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住步伐,春奈也靜止不動。她嘴巴張開呆望這原是禮堂的瓦礫堆。今天還真是看了不少瓦礫堆啊,我都快看到厭煩了。但既然身為我日常作戲的場所之一,我似乎應該會有不同的感慨才是。但不可思議的是,我總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般的冷靜接受了。難道說我逐漸的變成一個沒有血淚的冷感動物?


    禮堂就像被上帝大鐵槌摧毀的巴別塔一樣坍塌,數名學生正在前麵四處亂竄。看到其中一名是認識的人,於是我上前出聲叫住了她。


    啊,哥哥。


    若菜回應,兩眼咕嚕咕嚕的轉著。她身上穿的不是製服,而是輕便的上下成套居家休閑服。


    這是怎麽一回事?


    聽說好像是一個巨大光球掉下來。聲音很大耶,轟隆一聲。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在兩小時前吧。人家剛好在宿舍,隻聽到轟隆聲音,嚇一跳。咦?你沒聽到嗎?


    那時我正跟茉衣子在卡車上搖來晃去。剛好就是我偷瞄茉衣子臉的那時候。學校似乎在已經不算尋常的日子裏發生了更不尋常的事件。


    依照從若菜那聽來的訊息,這個巨大橘色光球不明飛行物體被發現的時候、正在學校上空來回亂竄。在大量的學生目擊下,這個在夜間穿梭的謎樣飛行物體在飛行了約莫十分鍾後,就像燃料用盡般的失速,然後猛然落下。這物體大小恰好跟講堂差不多,並未產生爆炸或者起火燃燒。隻是把天花板和牆壁撞壞之後就消失無蹤狀況似乎就是這樣。幸好這個時間點禮堂裏麵空無一人,因此無人傷亡。要是直接撞擊學生宿舍我把頭甩一甩。光是用想象得就令人感到不快。


    那你在這裏做什麽?還穿成這樣。


    我負責防護罩啊。萬一還有其他東西掉落,就用防護罩擋住。這是學生會的人叫我做的。不過應該不會再有東西掉下來了吧。


    若菜樂觀地自己下了結論。


    反正茉衣子也不在房間裏在這邊一直搞這些也很無聊耶。咦?那隻傘是?好像在哪見過耶。


    緊鄰在禮堂旁邊的學生餐廳像奇跡一樣毫發無傷,也難怪,都這時間了當然是關著。我四處觀望尋找真琴或者會長的蹤跡,但在崩塌的禮堂前小聲說話的那些麵孔裏並沒有發現他們兩人的蹤影。不過這麽一來倒是感覺到格外發毛。望出去的視線中,如果說有什麽感覺不適的,那就是我意識到似乎有個月亮一般大小的眼珠子正在觀察著這裏的一切。


    春奈,你跟我換班啦。可以架設防護罩的人沒那麽多。所以必須換班輪流戒備。我已經看星星看到厭煩了,想回房間睡覺。


    真琴在哪裏?


    嗯?沒看到她的人耶。應該是在宿舍裏吧?嗯嗯嗯,你找她做什麽?哥哥你該不會喜歡真琴吧?怎麽啦?怎麽一回是啊?


    我走了。你小心感冒。


    我對若菜那月牙般的眼睛視而不見,走了出來。女生宿舍在校舍的另外一頭,剛好跟男生宿舍各據一端。男女生規定是不準出入彼此的宿舍的。在那邊繞來繞去的一不小心可能被當成色狼給帶走。大半大情況下,男方的說詞是不被理會的,畢竟這種地方原本就不該在這個時間前往。


    上一次召開的舍長會議就在這裏,所以我很清楚真琴負責管理的女生宿舍a棟的位置。走到玄關時,恰好一個提著垃圾的女生走出來。


    喂,請問


    嗯是?嗚啊啊啊!


    原來是負責配餐的味噌湯少女。她看了我身後一眼,冷不防地垃圾袋掉了下去。


    真琴在不在?說完我還怕她聽不懂,於是換了一種問法,請幫我叫舍長出來。你就跟她說高崎佳由季有話要問她。


    好好好好、好的!好的!


