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櫻心頭忽然浮起一個十分大膽的想法,難道皇帝調走小十,就是想在這個時候發動政變,從太後手裏奪回皇權?


    若果真如此,雲安楠離開長陵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不會牽連到她。


    可是,這隻是她單方麵的猜想,這當中存在各種不確定性。


    小十人已經回到了長陵,隻要他出現,皇帝就不敢和太後宣戰,他一直不肯出現,難道他想坐山觀虎鬥?


    正想著,又聽雲安楠賭氣道:“就是那個什麽相國大人的千金,叫什麽厲醒的,哼……”她冷哼一聲,緊緊握住洛櫻的手,眼中悲傷更甚,“從此以後,我再也不來這個破長陵了,隻是櫻妹妹,我舍不得你,我怕我這一離開,我們再也不能相見了。”


    洛櫻伸手捂住了雲安楠的小嘴,搖搖頭道:“不,未來的事情誰能說定,不管你離不離開長陵,我們總有機會見麵的。”說完,看了看桌上散著熱氣飯菜,又道,“雲姐姐,你一定還沒吃飯吧,不如我們一起吃。”


    雲安楠愁苦的看了看滿桌飯菜,搖了搖頭:“我沒胃口。”


    話雖如此,嘴巴卻很誠實的啃了整整大半隻鹽酥雞,隻是這大半雞是她含著悲傷的眼淚啃下的,若不是洛櫻怕她心情不好,吃太多撐壞了胃,她連一整隻鹽酥雞都要啃了。


    “雲姑娘,這是姑娘讓我準備的豆豉,讓你帶回去吃的。”


    吃過飯,竹娟捧上了一罐封存好的豆豉。


    雲安楠揪著眉毛,愁悶的看著那罐豆豉,歎道:“我馬上要家去了,以後再想吃也沒有了,我娘親也愛吃呢。”


    洛櫻笑道:“這還不簡單,竹娟,你把廚房裏的豆豉全都裝好,給雲姐姐帶回去,這東西耐存放。”


    竹娟見有人如此欣賞她做的豆豉,頓時有了一種莫大的滿足感,笑著點頭答應了。


    又過了一會兒,就和裳兒,憐兒三個人捧來了整整六罐豆豉,雲安楠感激萬分道:“多謝幾位的盛情了,這一次來,倒好像我是來搜羅你們府上的豆豉的。”


    洛櫻笑道:“幾罐豆豉算什麽,若姐姐喜歡,不如把家中地址留下,日後若有機會,我讓人送過去。”


    雲安楠感激滿滿道:“東西是小,櫻妹妹的情義是大,不管我在哪裏都會想著妹妹的,我……”她拉著她的手,依依不舍的告辭道,“我就先告辭了。”


    洛櫻急著款留道:“姐姐這麽急著走做什麽,反正我下午也沒什麽事,何不去我屋裏坐坐?”


    雲安楠遺憾道:“我倒是想,可是我馬上還要趕去南柯島一趟。”


    “姐姐去南柯島做什麽?”


    “聽說那裏有種特別的藥,叫做忘憂花蜜,吃了,就可以忘記一切想要忘記的人和事。”


    “可是那南柯島龍蛇混雜,姐姐怎麽能一個人去?”雲安楠雖然會武功,隻是武功不高,現在她又剛剛失戀,心情鬱結,一個人去她實在不能放心,又提議道,“不如等阿涼回來,我陪你一起去。”


    她聽說過忘憂花蜜,確有奇效,隻是雲安楠真的和衛元則鬧到了無法轉寰的餘地嗎?


