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間,張瑾甚至以為自己幾乎要掉下淚來。


    他已經記不清上次被長輩用這樣的姿勢擁抱是什麽時候了,大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他的母親離開他的時候,他的年紀也不算小,正在上大學。可是,已經成人的他還是不能完美地控製自己內心的情緒。


    他怨恨過,怨恨一切,怨恨突然失蹤,拋下他們不管不顧的父親,怨恨懦弱的母親,甚至,怨恨過突然出現的任務係統。


    任務係統的出現將他的生活攪得一團糟,他本來應該擁有再平靜不過的生活。


    他早已經過了期待冒險的年齡了,已經逐漸趨於成熟的他,現在隻想要好好活著,好好生活。


    膽逐漸趨於成熟的年齡,也教會了他很多事,比如,看淡怨恨。


    時間長了,他也慢慢能夠理解,並且自己的生活中所發生的所有不幸。勇敢的接受,但凡認定的事情,就拚盡全力做到最好,這是他教給自己的道理。父母來開的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努力這麽做。


    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活法,漸漸地,他也就習慣了沒有父母的存在。


    他早就忘了被母親擁抱是什麽滋味。


    如今猝不及防墜入一個溫暖的擁抱,一時間,張瑾說不清自己的內心是什麽感受。


    莉莉動作輕柔地抱了他一會兒,就把他放開了。


    “你這傻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張瑾的錯覺,他總覺得,莉莉的眼角閃著亮晶晶的光。


    “傻孩子,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你又何必跟我道歉呢?”


    張瑾張開了嘴,突然發現自己的嗓子有些痛,連帶著聲音也顯得有些哽咽。


    “可是……”


    “是你想太多了,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錯,你也不應該把罪責攬到自己的頭上。我反而還要感謝你呢,你不僅在我們受到威脅的時候挺身保護了我們,還將我從魔族的牢籠裏救了出來。孩子,你不是罪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張瑾沉默地看了莉莉許久,才終於憋出來一句話:“所以……所以你從來沒有怪過我?”


    “怎麽會呢?”莉莉伸出她那雙粗糙的手,輕輕撫上了張瑾的額頭。那裏曾經被魔族的武器砸到過,正纏著一圈白色的繃帶。


    莉莉的手指輕輕碰了碰那個地方,又快速收了回去。


    “痛嗎?”她輕聲問。


    這麽輕柔的動作,張瑾一點都感覺不到痛。他悄悄將滲血的小臂往袖子裏藏了藏,對莉莉露出了一個微笑。


    “不痛,這個傷口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他說的是實話,可莉莉卻不肯相信。


    “怎麽會不痛呢?我當時眼睜睜看著你……”她說著說著,居然流下了眼淚。


    “孩子,傻孩子,你是我們亂石城的恩人,是我們的英雄啊……”


    不管是眼淚還是話語,都讓張瑾感到手足無措。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種情況。


    好在莉莉的哭泣聲很快就停了下來。


    她的聲音因為疲倦和哭泣而略微沙啞:“我總算是知道你到底在擔憂什麽了。張先生……”


    她突然轉換的稱呼,好像在預示著什麽。


    張瑾猜不太出來,也沒心思去猜。


    他聽到莉莉繼續用那種令人心疼的聲音說著:“張先生,就像我剛才所說的,在我身上發生的這件事,不能怪你。亂石城遭遇的這些事,更不能怪你。這一切都跟你沒有關係,是殘忍的魔族犯下的罪孽,這些罪孽的源頭,跟您更是沒有關係,魔族不是你放出來的,你什麽都沒有做。”


    “不論是我,還是亂石城的居民,又或者是尼爾和約翰他們,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因為眼前的劫難而責怪你。”


    “因為這些,本就不是你的責任。你隻是一個……無辜的異鄉人而已。”


    話音落下,緊接而來的就是久久的沉寂。


    張瑾瞪大了眼睛,呆在原地。


    他把莉莉說的每一個字都聽得一清二楚,當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心中猛地一震。


    用毫不誇張的形容來比喻的話,他覺得好像有什麽重壓在他靈魂上的東西,忽然間消失了。


    他覺得心裏一陣暢快,連呼吸都輕巧了許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眼前的光線比剛才要亮了。


    莉莉說,不是他的錯。


    無論是亂石城的遭遇,還是大陸上其他地方的遭遇,都不是他的失誤造成的,他不該承擔起這個責任。


    他既沒有放出魔族,也沒有指使魔族去攻擊別人。所以不是他的錯。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張瑾都沒能想通這個問題。


    從第二次穿越開始,係統就不止一次地告訴他,他的主線任務是“拯救聖羅蘭大陸”。以前的他不明白其中的含義,每次做支線任務都不怎麽上心,更加不會聯想太多。


    他一共做了沒幾次任務,還有一次失敗了。


    之前是因為係統的突然出現和強製要求,多多少少讓他產生了一些逆反心理。所以導致他一直以來都有一種思想:任務什麽的,隨遇而安就好了,最主要的目的是早點回家。隻要能回家,怎麽樣都行。


    直到最後一次穿越,他要執行主線任務了,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以前的那種心態有多麽可笑。


    魔族的出現有預兆嗎?有,很早就有了,他也注意到了,隻是沒有在意。


    大陸的危機有提醒嗎?有,第二次穿越就有了,係統曾重點提醒過他,可他也不過是偶爾想起來了,跟艾琳或者亞麗絲討論幾句,之後就不了了之了。


    除了係統規定的支線任務以後,他一件多餘的事情都沒做,遇到魔族隻想著逃跑,什麽也不管。


    之前因為溫塞特國王的事情,他內疚了很久,一直期待著能有機會當麵跟亞麗絲道個歉。


    可在看到亂石城被魔族侵犯的場景之後,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讓自己置身事外。


    他一直覺得,現在這亂世的成形,跟他脫不了關係。


    他一不小心,鑽了個牛角尖。


    就是因為他的疏忽和不在意,才任由事情一步一步惡化。他對魔族的出現坐視不理,對大陸上可能出現的危機視而不見。


    是他的錯,造就了整個聖羅蘭大陸的災難。


    最近,他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可如今,有個人告訴他,這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不是他的錯,也不應該由他來承擔起責任。


    他隻不過……是一個過路的異鄉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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