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絕望如海水一樣將她淹沒,她盡然生出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生無可戀。


    或許,這個詞說的就是她。


    *


    長長的睫毛微微一動,一雙漆黑的眼瞳,掃過眼前玉石小幾上放著的一張紙,那素來沒有波瀾的眼眸,浮起幾縷複雜。


    這是一張賬單,從她手底下一間茶葉鋪送上來的。


    柳芽也不由瞧了那張紙一眼。


    她今年十五歲,跟著這位主子已經有兩年了。


    自己的主子,一向冷漠寡言,除了風大夫和必要的人,很少和人交流,深居簡出,更不會對任何人事過多側目。


    這今日,是怎麽了?


    拖主子的福,她也識了字,隻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這紙有什麽特別的。


    她看了一眼主子。


    還在看。


    “出去吧。”


    隔了一陣,主子忽然吩咐。


    她聲音沙啞,並不好聽,柳芽也習以為常,退了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主子又吩咐:“喚掌櫃的過來。”


    “……是。”


    柳芽回去拿了賬單,出去的時候,正對上進來的風大夫,連忙側開身子,關上門。


    她聽到裏麵傳來一些交談。


    她這位主子呢,也就跟風大夫的話能多一些了吧。


    風大夫是個身材頎長的斯文男子,醫術極好,柳芽想著,他們莫不是情侶吧?


    不過也太相敬如賓了些。


    屋內,風大夫坐到了女子的麵前。


    女子從玉石軸的貴妃榻上下來,拿過一旁的拐杖。


    風大夫下意識的想去扶,卻忍住了。


    女子拄著拐杖走了好一陣子,來來回回的練習,終於滿頭是汗,體力不支。


    風大夫這才上前,半扶半抱著讓她坐穩。


    “雖說練習有助於你的關節恢複,但還是要循序漸進,不要著急。”


    “嗯。”女子應了一聲,忽然道:“他又來了。”


    風大夫扶著她的手指,幾不可查的動了一下。


    “那……是走,還是——”


    “我要見他。”


    風大夫怔了一下,倒並不那麽意外。


    風大夫拉過軟毯,給女子的腿腳上蓋的嚴嚴實實,她這腿實在是受不得一點涼氣,現在天氣可還冷著。


    蓋好之後,風大夫才問:“什麽時候?”


    “下午,等會掌櫃過來就約了時間……少澤……”她抬起眼眸,“我自己去見他。”


    “好。”


    這女子,就是劫後餘生的葉靜美,風大夫自然是封少澤。


    當初他被人騙出了京城尋找為葉老爺子治病的辦法,等得知京城的消息時候,葉靜美已經落海。


    他遊曆四方,花了兩年的時間,將葉靜美找到,自此就陪在葉靜美的身邊數年,為她調理身子,寸步不離。


    他們之間雖然從沒說過任何親昵的話語,卻是最親的人。


    而那個人,也在去年找到了他們。


    時隔多年,封少澤對那個人和葉靜美之間的事情,早已心如止水,此生惟願自己可以讓葉靜美身康體健,一切安好,其餘都不重要了。


    午後,天氣稍熱。


    封少澤用厚厚的大氅裹著葉靜美抱上了馬車,一路上靜默著,等到了地方,他抱著她進了門,到了風小一點的屋簷,才將人放下,“去吧。”


    “嗯。”


    葉靜美應了一聲,沿著長廊朝裏走去。


    封少澤看著她一瘸一拐的背影,眼底浮起歎息。


    忽然,他察覺一道猶如利劍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回眸一瞧,正見回廊盡頭的窗邊,站著一個黑衣高冠的男子。


    那眼神危險,寸寸淩遲。


    封少澤淡漠一笑,轉身離去。


    *


    他站在廊下,看著一瘸一拐向自己走來的女子,視線莫測。


    五年裏,他如同一抹遊魂,緊隨她的腳步,她去哪裏,他就去哪裏。


    他的確是能力卓著,做任何事情依然雷厲風行,極有手段,這幾年來,在西川各地都有了產業,而且越做越大。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她,卻知道,這次之後,或許真會應了她當初說的那句話。


    此生不複相見。


    葉靜美像是走過了時間長廊,終於到了他的麵前。


    廳內擺設雖簡單,但充滿個人風格,唯一有些突兀的,就是床邊小幾上兩盆綠植,含苞待放。


    是夜來香。


    葉靜美視線掃過,視若無睹,開門見山,“不要再跟著我了。”


    白月川沒有說話,冷冷看著她。


    “這是最後一次。”葉靜美更淡漠了,“我不會再見你,請你消失在我的生活裏,如果你不願,那麽——”


    “你愛我嗎?”白月川忽然問。


    葉靜美怔了一下,隻一下,淡漠如常,在這麽多鮮血淋漓的經曆之後,愛與不愛,早已不重要。


    “如果你不願意,那我就徹底消失。”葉靜美淡淡的說著,話裏的絕然和她淡漠的表情,讓人覺得那麽違和,對比鮮明。


    白月川沉默著,沒有接話,許久,久到葉靜美轉身,一瘸一拐的走出幾步去之後,他才啞著聲音道:“你永遠知道,怎麽才能傷的到我。”


    葉靜美沒有絲毫遲疑,就這麽一瘸一拐的,慢慢前行。


    為了這個男人,她失去了所有,散盡家產,家破人亡,除了這一具殘破的身體,她一無所有。


    如果不是封少澤用盡心力挽回,她甚至根本不願活著。她堅持自己一步步的走,就是要讓他看到她的下場。


    愛嗎?