    那女生趕忙衝回宿舍,馬上又出來了。戰戰兢兢的表情顯得更為驚嚇,用發抖的手遞給我一個信封。


    那那那那個,縞、縞、縞、縞瀨不在宿舍,在那個,門上貼了一封信,呃呃呃呃,寫著高崎先生收的那個那個


    我收了下來。從上麵寫著小由季收的字跡看來,這確實是真琴的筆跡沒錯。


    我把信拆開來看,全篇盡是拙劣的手寫字體。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也就表示我已經從這世上開玩笑啦。我還活著喔。


    真想撕破丟了算了。但我隻得忍住繼續看


    我出門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對了關於幽浮的事情不必擔心。我想暫時還不會有問題發生。我已經動員所有能夠架設防護罩的人員,監控動靜了。先這樣吧最糟頂多過了今晚,一切都會熬過去。如果是要報告的話,我明天再聽你說。屆時請你過來學生會長室一趟。麻煩你了拜拜。


    對著還站在麵前發抖的少女道過謝後,我順道提起她的垃圾袋,想要幫她拿到焚化爐。


    非非非常,感感感感謝你你你。


    我想不透有必要這麽緊張嗎,卻也沒有回頭去確認身後的春奈究竟用什麽表情看著那個女生。


    一路走來的路上我仰頭看過校舍,學生會長室的電燈是暗的。到底在哪離開什麽樣的會議呢。想到這個,我倒是不曉得日比木會長住在哪一棟校舍的哪一間房。這應該很容易查得到,但一想到真琴不在,那會長大大概也一樣,而且我對於確定會白費功夫的事情從不想碰,這是我想當功利主義的一麵。


    把垃圾跟真琴的信往焚化爐裏一塞,正想著回宿舍後煮碗拉麵吃,沒想到悲慘的事後處理正等著我回來收拾。


    眼前看到玄關的地板上鋪滿有幾百雙微髒的鞋。有幾個住宿學生正在種類繁多的鞋堆上來回確認自己的失物。一發現不是自己的東西就往外一丟再低頭撿起其他的來確認。鞋櫃的門全被打開了,原本放好的外出鞋全部被倒了出來。


    其中一人注意到我於是抬起頭來說:


    啊,是舍長。請你想想辦法啊。


    發生什麽事了?我問道。


    妖怪一窩蜂出現了。有個小型台風在宿舍裏橫衝直撞。一開始還以為是舍長的妹妹在惡作劇,後來看到烏漆麻黑的怪物們飛來竄去,才判斷應該是那些家夥搞的。對了,你到哪裏去了?宿舍發生這麽大的騷動你竟然不在。


    受害情形如何?隻有鞋子一片混亂嗎?


    怎麽可能你進去裏麵看看就知道了。不過呢,其中有一半好像是宮野那家夥破壞的。


    我把脫下來的鞋子放進鞋櫃裏,隨便穿上某人的拖鞋衝向樓梯。途中擦肩而過熟識的住宿生每人都帶著一張感到無奈的麵孔,這件事讓我感到擔心,但過了不久,我終於了解到原因了。在二樓的地板上,呈現了一片慘狀,這種感覺不禁讓人想問,是誰在這裏引爆鈷彈的。(編注:以核子彈引發氫彈,產生分裂生成物為量極少,但因中子而引起的反應,可產生大量放射性,以鈷作中子吸收劑,包於氫彈外者,稱為鈷彈。)


    宿舍裏非常昏暗的原因是因為天花板裏的燈管全部都碎裂了,幸虧住宿生房間裏透出光線來,才不至於完全漆黑。排排站的門全部遭到破壞,變成了純粹的木屑。地板到處開了大洞,牆壁上有兩三條以上的龜裂的痕跡。目光所及全被黑炭密密麻麻的附著著,大夥兒一邊抱怨一邊撿拾垃圾,炭灰沾在臉上一路黑到手腳。


    做好一些心理準備後,我往自己房間所在的三樓走去。


    這裏也很慘。


    有一間房間們倒是沒事,不過房間整個不見了。行李似乎也整個被吹走的樣子。一打開門看過去就能看到天空了。確認了一下在走廊呆站著的兩位房間主任,知道他們還活著,讓我鬆一口氣。仔細一看,是昨天晚上花了好久時間把門修好的305號房二人組。


    到處都是煤炭又是灰塵的,地板跟牆壁上的


    爆炸痕跡,數目比二樓更驚人,看來已經到了無法複原的地步。住宿生們似乎也是這麽想的,完全有動手整理。


    發生了什麽事?


