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天萬裏無雲,湛藍得像碧玉般澄澈。早晨的陽光很柔和,灑在臉上總是暖洋洋的,像是一輕薄的絲絨在臉上輕撫。


    呆坐片刻整個人舒服得有些昏昏入睡,他平躺在堂前屋簷下,青石板磚很涼快,忍不住微微瞌上了眼。


    房梁上那隻貓,縱身一躍,落地無聲。它跳在瞌睡那人身上,一股電流直擊胸膛,他豁的一下猛然坐起身。


    “你幹什麽?有病啊?”文零沒好氣的瞪了它一眼,冷哼一聲,從兜裏掏出煙準備點上。


    兔猻舔著前爪,咧著嘴笑道:“水靈那小姑娘醒了。”


    文零把煙放回去,起身往堂前房間走去。打開房門,寺清坐在那,盯著自己那半透明化的雙腿發呆。


    一見文零進門,她才回過神,一瞧周圍也格外熟悉,旁邊的床上躺著昏睡的林花花。寺清問道:“這是符籙?”


    “嗯,思前想後的…你兩都重傷,實在沒法子,也沒地去…”文零坐在對床,門外兔猻慢悠悠的走過來,文零朝寺清努努了鼻子,又說:“這不是還有它麽?起碼也是活了一個世紀久,有事也可以有個商量的!”


    兔猻躍上寺清的床,又甩了甩尾巴,那炸毛般的長尾似乎從上次之後,再也沒有封起來過。


    寺清問:“花花怎麽樣了?”


    “死不了…”兔猻半躺著,後腿抬得老高,給自己各處順毛。嘴裏吧唧吧唧又說:“本尊早料小火炮遲早是要吃癟的,性格如此不好…這下倒好了,不躺個十天半個月別想著下床蹦躂。”


    寺清看向文零,他一隻眼睛帶著眼罩,微微對上眼神,他低眸。


    兔猻舔完毛後,伸了個懶腰,用爪子去戳寺清雙腿,貓爪直接穿過那半透明如水狀般的腿。它咧著嘴,露出尖尖牙,笑道:“有功夫擔心別人,倒不如操心你自個…瞧你一個妖精做的,沒多大出息…倒也是,世間有本尊這般修為的,也是寥寥無幾。”


    文零瞪了它一眼,一臉寫著,你再說,再說掐死你。


    冷嘲熱諷被寺清視若無睹,她擔憂說道:“茶唯一直沒有消息…不,我更擔心她…念變…“


    寺清不知道文零可有看到,之前文零說是讓人已經去查,她清楚文零想說些什麽。不等對方回答又說:“去句容火車上遇襲,那夜茶唯差點被邪…被白齡絞死…我當時觸碰她看見了一些…“


    她伸出手,文零握住了。


    從全真陳永安注入了毒血,被奠柏拉進深土,她心靈便產生了一些變化。後被白齡設了圈套,迷了神,一直墮入沉睡。


    童年的一切,像藏在角落那黑色盒子,結了厚厚的霜。如今那把隱藏的鎖被一點點撬開,禁閉的盒子開了一個小小的口。


    寺清怕的,是茶唯尚未找回的自我,永久迷失。


    他額頭冷汗滑下,喉結滾了滾,握住寺清的手緊了緊。


    在束河文零看見茶唯身上那片灰色的景象,在倒敘般,像一卷曝光的老膠片,時光倒回漸漸的印上了原本該有回憶的定格。


    緊握的手彼此鬆開了。


    屋內是死一般的寂靜,片刻後,兔猻的嗓門像刀子劃在玻璃上那般刺耳,把他兩的相融在一起的精神狠狠的撕裂。


    “在後海百妖洞,沾了那小姑娘的血的匕首,劃開了魚精那鱗片盔甲…”兔猻那大眼睛微微一眯,又說:“當時我就該吃了她,免得便宜了外人。”


    文零聞言一愣,隨即提著兔猻的後頸,扔出門外。


    “若是我沒猜錯…”文零看向寺清,語氣克製下低沉:“她的邪念還停留在7歲…”