    試問一具行屍走肉,還會有感覺嗎?


    封少澤等了不一會兒,就看到葉靜美出來,對於這個結果,他並不意外,因為他親眼見過她那麽絕望的不願活下去的時候。


    他依然上前抱她。


    這一段路,已走的她大汗淋漓,膝蓋和腳踝疼的她臉發白。


    他們回了住處,之後,計劃出行一段時間。


    出行的時候,下雪了,難免走的慢。


    葉靜美裹著大氅,大氅上的毛圈圍住了她的臉,倒是把那張臉襯的越發的憔悴瘦弱。


    “你說,他到底想做什麽?”


    葉靜美忽然問。


    在她身邊十來年,封少澤太了解她了,“上次見了,你沒問麽?”


    葉靜美搖搖頭。


    “那我們為何要走?”


    “我太過了解他,那個人,不會那麽容易就消失,這幾年無論我走到哪,他總是能很快找到,但卻什麽都不做,就那麽遠遠觀望著,雖然他沒有打擾過我,我卻是膩煩了,我不願意生活中有任何他的影子,所以我們要走。”


    “嗯。”封少澤給她把了把脈,端來藥碗:“喝了吧,喝了,休息會。”


    “好。”


    大雪飄飛,本以為隻是幾個時辰的事情,沒想到卻整日沒停,行程不得不停下,之後,這雪更是下了足足半個月。


    葉靜美幾人被困在了西川邊城的一個小客棧裏,哪都去不了。


    好容易天晴,又是化學,更冷,葉靜美身子不適,不宜出行。


    這樣前後一耽擱,等天氣好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後的事情了。


    白月川沒有追上來,周圍也不曾出現任何和白月川有關的人事物。


    葉靜美心情好了幾日,決定啟程繼續行程,身邊的銀錢已經不多了,該找個地方落腳,謀劃些生計。


    她這一輩子,別的且不說,賺錢做生意很是有些能耐,這幾年都沒缺過銀錢用。


    她沒有定下目的地,留了二百兩銀子做謀劃生計的本錢,其餘付了車資,等車資用盡,恰逢到了春城,就在春城落了腳。


    這春城,是西川最暖和的地方,也更適宜居住。


    她開了間藥鋪,封少澤坐堂。


    因為封少澤出神入化的醫術,醫館生意一直極好,周圍的人都以為這是一對夫妻。


    兩個人沒人去解釋,封少澤也笑而不談。


    日子就這樣過了下去,平平靜靜,沒有風浪,或者也沒什麽滋味,但一直都是葉靜美想要的狀態。


    直到有一日,一個北狄藥材商不經意間說起了一件事情,打破了這種平靜。


    那藥材商說,洛水軒的主人病了,正在四處尋找名醫,見封少澤醫術這麽好,還想讓封少澤過去試試。


    洛水軒,葉靜美是知道的,就是當初她去見白月川的地方。


    “不然我去看看。”沉默了許久之後,封少澤道。


    “不行。”葉靜美斷然拒絕,“好不容易平靜了這些日子,你一出現,他必定又要陰魂不散。”


    “你的意思是他故意?”


    “這也不是沒可能,這幾年,他什麽樣的手段沒用過。”


    封少澤沉默,葉靜美的話的確不錯,白月川這幾年,不管是明裏還是暗中,的確小動作不少,在他們周圍晃蕩,試探葉靜美的心,但不知是怕葉靜美不接受,還是怎的,一直也沒過分靠近過。


    “萬一是真的呢?”封少澤輕輕問。


    葉靜美直接否定,“不會的。”


    封少澤又道:“這幾年,他每次找你用了多久?”


    葉靜美皺了皺眉。


    每次不會超過兩個月,這次,已經快半年了,冬去春來,萬物複蘇,她和封少澤雖然低調,但隻要在西川活動,就有跡可循,按照他的能耐……


    葉靜美驚覺,那消息有可能是真的。


    上次見他的時候,氣氛僵持,她根本沒有正眼看他,但依稀記得,他臉色極差。


    “不會。”葉靜美搖頭,“他一向身體極好。”


    封少澤補充道:“那一年……就是京城出事那年,你可能不知道,他原本在西京的時候受過傷,後來因為京城的事情,日夜不停的趕了回去,他身在高位,身體自然保養的好,不會隨意生病,但如果是當時趕路耽擱了,落下了隱疾呢?這也不是不可能。”


    “那也與我無關。”


    “當真無關?”封少澤反問,歎息了一聲,“你在春城這邊,我去看看吧。”


    葉靜美沒有應聲。


    下午的時候,封少澤就備了車馬離開了。


    晚上,葉靜美無法入眠。


    實則這幾年來,她總是無法入眠,即便入眠,睡眠也很淺,輕微的響動都能驚醒,可像今天這樣輾轉反側,的確不曾有過。


    難道他真的……快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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