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看著張瑾痛苦的神情,想要說點什麽安慰他。


    但是很快她就發現根本沒用,因為不管她說什麽話,張瑾都會用同一句話打斷她。


    “最後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


    她跟張瑾僵持了片刻,發現自己根本逃不過,這才認命一般地歎了口氣。


    “這句話就是字麵意思。犧牲的士兵大部分是守在祭壇的那一匹。三個戰鬥場地中,祭壇的死亡率最高。”


    張瑾聲音顫抖地問:“高達……百分之九十?”


    艾琳見他幾乎要崩潰的神情,心中一陣不忍。可她還是將實情告訴了張瑾:“亞麗絲說,她趕到祭壇的時候,你渾身浴血,而你身後的人……沒剩幾個。她說,如果不是你還拚死守著,魔族肯定早就衝破防線,將那群大臣屠殺殆盡了。”


    猜想得到了證實,張瑾幾乎站立不住。


    他的聲音抖得厲害,嗓子也沙啞地不成樣子。


    “那可是……數千人呢……全是精英……怎麽可能……”


    艾琳安慰他:“魔族進攻的重點本來就是祭壇,他們派往祭壇的人數最多,幾乎是你們的兩倍。能在這樣的情況下死守防線,張瑾,你已經做的很好了,除了你,恐怕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可是……我……數千人呢……”


    “亞麗絲說,當時她看到你的時候,簡直驚呆了。你非常勇猛,幾乎以一己之力守住了最後的防線,她說,她親眼看到,你一個人抵擋數千人,而且不曾後退一步。”


    “對了,魔族的傷亡也十分慘重,他們前往祭壇的一共有將近一萬人,最後剩下的不足一千。要論起死亡率,他們比我們高得多。你們五千人換他們將近一萬人的性命,我們……我們……”


    如果單純論數據的話,五千換一萬,肯定是他們賺了的。


    但這話艾琳說不出口。那個數字代表的不是錢,也不是別的什麽東西,而是人命。


    用什麽東西都換不來的人命。


    張瑾再也控製不住,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腦袋,大聲嚎哭。


    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知道哭,發出一些毫無意義的哀嚎,似乎這樣就能讓自己好受一些。


    他的心中,被愧疚、自責、懊惱、悲憤、怨恨、不甘等等情緒充斥著,這些情緒全部擠在他那顆跳動著的心中,擠得快要爆炸了。


    他有罪,並且罪孽深重,即便是下地獄受盡苦難,也不一定能洗得清。


    也許後來的亞麗絲不知道,但他自己能夠隱約回想起來那天發生的事情。


    當時他殺紅了眼,身體和神智都不受控製,根本想不起來講究什麽排兵布陣,也根本沒有理會其他人,隻顧著自己和敵人廝殺。


    他以前沒有帶過兵,麵對敵人的時候,潛意識告訴他:殺死一個算一個。他從來沒有考慮過,要怎樣才能做到更有效率的殺敵,怎樣才能讓己方的優勢最大化的發揮作用,怎樣才能保證己方的傷亡率盡可能減小。


    他從來沒想過這些,他隻知道揮劍,一刀一刀的砍向敵人。


    他刺出的每一劍都為了至敵人於死地,而全程,他刺出了那麽多劍,沒有哪一劍是為了救下自己人。


    他的眼前是一片令人厭惡的黑色,他的視線全部被敵人所占據,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同伴正在被敵人斬殺。


    他能在魔族的手下堅持直到亞麗絲的救援到來,是因為他能夠運用光明之力,魔族都懼怕他。


    但是當時祭壇前與魔族對陣的同伴中,除了他和幾個精靈以外,剩下的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他們的確有優秀的劍術和強壯的體格,但這些遠遠不足以支撐他們和比他們更加強大的魔族對抗。


    魔族跟普通的人族,就實力來說,原本就是天差地別。


    這是張瑾早就體會過的道理,但在那個關鍵時刻,他竟然將這些忘得一幹二淨。


    張瑾覺得,這一切全是他的錯,那數千人的死,全是他的錯。


    如果不是他大意,如果不是他的愚蠢,說不定,根本就不會死這麽多人。


    如果他當時稍微理智一些,哪怕多往自己的身邊看一眼,說不定,就能救下一條人命。說不定,那個人現在就能好好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或者跟家人在一起。


    張瑾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麽能活下來?


    真的是因為他有光明之力護身,魔族無法輕易殺了他嗎?那麽多魔族,如果圍攻他一個人,難道還不能殺了他嗎?


    還是說,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有人替他擋下了無數次攻擊?而那些傷口,本應該在他身上的。


    本來應該死的人,明明是他……


    自從得知了自己的同伴幾乎盡數滅亡的消息之後,張瑾就失去了知覺。他不知道自己跪在書房中哭嚎直至失聲,也不知道艾琳和亞麗絲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好不容易把他從地上扶起來,送回距離書房最近的宮殿休息。


    他同樣也不知道,自從哭到失聲以後,他整個人的狀態就變得呆呆傻傻,沒有意識,對外界的呼喚聲沒有任何反應,甚至不知道吃飯不知道睡覺,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一般。


    他的意識沉浸在那個黑暗與紅色交織的世界,他對那個世界感到厭惡、恐懼、本能的排斥,但他不知道該如何脫身。


    張瑾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開始做起了夢,當他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的時候,他就已經身處夢境。


    夢中,他身穿寒光爍爍的銀色鎧甲,那鎧甲是他身邊的一個人脫下來給他的。他回身想要找那個人,卻發現自己身邊空無一人,潔白的地麵上隻留下了一灘血色。


    他再轉身,就發現在他的正前方,剛才還空無一人的廣場上,突然出現了許多人。這些人排著整齊的隊伍,每人腰間都配有一把長劍,每人身上都穿著鎧甲。


    盡管他們的裝扮大同小異,但張瑾莫名的就是知道,這些人曾經有著不同的身份和職位。他們有的是忠心耿耿的騎士,有的是盡職盡責的侍衛。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驟然響起,張瑾靜靜地看著麵前這群熱血沸騰的士兵們,淚水突然奪眶而出。


    轉眼間,戰火燃起,原本整齊的隊伍瞬間被黑暗衝散。


    耳邊響起廝殺聲、哀嚎聲、呼救聲。


    漫天的黑暗中,張瑾看到了刺目的紅色。那是鮮血的顏色。


    戰鬥的號角聲響徹雲霄,而張瑾知道,他也許再也無法從這場戰爭中脫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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