    問了305號房間的兩人,他們帶著放棄般的無奈神情,笑笑的慢慢道來。


    他們不是很清楚怪物的形體,但像黑色塊狀的東西從牆壁上滲出來後,紫色的火花便四處在房間裏飛散。驚慌失措地跑到走廊上才發現,類似的東西到處都是。因為聽到爆炸聲一回頭,才發現整個房間都沒了。而且,走廊出現的黑色塊狀物在牆壁、天花板、地板等處像鋼珠一樣來回彈跳,每一次彈跳就撞了一個洞,把燈管打壞、門也打破,不久就一個個像炸彈一樣炸開。過了一陣子,宮野一邊哄笑,現身之後繼續破壞所有的東西。比起思念體,那家夥打爆的洞應該更多吧?


    那之後我繼續詢問除那兩人之外的其他目擊者,結果說的都差不多。宮野;事不關已似的一邊笑一邊跑來跑去。


    我尋遍了宿舍的各個角落。沒辦法居住的房間有一打之多,需要整修的房間則是它的兩倍,沒有房門的房間又要再往上多兩倍,而滿屋子沾滿煤炭的數量還要再多兩倍。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改建整棟宿舍,沒事的房間沒幾間。而我的房間就屬於其中之一。


    我把每位失去居所的住宿生分配到可能居住的空房或是單人房,還不夠的部分就拜托隔壁的a棟與c棟(遭受災害的隻有b棟,實在太不公平了)的舍長協助安排,直到深夜才把全院的居所問題搞定。順帶一提,我的房間雖然是單人房,但卻沒有人提出要跟我一起住,或許是因為每當我主動向誰提議時,春奈總在旁邊露出一臉恐怖的表情。


    哩哩啦啦的終於忙完了這檔麻煩事,我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房間。這下總算可以睡覺了。脫掉那仿佛映照我今天心情、滿是皺褶的運動外套,這時走廊的擴音器響起巨大的噪音。


    刺耳的聲音持續了三十秒之久,我心裏想著,玻璃該不會就是這樣的碎掉吧,聲音突然中斷。接著在殘留耳鳴的耳膜上蓋過一個分叉的聲音。


    啊啊這裏是ebc。各位好,大家都還醒著嗎?現在應該沒有還在睡吧,我也是剛睡著就被叫醒來做這件事,你們這些家夥趕快醒來好好的聽進去我接下來要講的話。在睡覺的人就在夢裏好好聽著吧。


    我讓那件脫了一半的體育外套就掛在肩上,打開了門。幸免於難的這幾間房間的住宿生們全都跑出走廊來,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大家都在聽嗎?我是說給我聽好。快點聽我說。不聽的家夥就去死。這是學生自治會的通知。


    傲慢無理的破鑼嗓子繼續說著。


    依據emp防災對策特別處置條例,特此針對本學園全體趨於發生逃難警告。這是什麽東西呢,也就是說你們盡可能離開這裏。呃那個,有學生手冊的家夥可以自己去看後麵寫的返家許可說明。什麽?叫我念?真是麻煩啊


    混著沙沙的翻紙聲音。


    我要念了喔,這個嘛在校園內學生的協調社會生活上,發生了嚴重缺失,學校判斷卸無法繼續保護學生肉體與精神上的持續損耗,因而允許該學生短期返家上麵是這麽說的。這次適用的對象是你們全部的人。有一點要特別注意,這是短期返家喔。叫你回來的時候就得回來。要是沒有回來的家夥會受罰。對了還有,想留下來的人就留著吧。不過要是死了,就不要抱怨。


    講稿啪啦啦的摩擦聲傳來。


    喔!我們準備了巴士可以送你們到最近的車站。你們最好別嚇到喔,這可是免費乘坐,下到了嗎?混帳東西。快回家吧這群笨蛋。我也準備走了!不過第一班巴士是明天啊,已經是今天了,今天早上六點整。那之後會有幾台巴士每隔一小時發車。現在車發車之前快點打包。


    真琴信裏寫的會議就是這個啊。


    詳細情形就進去詢問身邊的學生會幹部。別來問我啊,再來是各宿舍的舍長馬上到學生會館一樓的休息室集合。聽說是要確認離校與留校家夥的名單。呼呼幸苦了。


    真是的。我穿上了另一邊的袖子。


    再見啦!什麽?再重複一次?煩死了!他媽的,聽好了,依據emp防災對策特別處置條例


    一邊聽著像是挺不起勁的地下電台般的通知,我再次返回那片鞋海,從鞋櫃拿出我的布鞋。像是在抗議走太多路般的疲累,不隻是鞋子我自己也是一樣。


    我一個人緩慢的走在稀疏的星光與路燈光影下,往學生會館行去。春奈則是搖搖晃晃的由後麵跟上來。


    浮在暗夜裏春奈的白色身影怎麽看都像是幽靈,我為了其他學生的精神穩定著想,通常在下山之後不大外出走動,但現在是非常時期。顧不了這麽多了。


    在遠離校舍的學生會館裏,中學部與大學部舍長們也聚集在這裏,唯獨真琴不在裏頭,代替她的是一個學生會的執行部成員,發給大家住宿生名冊的影印本。


    說是要我們把留校生名單圈出後交回。


    什麽時候提交?


