子上的第一味藥就是旋複花,王妃,你到底怎麽解釋?!”


    一旁,太後冷冷一笑。


    打蛇七寸,她最是懂得,任你藍漓有通天的醫術又怎樣,若是腦子不夠用,照樣是廢物。


    藍漓道:“這方子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真的不知道,我也的確開了青月靈草這一種藥,但是我開了藥方之後,忽然想起,青月靈草,要配上天羅特產的雪狐涎效果才更好,這雪狐涎,如今宮中必定是沒有的,所以煎藥之前,我已讓戰英前去改過藥方,戰英,你可認真辦了我交代的事情?”


    戰英立即道:“主子吩咐,屬下哪敢不從,尚辛屬下走的快,在煎藥之前到達了膳房,重新取了主子交代的另外一味藥換了青月靈草,不信的話,可以檢查哪些藥渣,藥是我親自盯著煎的,所用的藥材都是主子方子上的,沒有任何例外,當時膳房還有許多下人可以作證。”


    太後一怔。


    白月川也是眯起眼眸,“去取藥渣過來。”


    “是!”


    王進點了頭,立即帶著奴才退了出去,很快將為貴妃煎藥的藥渣找了來。


    白月川瞧了那蘇太醫一眼,“你過去看,有沒有你說的青月靈草。”順便招招手。


    王進伺候他多年,自然對他的想法心知肚明,立即去將門口候著的其餘兩個太醫叫了進來,三人一起檢查那藥渣,其中一個卞南口音的太醫道:“回皇上的話,這藥渣和那方子倒是吻合,隻少了一味青月靈草,多了一味硫磺草,這硫磺草和青月靈草的功效差不多,但和旋複花並不會相克,這藥用的極好。”


    白月川眸色深沉,那蘇太醫臉色白了又白。


    藍漓看向蘇太醫,“蘇院正,既不是相克,我的方子自然是沒問題的,但我有一件事情十分的好奇,蘇院正說自己為貴妃開了旋複花……我當時看過方子,沒有旋複花,也仔細辨認過內殿的氣味,那旋複花雖是無色無味不好辨認,但若是和一種東西接觸之後,便會立即顯出形態,那便是天泉山露。”


    蘇太醫僵直了身子,麵色陣青陣白,“你……王妃說的的確不錯,但天泉山露本是江湖傳言,誰也沒見過,又去何處尋來驗證這內殿的氣息之中到底是不是有旋複花的氣息?”


    藍漓笑了笑,“若是往常,倒是真的沒辦法,但巧得很,醫宗風神醫去世之前,曾送了一灌天泉山露,天泉山露是療傷聖品,病者服用可讓傷病療效恢複加速,無病痛者也可延年益壽,因為分量極少,我一直沒怎麽用過,今日想著也許謝貴妃用得著,所以正好帶進了宮中來,戰英。”


    “是!”戰英一聲應和之後,從懷中拿出一隻白玉小瓶子。


    是時,蘇太醫麵色死灰,太後也是神色僵硬。


    太後冷笑道:“你既然說天泉山露世所罕見,都是江湖傳言,誰又能確定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你在這裏故弄玄虛?”


    “若是太後和皇上不信,大可傳醫宗封少澤先生入宮來,封先生雖是平民百姓,但平素從未說過一句假話,若是還不相信,可召天下有名頭的神醫前來驗證。我若非是有十足把握,確定這東西的真假,我也決計不會開口。”


    那帶著卞南口音的太醫道:“微臣倒是聽說過,這天泉山露是療傷的好藥,和旋複花有特別的作用。旋複花雖然是化瘀的聖藥,無色無味,但其實世上沒什麽無色無味的東西,隻是人肉眼所見和鼻息所觸及的氣息和顏色有所局限……隻要將那天泉山露滴灑在質地上好的和田白玉之上,放置到旋複花氣息聚集之地,玉佩上就會生出淡淡的紋路,那紋路用清水洗一洗便會散去。”


    白月川冷眼掃過一周,什麽話都沒說,拽下隨身的玉佩交給了王進。


    王進上前。


    戰英立即將白玉瓷瓶打開,小心的滴了兩滴東西到了那玉佩之上。


    那卞南口音的太醫道:“微臣來。”


    王進遲疑了下,將玉佩交給了太醫。


    太醫弓著身嗅樂嗅,然後將玉佩放到了內殿之中,道:“隻要半柱香的時辰,便能知道,這一日來貴妃娘娘用的藥之中是否有旋複花了。”


    白月川冷冷道:“去將昨日的藥渣拿來,給宋太醫檢查。”


    “是!”王進連忙退下。


    蘇太醫臉色灰敗,趕忙道:“皇上,微臣冤枉啊,皇上難道不覺得這天泉山露出現的如此蹊蹺嗎?那藥渣……若是有心做手腳也不是不可能……”


    白月川瞧著那蘇太醫,慢慢問道:“你又知道有人會在藥渣上做手腳了?蘇院正,你是再懷疑華陽王妃故意針對你嗎?她是華陽王寵在心尖兒上的人,在京中地位尊崇,醫術高明號稱醫中聖手,與你也算無冤無仇吧?既然沒有仇怨,為何會刻意針對你?你這樣重要的嗎?”


    蘇太醫語塞,“老臣——”


    白月川又看向太後,微微一笑,眸底卻全是冷芒,“母後,您說是嗎?”


    太後僵了僵,強迫自己麵色和緩幾許,才道:“皇上說的不錯,蘇太醫區區院正,的確不必勞煩華陽王妃出手,如果蘇院正果真這麽想的,那真是太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藍漓淡淡笑著,神情平靜。


    這一場好戲,她可沒少下功夫,他們既然開了唱起了頭,又豈容他方唱罷就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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