    不過,暫且讓雲安楠忘記煩惱也未嚐不可,因為忘憂花蜜有兩種,一種是用花瓣製成的,藥效較小,有解藥可以回轉,另一種是用花蕊製成的,一旦服用,再無解藥。


    “可是櫻妹妹,我聽說那不是女孩子該去的地方,我素來不在意這些,如今更不在意了,你卻不同。”


    “有何不同,頂多換一身男裝去就行了。”


    雲安楠還是有些猶豫,正巧阿涼就回來了。


    ……


    洛櫻和雲安楠在馬車裏換好男人的衣服和冠巾到達南柯島時,已近申時,一縷斜陽,照耀著南柯島三座雕欄玉砌的畫樓熠熠生輝。


    雲安楠第一次來,一張隱在麵具下的俏臉上寫滿了好奇,亮晶晶的眼睛左顧右盼。


    “櫻妹……呃……”雲安楠一頓,忙改了口,換了稱胃,“洛兄弟,原以為長陵城內的花市街夠熱鬧了,沒想到這南柯島更是個一等一的繁華靡麗之地。”


    南柯島畢竟不是什麽正經的地方,每個人之所以會戴上麵具,也是為了隱藏身份,她們之間不能再以姐妹相稱。


    “是呀,當真是個熱鬧所在。”


    洛櫻對南柯島的繁華靡麗並沒有什麽興趣,隻是看到雲安楠好不容易興致高漲的樣子,不忍掃了她的興。


    “洛兄弟,你看,那裏有好大一顆大槐樹啊!”雲安楠新奇的伸出纖纖玉指,指向第一座樓前的一顆巨大的槐樹,“這槐樹至少要三四個人圍在一起才能抱的過來吧。”


    洛櫻笑著點了點頭,雲安楠忽然“哦”了一聲道:“我倒想起一個典故,說唐有個姓淳於名……”


    手在太陽穴點了點,敲擊著麵具發出橐橐的響聲,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典故裏的人叫什麽了。


    洛櫻笑道:“雲大哥想說的是南柯一夢的典故嗎,那個人姓淳於名棼。”


    “對對對,說的就是他,相傳他嗜酒任性,不拘小節,有一天在門前大槐樹下擺宴和朋友飲酒作樂,醉倒後被友人扶到廊下小睡,迷迷糊糊中,有紫衣使者請他上車,到了‘大槐安國’,國君將公主許配於他,並委任他‘南柯郡太守’之責,這個淳於棼把南柯郡治理得井井有條,上獲君王器重,下得百姓擁戴,在那裏過的好不快活,隻可惜後來有檀蘿國入侵,淳於棼率兵征戰卻輸的慘敗,金枝公主又不幸病故,淳於棼心中悒悒,返回家中,卻見自己竟然睡在廊下,方才知道是夢一場,他將夢境告訴眾人,眾人稱奇,一起尋到大槐樹下,挖出一個很大的螞蟻洞,夢中南柯郡,槐安國,皆在此。”


    她語速之極,說完,嘴巴發幹,咽了一下口水,指著大槐樹道:“洛兄弟,要不我們去挖一挖那大槐樹下有沒有螞蟻洞?或許那螞蟻洞裏也是個南柯郡,槐安國。”


    洛櫻無奈的搖頭一笑:“你呀,倒似個孩子了。”


    就連素來沉默寡言的阿涼也跟著笑了一聲:“雲公子的想法倒真是別具一格,來這裏的人,恐怕也隻有你一個想著要去槐樹下挖螞蟻。”


    雲安楠癟癟嘴,正要說什麽,忽然身後傳一個十分爽朗洪亮的嘲笑聲。


    “哈哈哈……這位小兄弟的想法還真是清奇的很,別人來不是看姑娘,就是買東西,他可倒好,要搗螞蟻窩!”


    三人回頭一看,就看見一個身形矯健,挺拔高大的男人踏著一股罡風而來,隻見他臉上戴著一枚青麵燎牙的鐵製麵具,單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旁邊還跟著兩個戴著麵具的男子,一個穿著青衫布衣,另一個穿著衣著考究繡著雲紋的蜀錦長袍,外麵還披了一件華麗麗的孔雀裘。


    這孔雀裘洛櫻認得,不是洛庭尹又不是誰。


    而那個說話的男子就是厲晧,至於另一個猜猜也就知道了,不出意外就是秦書呆。


    厲晧來這樣的地方她還能理解,隻是像秦書呆那樣迂腐刻板的書呆子,怎麽肯踏上南柯島這樣的地方,還有庭尹,他這樣小的年紀跑到這魚龍混雜的地方來做什麽?