    女生宿舍c棟的舍長聰明的聲調問道。兩小時之內。她聽到這個回答後歎了口氣。


    你知道現在是幾點了嗎?


    當然曉得。淩晨一點。


    執行部的其中一人,如同死人般麵無表情的臉上,戴著眼鏡的一年級男生也不相上下的冷靜地點了點頭說:


    請大家動作快一點。


    女舍長沒勁地吧名單卷成圓桶狀敲敲肩頭。


    沒有任何解釋嗎?逃難警告這是什麽東西。社會生活上發生了嚴重的缺失又是怎麽一回事?跟禮堂砸下來的火球有關係嗎?我們要怎麽對住宿生說明一切?告訴我。


    我不知道。那個一年生冷淡的回答。這是學生會高層下達的命令,我隻是依命執行。上頭並沒有對我詳細解釋,隻要我盡速辦理。


    其他正準備開口的舍長被她那冰柱般的視線掃到轉為靜默,執行部的一年級生不容分說地宣示起來。


    請不要再發問了,就在兩小時之內進行。


    等一下。我插了嘴。


    真琴在哪裏?你們的書記。這是不是她的把戲呢?


    我不清楚也不了解。我自己也想知道。我隻是把被吩咐的事情傳達給你們,如此而已。


    是誰吩咐你的?


    縞瀨學姐。我不知道她在哪裏,但學姐用精神波叫我這麽做的。其他執行部員也是一樣的模式。


    這家夥滿不在乎地大膽說出這些可怕的事,重新戴上眼鏡再說了一次:


    那麽在兩小時之內請完成。我在這邊等候各位。


    一年級生緊閉著薄唇,渾身釋放出禁止發問的氣息,那之後便像個地藏菩薩佇在那裏。剛才的女舍長試圖得到更多資訊,但是對著一個地藏菩薩盤問,似乎是沒什麽效果。


    其他舍長們一臉看破的神情老早就自行散會了。基本上會被任命為舍長這種跑腿格,多半是因為濫好人個性。這是我說的,絕對沒錯。所以這也是我為什麽和他們一樣頂著同樣的表情,朝向夜空的另一頭走去的理由。


    不隻是思念體發威的高中部男生宿舍b棟,平常這個時間早就熄燈的所有男生宿舍也都開了燈。與其說深夜,倒比較像是黎明時分。大部分的學生坐立難安,人聲雜遝的氛圍跟學園祭前一晚差不多。不過這與學園祭遷徙的氣氛又不同,並沒有忙進忙出的興奮感,難以言喻的不安感飄散在周圍的空氣中。


    而我因為打散分配了失去房間的住宿生,隻好落得在abc三棟依序巡視的下場。待在我身後的春奈,由於很少進到其他宿舍,很驚奇似的四處張望,在與ac各棟住宿生視線交錯的同時,每每讓人嚇了一跳。當我一手拿著原子筆和名冊巡視


    時,遇到一些學生過來要我說明事件原委,但我無從解釋其。不肯罷休的學生,就由春奈嘟嘴瞪視來擺平,總算平安無事得到全體住宿生的確認看看時間,這時要是早起的公雞也差不多準備起床了。順便一提,就隻有我們b棟有將近98%的住宿生選擇了校外逃難。不久前剛發生了那樣的事,也難怪啦。我回到學生會館,把名單交給那位像是花崗岩般性情怪癖的執行不成員,在休息室的長椅上坐下的瞬間,我的一時馬上被吸引到睡魔的巢穴中消失無影。


    有人在敲我的頭。用冰冷堅硬的東西敲在頭上。我艱難地打開像是用膠水黏著牢靠的眼皮,這才發現自己橫躺在長椅上。


    玻璃窗外散射的太陽光照映在地板上。是朝陽。


    打在額頭上的原來是喝剩的灌裝咖啡。這鐵罐懸浮在空中搖擺著尾部,我確認我清醒之後,就在眼前寫著八字模樣地繼續來回飛旋,但不爭氣的我又陷入回籠覺的狀態,罐子再次攻擊了我的側邊頭部,這下子總算從椅子上起身。