    +++


    茶唯跟秦夢裏搭話很少,她醒來的這幾天,幾乎是晚飯時星燃回來一起匆匆吃了個飯。隻是不斷的詢問,手機是否有人聯係,答案總是令她失望的。


    倒是星燃,每天坐在床邊寫完作業就開始講今兒個在學校發生什麽,話好像永遠都講不完。那張笑盈盈的小臉,那清澈的雙眸,茶唯卻覺得異常的溫暖。


    隻是夜晚在入睡前,回憶如潮水。那些回憶如同散落在地的書頁,她一頁一頁的撿起,慢慢的拚湊。


    一切空缺的地方她使勁想不起來,她想不起自己怎麽去的句容,她總是想起那時在深土裏醒來那種絕望感,把她淹沒得要窒息。


    “姐姐,你睡了麽?”星燃壓低聲音輕輕的問。


    茶唯一閉上眼睛,總是忍不住發抖,聽見星燃的聲音,她身心都冷靜了下來。她淡淡回答:“你怎麽還不睡…”


    星燃扭扭捏捏說:“明天跟其他學校的足球比賽…我才不是怕輸…是同學們的爸爸媽媽都會去…我媽肯定是不會去的…”


    “好,我去。”


    他轉過身,雙眸眨巴像天上的星,欣喜問道:“真的嗎?“


    “嗯,睡吧!“


    …


    小學挺破舊的,操場上的足球門都是人工木頭加一張漁網。茶唯走路不太方便,沒走動一步都是撕裂的疼,星燃手裏幫她拿了張小凳子,座椅都需自帶。


    操場人倒是挺多,兩邊都坐滿了家長,熱鬧極了。茶唯找了個角落坐下,她個子在這還算高的,坐在前麵怕擋住人。


    入春的天氣適宜,早晨的陽光倒也不曬人。


    好不容易等到了開場,雙方都父母都是一陣躁動,手裏揮動著小旗幟,哨子聲齊鳴刺耳。


    星燃這邊的隊員都屬於瘦弱,倒是對方一個前鋒身寬體胖的,撞起人來勁兒大。一個個麵對這等強敵都苦惱無比,沒有自信搶球。


    幾場下來星燃灰頭土臉的,小拳頭卯足了勁兒,嘴氣嘟嘟的。中場休息時,他有些不敢走過來,茶唯喊他名字,他這才低著頭跑過來。


    “輸了…“他一副沒給茶唯長臉的愧疚感寫在臉上。


    茶唯捏他的臉,讓他抬起頭來,說:“我大老遠瘸著顛過來就來看你輸啊?“


    星燃拽著衣角,撇過臉說:“贏不了..“


    “輸人不輸陣,拿出你的氣勢…“茶唯抓他的肩膀掰過身,指著對方的前鋒,在他耳邊說道:”你們都怕他作甚?瞧他胖嘟嘟的樣子,力氣是有,靈活度趕不上…對方球隊吃死了你們的不敢接近,都把球傳給他,你們一個不行,兩個交叉攔截準是能翻盤的!“


    星燃呆愣了一下。


    “聽懂了沒有?“


    吵雜操場,那小男孩大喊一聲:“聽懂了!“


    茶唯微微一笑:“就得這氣勢!“


    球賽是肯定沒有規範可言的,雙方更是沒有教練,不過是一場體育活動,湊足了熱鬧罷了。


    暫停休息,再次上場時,原本倒戈一邊的勝利天平開始有些變化。而星燃這邊的隊友一個個像打了雞血般,小小的個子在操場上極速奔跑,認真的樣子迎來家長一陣陣歡呼的加油聲。


    即使這場球賽輸了又有什麽關係呢?


