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猶珩抿了抿唇,眨眼掃去。


    “伏乞聖聽,京中宰相李易之子,李夢霹。恃寵而驕,作亂無法,當街爿害弱女稚童。求聖上嚴懲!”


    沈猶珩心下一顫,不動聲色地把那張紙條攏入袖中。合上最後一張邸報,抬眼看向孔介生。


    “請大人不吝賜教。”


    孔介生這才笑了出來,對著沈猶珩眯眼道。


    “裴大人呐,這些邸報大多都是各地直接送上來的,自然各有各的章法,我等隻需照本宣科不予置評便罷。”


    沈猶珩挑了挑眉,心下有些差異,孔介生的意思是不要管這些邸報?他們要做的根本不是挑選,反而是保證每一張邸報都要被看到?還是……孔介生看到了那張紙條?


    “裴大人,這些能登載邸報的人,我等都不好得罪,是以本來這些邸報都無傷大雅,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做一些無謂的選擇好了。”


    孔介生見她沒有反應,以為她沒有聽懂自己的意思,索性直接把話挑明了說。


    沈猶珩微微頷首,不置可否。


    看來孔介生方才給自己的這些邸報都是沒有看過的。從他的話來看,並不知道其中的一張邸報上夾帶了這樣一張字條。


    因此剛剛那張邸報上,指責聖上的話也不過是逢場作戲,其目的就是想讓聖上注意到信封裏夾著的這一張紙條。


    不過遞上這樣一張紙條的人的目的……實在是難以揣摩。


    何人會做出這種自毀滅亡的事?如今朝中形勢不明,宰相的權利顯然並不小,因此若是傅暘顧忌宰相李易的權利而袒護他,那遞上這張紙條的人不但不會得到期望的結果,反而會引火燒身。因為傅暘很有可能下令徹查,一旦那人被查出,引來的就不僅僅是殺身之禍,還有可能株連九族。


    沈猶珩眸光一閃,想起前日傅暘說過的話。


    若僅僅是依照那三年前廢奴的事,還完全不足夠動搖李易的根基。


    但是如若自己有了這張紙條……李易就很有可能因為教子無方而受罰!


    但是即便是有了這張紙條,也並非可以被遞到禦前。且不說這紙條是在邸報裝進信封裏的同時塞進來的,亦或是後來才放入。那個能有機會往邸報裏邊放紙條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邸報要先經過各地知府知州的審理,隨後還要經過指定大臣的閱覽,才能被聖上過目。


    各地的知府知州沒有這麽大膽,送上這種置喙聖上的邸報來引人注目,也不可能知道京城中有某某作威作福。


    那就隻有一種可能,這一張邸報連同信封,都是到了京城之後才有人放進來的。


    在這個時候放進一個也許能引起軒然大波的消息,居心何在?


    而且就算這個消息成功放進了邸報,那人難道就不會考慮到會被第二重閱覽的大臣丟棄?


    而孔介生是出名的好好先生,這所謂好好先生,說白了便是凡事都和氣,不爭不搶。因此前邊孔介生才會對她說,這些無傷大雅的邸報都不用管了,直接送上去便是。但是雖說是不要管,但這種涉及論證和言辭激烈的邸報還是肯定會被剔除。是以塞紙條的人也不應該僥幸地覺得,自己的紙條能被傅暘看見,而那人既然都能把邸報送進來,目的不可能僅僅是賭一把傅暘能不能看到那麽簡單。


    必然有過周全的考慮……


    比如變數。


    而她沈猶珩,就是其中的變數。


    那人擺明了了解她看到這張邸報不會聽之任之,也了解她肯定會把這張紙條給傅暘看,因此才特地選擇了這個日子,並且還揣摩了孔介生會給她看邸報,因此才夾雜在這一些邸報之中,並且利用她的心理,讓她看到辱罵傅暘的語言,大怒之下撕了信封,才會發現這張紙條。


    這已經不是在算運氣,而是在博弈。


    這般精巧的布局,任她沈猶珩,也不得不自歎弗如。


    她神色暗了暗,換上笑臉,看向了對麵桌案上的孔介生。


    “就依孔大人所言。”


    ……


    東褵皇宮。


    女子虛弱地低咳幾聲,悠悠轉醒,視線模糊地回憶自己現下的處境。


    她好像是暈了過去,隨後就被人摟住……再次醒來,便是在這東褵皇宮。


    思緒之間,就聽得門口有衣擺垂地摩擦之聲,她有些吃力地抬頭。


    神色孤高的君王衣擺逶迤,緩步而入,從那卷珠簾之下,穹頂之前,一路走到她的身前床榻邊停下,淡漠地問她。


    “醒了?”


    女子一愣,再次虛弱地喘了口氣,不待肆長離再度開口,就急急地說道。


    “小女子淩婧昕,承蒙主上搭救,從此願在主上身前效力,萬死不辭。”


    肆長離眉目綺麗,低身靠近,如高貴的天神,俊美如斯。


    “淩婧昕,可是星隱郎君?”


    傳聞,江湖上有一女子,來無影去亦無跡,從無人謀得真麵目,自號星隱郎君,崇拜者眾。以至於後來所有人提起她時的尊號都是星隱郎君,而她的真名淩婧昕卻漸漸地被人忘記。


    傳聞,她及善於使毒,使暗器,隱匿身形的功夫天下第一。更是出了名的重情重義,曾經為了一個至交好友而舍生忘死地自毀全身功力為她續命,再從此隱退江湖。


    “我的武功隻差一重就可以恢複如初,上回隻是不小心走火入魔,承蒙主上大恩,無以為報。”


    肆長離雙眸緊鎖著淩婧昕,她雖是麵無表情地對視回去,心跳卻忽然毫無征兆地慢了一拍。


    這東褵君主,真是好看。


    肆長離的名聲,淩婧昕在江湖上也有所耳聞,據說他雖說是一國之主,但卻是這世間最為聰慧的弈客,布局謀略,從來沒有人能贏得過他,可惜好似是因為什麽原因而無法習武,因此她覺得,肆長離會需要自己。


    豈料肆長離忽而起身,轉身向前走了幾步,手扶軒窗,目光眺望著外邊的宮殿樓宇。糜惑的聲線沙啞道。


    “你可以離開了。”


    “什麽?”


    淩婧昕以為自己聽錯了,反問道,心卻驟然有些莫名的冷。她有些吃力地支著身子,抬眼凝視著肆長離的背影。他身著絳紅色的的龍袍,上邊繡的龍姿態萬千,一直迤邐到衣擺之上,紫冠束發,側臉的曲線完美至極,但令人有些膽寒的是,他神色冰冷。


    “若要報恩,朕需要時,自會喚你。”


    頓了頓,道。


    “星隱郎君,記住你今天的話便好。”


    肆長離隨後神情疏冷地一拂袖,挑開珠簾,緩步而去。


    “叫我淩婧昕!”


    向來喜歡被那些尊敬的聲音喚為星隱郎君的女子,對著肆長離的背影有些聲嘶力竭。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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