    一雙白皙的腳丫子在眼前搖來晃去。春奈像是坐在隱形的椅子上,歪著頭。


    腦中響起明亮但發音拙劣的聲音。


    早啊。


    我趕緊看了手表。早上七點整,這是每天早上房間的鬧鍾叫我起床的時間。看來我昏死般地進入沉睡狀態後並沒經過太久的時間。我站起身來伸伸懶腰,身體的關節處發出牢騷似的聲響。


    學生會館一樓沒有半個人。冷清的休息室半空中,隻有春奈跟在我身邊,朦朧不清的笑容浮現在輪廓模糊的臉上。


    咖啡罐完成了它的任務,劃過空中直接落在空罐專用垃圾桶內後,我也走出會館。


    從昨天穿到現在的製服上,其皺褶度恰好完美詮釋出我的疲憊程度。一整天沒刷牙的嘴裏感覺很糟。好歹得先回去稍微清洗打理一下,於是我決定回宿舍。


    雖然感覺沒有什麽換上妥協的必要性,但身為舍長總不能帶頭破壞宿舍規定,我還是脫下了運動鞋,踩在滿是塵埃的走廊上小心翼翼前進。途中穿越數不清的坑洞與脫落的木片,回到了自己住慣了的房間。


    今天又是一個白搭的好天氣,毒辣的陽光從沒有窗簾的窗子外整麵照進來。


    與昨天沒兩樣的朝陽中,春奈跟昨天一樣慢慢飄落,跟昨天一樣地微笑著。對於失去肉身的春奈來說,或許宿舍再怎麽破爛都隻是枝微末節的小事吧。就算拿來問她也必定是回答出另一個問號,像這些都是白費功夫。來想想其他事。


    好像是宮野曾經說過,幽靈這種東西不存在。自己雖然每天麵對這隻能稱作幽靈的現象,但我同意他的說法。我不認為春奈是幽靈。


    也就是說,我把春奈的原形當成是若菜從肉體脫離出的第二人格來看。


    接下來是我的推測:


    目擊了春奈死亡的若菜,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個死亡的事實。由於受到過度打擊,她將自我分為一半。若菜對分出來的另一個自己賦予春奈的人格。這種事應該不會太困難。畢竟雙胞胎原本就擁有同樣的人格。那個在若菜體內再度構成的姐妹人格受到肉體排擠出來,也就成為了現在的若菜,直接了當的說就是一種生靈。


    總而言之,若菜屬於多重人格症裏的幽靈體脫離體質


    我曾經有一次對著若菜以及春奈說過自己這個猜測理論。雙胞胎們的解答,一個是想了三十秒後:


    我不懂。


    她這麽說道。另一個則是:


    傳達出這個意念過來。


    一邊沉溺在回憶中,當我穿上襯衫後一條洋紅色的蛇向我飛來,纏在我的脖子上。當春奈用這一點也沒長進的方式打上領帶,就在朝洗臉台往前走出兩三部的時候,走廊的擴音器響起重重的喘息聲。那是相當細致音質的女聲。


    喝呼那個這裏是ebc今天全校停課不會發送新的授課內容不過有提供截至上次為止的課程複習還有開往車站的直達巴士下一班是三十分鍾後最後一班是下午六點結束上車處在後門那邊發車不用爭先恐後也搭得到車據說最好動作快一點抱歉我也不太了解


    我一邊刷牙一邊想著。


    昨天一整天發生了好多事,先是幽浮墜落,思念體大量出現,我不過到外麵世界去探查破壞的情形,就被奇怪的男生跟茉衣子盯上,還被黑狗襲擊,之後是大半夜的逃難警告。這一切好想開始要把人逼上絕路。不自覺地想要喃喃自語,也就順勢念了起來。


    這一切跟我無關。


    吐出牙膏,望著鏡子。鏡子裏麵映著如同往常的自己的臉龐,以及如同往常的春奈的臉龐。這兩張鏡中的臉,對這句話不置可否。試著換了台詞說話。


    今天感覺好像會發生什麽事。


    春奈的小臉露出詫異的表情,搖著頭。


    這麽一說倒也是。


    總之昨天的自己的確是在外麵跑了一天,一回來連頓晚餐都保不住就繼續忙到清晨。連煮碗拉麵的時間都沒有。再沒早餐吃就真的撐不下去了。雖然有點懷疑這種時候餐廳是不是有開放,不過基於上述原因我還是要把餐廳設為第一站。