    …


    秦夢裏洗漱完走到桌子前,翻開飯盒,是蛋炒飯。瞧見客廳電視機裏播放著蠟筆小新,她端著飯盒跟星燃他兩一起坐在沙發。


    好笑時,都咯咯咯的笑。


    秦夢裏問:“今兒變口味了?“


    “姐姐想吃。“星燃拿著空飯盒,吃完抹抹嘴,看著電視笑嘻嘻的。


    秦夢裏有些詫異,作為母親對孩子肯定是敏感的,這些年過來,極少見星燃這般歡樂。


    茶唯吃完回房間休息。


    她這才開口問星燃,小孩的快樂是藏不住的,他把今天贏球多神氣的事講了個遍。


    “是姐姐教的…同學都聽我的…對啊對啊…最後老師都誇我們厲害呢!“


    “開心…很開心啊….同學們最後都把小旗給我了呢…呐,我拿給你看…在這裏…“


    月光灑下銀輝,屋頂一片澄亮,似乎也在傾聽屋內傳出的歡笑聲。


    +++


    一個陌生人,意外的住進家裏。她對於這個陌生人不想多問,等傷養得差不多,收些報酬不再來往。


    今天破天荒起了個大早,秦夢裏洗漱了番就要出門,坐在客廳的茶唯張口想說話,她把手機丟給她扭頭就走。


    還是聯係不上,茶唯垂頭喪氣。


    秦夢裏提著菜籃子回來,接過手機問:“還是沒有聯係上麽?”


    對方搖搖頭。


    家不大,秦夢裏在廚房洗菜刷碗,一邊跟客廳的茶唯搭話。


    “你叫什麽?哪裏人啊?“


    “茶唯,廣東的。“


    秦夢裏切菜的手停了停,把水關了,開始摘菜。細微的聲音其實很奇妙,家長裏短反而讓心裏踏實。


    “哦,廣東人啊!你怎麽跑這來呢?你這傷又怎麽回事?”秦夢裏繼續切菜,她晃晃腦袋又說:“唉,我就好奇…不想說就別說,我多嘴…”


    茶唯沒有回話。


    “星燃的事,謝謝你。”秦夢裏苦笑,又說:“我已經…很久沒見他這般開心過了。”


    期間也沒搭話,茶唯之前心裏有稍許偏見,聽完這話之後,對眼前這個女人似乎更多是同情。


    星燃提著飯盒回來,見一桌子菜,開心得直跳腳。


    秦夢裏燒的一手很棒的湖南菜,但聽茶唯是廣東人,很細心的少了許多辣椒。看著一桌子菜,茶唯心裏有小小的感動。


    她給兒子夾了一隻油燜大蝦,一大盤蝦,都放開了手剝起來。


    “你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秦夢裏把剝好的蝦放在星燃碗裏,瞧他大口大口像不用嚼一樣的吞,又好氣又好笑。


    茶唯誇道:“手藝很不錯。”


    “好久沒動手了,都失了原本的味道,不三不四能入口就行了。”秦夢裏給自己乘了一碗湯,是番茄雞蛋湯,很簡單很新鮮的口味。又問道:“你呢,會做飯嗎?廣東姑娘都挺會做飯,我那就有一小姑娘熬的湯可好了!“


    星燃站身來,夾了一塊小炒肉,放進嘴裏,之後再不坐下了。


    她覺得茶唯話挺少的,不怎麽愛說話,不怎麽愛笑。不過這社會誰沒經過冷雨風霜的?日子總還是要過,對著陽光就得笑,不然會被黑暗吞噬的。


    茶唯吃得快,這是近期吃得最好的一餐,她把飯吃完才緩緩答道:“會做一些簡單的。“


    秦夢裏笑了:“以後你當自個家,想吃啥自己做…想住多久都成,別客氣!”


    茶唯點點頭,微微一笑表示感謝。


    屋內家長裏短,圍繞著星燃磕叨了幾句,有說有笑。這個屋子原本結上的一層冰霜,也在這樣暖和的氛圍漸漸融化開來,終於有了家的生氣。


    秦夢裏輕輕咳嗽了一聲,剝大蝦的手停住,她頭埋得有點低。


    茶唯見她身子在微微有些發抖,剛想詢問,對方抬起頭來雙眼通紅,整個臉一下子煞白得嚇人。秦夢裏嘴唇瑟瑟發抖,牙關似乎在打戰,她嘔的一聲推開桌子,跑進房間。房門一甩,整個屋子像承受不住震動了起來。


    碗被推翻了,湯倒了出來。湯裏番茄像擱淺的魚,軟塌塌的再也沒有了原本活力。


    茶唯嘴裏的飯瞬間形容嚼蠟,吞下去時像鐵餅一樣沉重,一時半會卡在喉嚨,忽然咚的一下砸進胃中,整個身子沉重了起來。


    轉過頭,星燃咬著蝦,眼圈通紅的望著那禁閉得房門。


    茶唯微微一顫,這個小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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