    但願他們要去的不是逍遙坊那樣依紅偎翠的地方,否則,她一定要擰下他的耳朵。


    “喂,我搗不搗螞蟻窩幹你甚事!誰是你小兄弟,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比你年紀小了?”


    洛櫻正想著,就見雲安楠已經不滿的叉起了小腰,對著厲晧沉聲一問。


    厲晧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來,大笑一聲道:“就憑你長得這細胳膊細腿的,就比我年紀小。”頓一頓,摸摸下巴,看看雲安楠,又看看洛櫻和阿涼,戲謔的笑道,“瞧你們這幾個娘娘腔的樣子,莫非是娘們假扮的?”


    “放屁!”雲安楠氣的冷喝一聲,伸手指著厲晧道,“老子是純爺們,你才是娘們!”


    “……哈哈哈……”厲晧笑的更大聲了,“二弟,三弟,你們兩個聽聽,這個細腰屁股圓的小娘們還敢大言不慚的說她是純爺們……真是笑死我了,她要是純爺們,這世上的人全都是純爺們了。”


    洛庭尹根本沒在意厲晧笑什麽,他一直在打量著洛櫻,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覺得她好生熟悉,尤其是她一雙黑沉沉的眼睛在望著他時,無端端的就讓他心生畏懼之意。


    秦書呆扯了扯厲晧的袖子道:“好了,大哥,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人,你跟女子……”


    “你說話注意點,誰是女子了!”


    雲安楠氣的立刻打斷了秦書呆,然後抬腳就跺在了秦書呆的腳上。


    “……呀,好痛!”


    秦書呆立刻抱腳跳了起來。


    “哈哈哈……二弟,你可真……”


    厲晧正要嘲笑,雲安楠又是一腳狠狠的跺在了他的腳上。


    跺完,她還不忘添補一句:“死娘娘腔!踹死你!”


    這一句死娘娘腔把厲晧氣的不輕,他素來不在乎什麽名聲,立刻將麵具一扯,睜著一雙大眼怒視著雲安楠道:“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子才是純爺們,有本事,你也摘下麵具讓老子瞧瞧,到底是個爺們還是娘們!”


    “……”


    雲安楠迎麵就看到一張俊朗非凡的臉,張一張嘴,頓在那裏。


    厲晧一摘麵具,反而成了異類,路過的人紛紛拿異樣的眼神盯著他,不過大家都是行色匆匆,看一眼也就離開了。


    “喂,大哥,見好就收,走吧走吧!”


    洛庭尹越是打量洛櫻,越覺得她就是自個的五姐。


    若讓五姐姐知道,今天他和大哥二哥一起來看南柯島逍遙坊新來的頭牌鳳凰姑娘,還不要把他的耳朵擰下來,他趕緊伸手扯了扯厲晧的衣袖,就想開溜。


    洛櫻見洛庭尹一副做賊心虛想要逃跑的樣子,猜到他必然是認出了她,否則,依他天不怕地不怕性子才不會退縮。


    正想著,就見秦書呆哀怨的看了一眼雲安楠,然後放下了腳,附合洛庭尹,一老一實道:“是啊,大哥,今日我們是來看逍遙坊的……”忽然,他停頓一下,看了一眼不停朝他使眼色的洛庭尹,奇道,“二弟,你眼睛抽筋了嗎?”


    洛庭尹氣的要命,換了一副腔調,氣忿忿道:“沒有。”


    “那你一個勁的朝兒我眨眼睛做什麽。”秦書呆搖搖頭,然後又對著厲晧繼續道,“我們還是趕緊去看鳳凰姑娘吧。”


    “……”


    果然是來逍遙坊找姑娘的,洛櫻雖然沒有說話,眼神殺已經準確無誤的狠狠射了過去,洛庭尹頓時打了一個寒噤,心虛的埋下了頭,然後微不可察的往後挪動了幾下腳步,待退到一定的距離,調屁股就想跑。


    “喂,三弟,你怎麽了?”秦書呆見他要跑,懵逼的問了一句,“你不會想要臨陣脫逃吧?”