    走在已經不堪入目、難以行走的走廊上,自己幾乎是別開視線走出去的。從宿舍到餐廳的路上,看到帶著大件行李的學生們一個跟著一個的走著。多半是穿著便服,一半是喜上眉梢的表情,也有一半是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學生一般沒有特別情況,即使想回家也回不得,這次卻是針對全校學生的返家許可,而且還沒有一個正式的說明。即便對這樣的處理方式感到疑問,但這些學生的臉上就像是寫著難得叫我回去當然是回家囉的表情。我推測,到目前為止連行李都沒打包的這些人裏,不外乎就是兩種極端角色的組合,一是正確掌握目前狀況的人,二是丈二摸不著金剛的人。那麽自己究竟是屬於哪一類呢,一邊想著,但在還沒有歸納出答案前就來到餐廳。入口處貼著一張紙。本餐廳的營業時間到今日中午為止。惟廚房會開放給留校學生使用請大家各自負責自己的飲食。儲藏室裏有白米和幾天份的菜肴,不可以煮太多或者吃過頭喔。餐具洗過以後放在原來的位置上。還有小心用火。


    竟然連餐廳都如此冷清。坐在位置上的那些人,大概不是想著下山前先飽餐一頓的家夥,就是已開始就沒打算走人的。


    整個餐廳裏充滿著學生們所發出一種,突然要我們走很令人困擾般的疑惑氣氛。而和那氣氛無關的一張臉龐在配菜櫃台迎接我。


    跟昨天一樣,若菜用飯匙叭嗒叭嗒地舀著白飯,身旁是一看到我就露出害怕眼神的昨天那位女學生,正在盛湯。如果隻剪取這一幕來看,實在跟往常早晨並沒有什麽兩樣,但來回廚房之間那些負責煮菜的學生人數以及來回行走次數都明顯少了一半。


    若菜露出潔白牙齒說著:


    早安


    一點都感受不到危機感,如往常般的笑臉。


    你不回家啊?我問。


    還沒決定耶哥哥你呢?如果你也要回家就跟以你一起走。我們那個家啊,我不太想一個人回去。


    若菜一點都不緊張地吧碗遞給我。


    我特地做了早餐的,看來今天會剩下很多。你可以多添幾碗。


    春奈以像是坐在我右肩上的姿勢,注視著那位神色緊張、負責舀湯少女放在櫃台上的手部動作。看著她終究是不會把湯碗遞給我之後,難過加上無奈的心情下我隻有自己把海帶湯放到托盤上,從若菜那裏接過白飯。


    春奈輕輕地從肩頭飄下來,快速繞過櫃台直接來到若菜身邊。


    若菜在胸前交叉雙手。


    不行就是不行。不要我不要。我才不會輕易借給你我的身體。反正一定又是抱住哥哥對吧。我


    才不要。


    輕飄飄飛起來的春奈,為了與若菜身體重疊而靠近,看來是沒辦法再往前一步了。


    嘿嘿。


    若草手叉著腰一副得意的樣子。在設下防禦屏障方麵,若菜算是頂尖的高手。隻要不是攻其不備,無論是物理上或者是精神上都可說是完美到密不透風的地步。


    鼓起腮幫子的春奈噘起嘴巴來瞪著若菜,又回到我身後像背了個鬼怪似的把手跨在我肩上。


    就算你這麽做我也不會羨慕你的。


    我看著吐舌頭做鬼臉的若菜。


    昨天晚上,後來怎麽樣?


    一點事也沒發生。真是掃興有人叫我可以回去了,才回房裏睡覺。還被半夜的廣播吵醒。然後嚇了一跳,茉衣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睡覺的。搖了搖她想問她什麽時候回來的還被她凶了一下。


    你要不要趕快去逃難了?


