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想要占她一分便宜,她要百倍還回去。


    豈知那刑部尚書卻登時變了臉色,沈猶珩的那一句“武夫出身,不懂禮數”讓他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自己本身也不過是武夫出身,沈猶珩這一句話雖說是在貶低她,但何嚐又不能說是在暗諷他?


    刑部尚書的胡子不是那種飄飄長須,隻是那種一截的山羊胡,眼下更像是被氣得根根倒豎。沈猶珩一直抬眼看他,看到他吃癟的樣子心下有些想笑,但終究是正了正神色,清清嗓子。


    “不知大人可否讓鄙人入職了?”


    刑部尚書左手拿著那入職詔令,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大筆一揮,入了名冊。


    沈猶珩躬身從那大廳裏退出來,順著右側的樓梯準備去二樓的直隸主事廳。她想今天肯定是還有很多人和事要見識的,因此也沒有絲毫地放鬆,好在這一路上因為沒有熟人,也不用和誰見禮,也算是免了不少事。


    踏入主事廳,出乎意料的,那直隸清吏司的主事是一個麵目慈祥的小老頭,那老人眉目和藹地喚她上前。


    “大人就是新任主事裴大人?”


    沈猶珩看到他這般向自己提問,就立刻認出來這位老人就是那另一位主事。


    刑部清吏司,有直隸和分區,其中直隸清吏司有兩位主事,其餘地方都隻有一位。沈猶珩現下是在直隸清吏司任職,這個與自己一同坐在主事廳的老人,就應該是那另一位主事,孔介生了。


    因為要來刑部任職,她事先把要與自己共事的人的名單,都記了一遍,以防萬一。眼下這位孔介生,據說是曾經的北衿人,後來南梓沈猶澈吞並北衿之後,閉門不出絕不做官,後來傅暘複國了之後,才再度被起用。


    聽說他精明能幹,麵目慈祥,是以同僚都尊敬他,又因為官至刑部主事,雖說不是多顯眼的官,但總算是直隸的督員,也沒有人會跟他過不去,聽說他人也和和氣氣,從不會跟別人紅臉。


    沈猶珩當時心下就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這樣一來,這孔介生按理說也不會跟她一個初來乍到的新人針鋒相對,她也就相安無事便好。


    “在下不才,隻望從此能為孔大人多多分憂才好。”


    她屈身見禮,孔介生樂嗬嗬地看著她。


    “老夫帶裴大人來熟悉一下主事廳的差事吧。”


    沈猶珩沒有理由拒絕,自然對於這提議也求之不得。因此點了點頭,道。


    “勞煩孔大人了。”


    “休提休提。”


    孔介生帶著她來到那一排落地書架之前。


    “這些都是平時聖上下旨處理的案件,或是大理寺,京兆府的卷宗。自然還有東廠的一些事務和人犯情況。主事隻需要把這些登記在冊即可,而平日刑部審問時,主事也應旁聽記載,或是在旁審問。”


    孔介生頓了頓,看向那桌案上的一些竹簡。


    “同樣的,各地清吏司送上來的重案卷宗也需要先送到主事廳,然後由主事廳篩選備案,再呈送到禦前作為邸報由聖上閱覽。”


    沈猶珩抬腳走到了那主事廳客席後邊的櫃子前,櫃門緊閉,她問道。


    “這些櫃子都是作何用處?”


    孔介生行至沈猶珩身邊,伸手拉開一個櫃門,對著她介紹道。


    “這一個櫃子是按照時間歸類的卷宗,所有已經定案處決的卷宗,都放在這裏。”


    他走至第二個櫃子之前,第二個櫃子的把手依然鋥亮,應該是經常拉開所致。孔介生拉開櫃門,轉頭對著沈猶珩介紹道。


    “這些都是懸而未決,或者尚還未抓捕到犯人的案卷記錄。若是想要有人再次提審,就會用到這些卷宗。”


    他行至第三個櫃子之前,麵色有些凝重地拉開了櫃門,回頭壓低聲音對著沈猶珩解釋道。


    “這個櫃子裏放著的,都是那些叛國謀逆,結黨營私的罪行,輕易不得翻閱,除非得到聖上的旨意。”


    沈猶珩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不過就是一些見不得光的案件嘛,她原本就沒興趣。


    不過這麽介紹完這主事廳的政務,沈猶珩才明白了那孔介生被人爭相尊崇的原因,這主事廳有貓膩可做啊!


    首先是那所謂的隨堂聽審,主事廳的人都執掌記錄大權,無論那犯人錄了什麽口供,上告者是如何的敘事,都歸主事廳來掛呢,若是地方的案件報上來,也歸刑部直隸清吏司主事廳的人謄寫歸檔,這其中若是想要做一些手腳並不難。


    隻要把那罪行改幾個字,說不定就輕了不止一個層次,比方說那“謀逆叛國”,可以直接被寫成所謂的“誤傷天家”。再比如那地方上的案卷,隻要改一下,說不定最後一宗案件就可以因此翻盤。


    是以這主事廳的人,也一定都是要謹慎命定的,沈猶珩眼下才感受到,傅暘給自己的這份官職的分量還真是不輕。


    是以作為刑部主事,至少有三個地方可以為人方便。


    其一,便是隨堂聽審。她原本隻須如實記錄,但就算是稍作改動,也可以讓那些人鑽空子赦免犯人。


    其二,便是謄寫地方卷宗。地方的卷宗都要呈上來由主事抄寫歸檔,還要選擇重要的案件呈給聖上過目。而這其中則是大有文章,若是地方官員有與主事相好的,便可以央求主事改寫卷宗,朝廷自然也不可能查到真相,這樣一來便可以左右那聖上對某人的印象。


    其三,便是那個櫃子。懸而未決的案件,說得倒是好,誰知道那卷宗上都寫了些什麽,若是隔了許久之後重新提審,這個事件的案底自然隻能靠那櫃子裏的卷宗,那這時卷宗上寫了些什麽,也隻有經手的主事知道了。


    沈猶珩把雙手反剪在背後,後退兩步有些客觀地審視起自己的現狀來。


    主事這個位置,做得好的話,自然需要左右逢源遠,做那麽一些喪盡天良的事。但是若真的是秉公執法,則會為人所不齒,更加會得罪很多位高權重的人。


    主事這個位置,最不缺的就是權利,最為難的,也是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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