    “尿急,我尿急。”


    洛庭尹兩腿一夾,作出一副尿急的樣子,先是扭著兩腿慢慢走,忽然,就撒開兩腿,急步快跑。


    “三弟,三弟……”


    “二弟,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婆婆媽媽,二弟尿急,你想憋死他啊,憋死了還如何和鳳凰姑娘嘿嘿哈哈……”


    厲晧曖昧的挑了挑眉毛。


    “……”


    秦書呆掩在麵具的臉紅成了煮熟悉的蝦米。


    洛櫻見洛庭尹臨陣脫逃,依舊沒有說話,隻是轉眸看了阿涼一眼,阿涼會意,立刻去追洛庭尹。


    這南柯島是什麽地方,無聲無息的死一個人就如死了一隻螻蟻似的,她哪能真讓洛庭尹一個人跑了。


    “對,還是鳳凰姑娘溫柔又美麗,哪像這個小娘們,母夜叉似的。”


    厲晧挑釁的盯了一眼雲安楠。


    “你是聾子嗎?老子跟你說過了,老子是純爺們,純爺們,純爺們!”


    為了證明是個男人,雲安楠挺胸抬頭,著重強調了三遍。


    她今天的心情本就糟透了,所謂近鄉情更怯,她本來是抱著堅定的信心來的,可是一上島,就有些猶豫起來。


    她,並沒想好,要真的徹底忘掉衛元則,忘掉她和他所有的過去。


    哪怕做不成夫妻,她也不想忘掉,她不好意思跟洛櫻和阿涼直接挑明,才找了一個挖螞蟻洞的理由,想給自己一個下定決心的時間。


    結果,就被這可惡的男人嘲笑了。


    “有本事你把麵具摘下來,老子就相信你是個純爺們!”


    “鬼才要你相信!除非你肯叫我三聲爺爺!”


    “叫就叫!你若不敢摘,就跪下來叫我十聲爺爺!”


    厲晧賭定雲安楠是個女子,而南柯島對於女子來說幾乎是個禁區,沒有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會來,她肯定不敢摘下麵具。


    “雲大哥……”


    洛櫻正要出言阻止,雲安楠已經氣乎乎的一把扯下了臉上的麵具。


    白瓷一般的臉,因為生氣,兩頰透著粉嫩的紅,梳著幹淨利落的男人發式,更襯托的她一張臉圓乎乎的像隻蘋果,一雙亮如彎月眼睛鑲嵌在臉上,黑白分明,好不清純可愛。


    厲晧唇邊掛著的嘲笑頓時僵住了,他望著她的臉,呆了一呆。


    雲安楠得意的一挑眉毛:“來呀,乖孫兒,快叫三聲爺爺。”


    厲晧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囁嚅著嘴唇道:“你不是爺們,你……你沒有胡子。”


    “老子年紀小,還……還沒發育好。”


    厲晧目光下移,朝她胸口看了兩看,又囁嚅道:“是……是沒發……發育好!”


    雲安楠頓時抬手將胸口一捂,怒斥道:“你個流氓!”


    “哈哈哈……豬鼻子插大蒜,裝什麽象!”


    突然,一個放肆的嘲笑聲傳來,洛櫻轉頭一看,就看見有四個身著胡服,身材魁梧雄壯的男人簇擁著一個身形玲瓏,戴著紫金鳳凰麵具,披灰鴨毛裘麵白狐狸裏鶴氅的女子,站在那裏看雲安楠笑話。


    洛櫻聽這人聲音有些熟悉,蹙著眉頭,再定眼一看,就見這人穿了一雙挖金流雲紋鹿皮小靴,靴口四周繡著一圈瑩潤渾圓,瑰麗多彩的南珠,十分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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