    嗯可是真琴小姐問我可不可以留下來?她說宿舍的人都走掉的話,一個人會很孤單。


    那種家夥說的話不用認真聽。


    不過若菜的話倒不用擔心,不管哪一種怪物出現,她大概都有能力可以保護自己。


    嗯嗯對了,哥哥,她留話給你。


    從圍裙前麵的口袋裏拿出折起來的紙張。


    早上在宿舍遇到時,她托我轉交給你的。你跟真琴小姐感情真好耶。她人很不錯啊,真琴小姐。嗯,她不錯,我也這麽覺得。


    好個頭


    我跟春奈一樣心情都不怎麽愉悅地接過紙張。她還真是個極度喜歡類比式傳話方法的女人。


    她還要你馬上看立刻看,現在就看。


    被人這麽一說反而不想知道內容,這也是人之常情。一大早的實在不想閱讀這些混雜電波的怪文體,再加上昨天那件事。我接過紙條後就立刻把它塞進屁股的口袋裏,端起托盤。


    排在後方的幾位學生在同時安心的吐了一口氣。找個機會來作配菜的差事也挺不錯的,我這麽幻想著。


    我也是有權力可以幻想的。一邊想著,背後懸掛著春奈正走在桌距中間時,那個蠢貨宮野如同以往穿著簡直是剛從洗封套拿出來的白色長衫,舉起單手極盡所能朝這邊揮舞著。


    我盡可能刻意裝著態度冷淡的樣子,在宮野身旁坐下。在培根蛋上拚命擠著醬料的宮野說:


    這是什麽樣的事件啊,看得我眼花繚亂,舍長大人。你不也跟我說過嗎,如果宿舍有什麽東西出現,要我驅除他們。我不過是聽從你的指示。我先說喔,這不隻是我一個人的力量。因為茉衣子不知跑哪去,所以我帶著班上的成員一起過去。他們的大顯身手是應該要受到讚揚的。


    相對的,並沒有人讚賞這樣的事。


    真是令人遺憾。但是我們高貴的行為理念不會因為褒揚與否而輕易動搖。這一點我相信不隻是我,也是班上成員每一位都有的氣魄!


    那真是幸福的一件事。至少你是幸運的。


    沒有錯,我就是那幸運兒!


    跟他說什麽都是白費力氣。


    幫我拿一下七味粉。


    喔喔,要多少都幫你拿。你盡量灑吧。如果不嫌棄我可以幫您灑上去。在你說停之前我會一直灑,等到你覺得差不多了隻要告訴我一聲就行。不用客氣,把盤子端過來。


    快點拿過來。喂!別把蓋子拿下來。不要倒過來。這是佐料,不是拿來拌飯吃的啊。


    在攪拌過的生雞蛋盤子上,我從伸過來的手上奪走七味粉的罐子。


    對了,你昨天的放風之行如何?看這臉色好像不是很滿意,你跟茉衣子的約會與哦那麽苦澀難言嗎?


    頸邊閃過一道電流。七味粉的罐子從我手中飛出,在宮野的高湯上方被打開蓋子。


    內容物被整個倒出來,在泡開的海帶上麵做成一座活火山似的辣椒山,我和宮野淡漠地目擊著這一切。


    被整個清空的罐子,最後座落在宮野的眉頭,然後輕輕地回到桌麵,我隻得斷了念頭,伸手該拿醬油壺。


    我沒辦法理解你做這動作的目的,不過春奈,你應該是想替我服務吧?這樣的話,我宮野就沒辦法漠視這樣的好意。我決定心懷感激的接受!


    在湯裏攪拌了一下,把頓時變成辣椒湯的海帶湯一口氣喝光,宮野做了評論:


    舍長大人,這陣子,你會不會覺得餐廳的菜色變差了?這個味道,已經不是好吃難吃的層次。這已經超越了人類的味覺限度。


    短路的不是你的舌頭就是你的腦袋。你安靜吃飯好不好。


    我怎麽可能安靜得下來。我有事情要跟舍長大人報告。


    什麽事?


    很多事。


    隻說完這句話,宮野又回頭繼續吃飯。等了一會兒,對方毫無反應。要他安靜吃飯的人,沒錯,是我,不過話也不需要說一半就斷線吧。


    此時有人在背後叫我。


    高崎先生。傾聽這等墨西哥毒蜥蜴般的低等生物說話,隻會弄髒你的耳膜。我勸您不用挺了。如果是我,就會選擇這麽做。哎呀,我雖然時時刻刻都是這麽做,但不知為何我必須跟班長共處的時間卻是這麽漫長,真是沒道理,不切實際。無法理解。不可思議。


    我轉著眼珠子心裏想著這兩個人真是物以類聚這句話的最佳範例。穿得一身黑的茉衣子拿著托盤,優雅地癟著嘴唇。


    從昨天的柔粉女性係列,換回正常的深色冷調係列。頭發也像是加重一倍似的刷直了。看來她是不怎麽喜歡昨天的黑人辮子頭造型的樣子。


    你們倆可不可以別插手?


    我一說完,緊跟著宮野說了:


    那可不行。我等保安部人員對維持校園和平可是重要的存在。在這麽有趣的事件當下離開舞台,我追求樂趣的心情可是無法允許。


    高崎先生,以防萬一我話先說在前頭。這裏隻有班長一個人還沒搞清楚事情的狀況。包括我在內的其他成員都是無辜的。


    看著繼續吃著加入過多調味料的早餐的宮野,以及朝自己看過來,白皙的臉上沒有笑容的茉衣子,這一下喚出了我無止盡的既視感。昨天好像也做過一樣的事說不定前天也做過同樣的事了。我會不會每天都重複著一樣的生活呢?早上那個今天感覺好像會發生什麽事的預感莫非是我的錯覺?就這樣連這種事都懷疑到無法自拔的晨間一景。囑咐再三地,天花板的擴音器又傳來:


    霹啵叭呶。呃呃這裏是ebc。那家夥又出現了。大家請做好準備。那先這樣。叭啵呃對了那個,事件現場在中央校舍屋頂。請大家前往處理。霹啵。


    在廣播委員極為抽象難懂的內容播放完畢時,宮野的膝蓋幾乎是同時撞上桌子底部然後站起身來。


    出發了!茉衣子!該我們上場了!


    我昨天就跟你說過,我們不需要這麽急著趕過去,就近會有人前往處理。還有,我姓光明寺。


    你在說些什麽呀光明寺?我們必須緊急前往的理由不是很清楚了嗎?如果不第一個趕到現場,先到的對魔班成員把思念體給收拾了!


    這樣非常好。那可真是幫了個大忙!


    可是這樣一來我就沒辦法享受這一切了!


    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幾次,不要把你個人的娛樂強加在我身上嗎?要趕,請您自行前往。我要在這裏好好享用我的早餐。


    宮野露出從出生以來第一次聽到這麽令人詫異的事情般的表情,朝著茉衣子靠近。


    我是班長而你是成員。下屬跟隨長官這在社會上是理所當然得道理。你再說一次,你剛剛說了什麽?


    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年代的哪家公司啊?而且,我或許是對魔班的一員,但絕不是班長的手下。想自稱


    是長官,就請你先好好做個長官再來說這些大話吧。惡作劇地吧事發現場搞得更混亂的人,還想在上頭做領導,這種事即便在董事會通過,在工會也會被否決掉。


    這個比喻不怎麽恰當喔,茉衣子。因為保安部對魔班裏沒有股東大會也沒有工會!那裏麵有的是,沒錯!是宮野秀策在領軍,這個唯一標誌!我們必須身先士卒。聽令,隨我去。如此必有果報!


    如果是令人開心的果報就算了,救我長年的經驗來看,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你淺薄的經驗告訴你些什麽事我不知道!在這裏就是得追隨年長者!茉衣子你給我過來!你是沒聽到思念體發出的召喚聲嘛!


    我沒聽到。一點也不想聽。隻見宮野把從茉衣子那裏強奪走的托盤,胡亂地丟到我麵前。


    舍長大人!這盤我請客,把它吃掉。不能暴殄天物。我和茉衣子先在這邊告辭。暫時告退!


    用力的抓起黑衣手腕,著白裝的對魔班班長大動作的飛奔而出。咚咚地撞擊椅子和桌腳,跟綁架沒兩樣的架走了茉衣子。


    太霸道了!那是我的養分!高崎先生,請你想想


    辦法最後的聲音在一瞬間隨著多普勒效應從餐廳消失了。多虧這一切,我終於能夠好好吃頓飯了。


    春奈發出的意念,我打從心底讚同。胃裏吃進了兩人份外加半份的早餐,我把若菜塞給我的信紙打開來看。在樸素的信紙上讀著不知該說亂七八糟還是一手好草書的字體。


    熏風微拂,時值新綠之際,您一切過的可好?我是縞瀨真琴。山野的綠葉日漸青翠,這個五月晴天的好時節裏,陽光裏早已感受到夏日氣息。一時想起,今年還沒看過鯉魚旗。著實是有些遺憾。昔日暖人心懷的風景詩體逐漸消逝,身為日本人也隻得懷抱稍稍的惋惜之情。至於小由季先生,季節更替之時請您保重身子。這個,提到梅雨嘛


    這之後大概還有二十行左右的時節問候語句,最後結尾是早上請你要最早到。人家,會等著你來等你(微笑),一看完信,我開始找齊身邊是否會有吃草的黑山羊,還四處找了一番,結果當然是不可能會有。無可奈何地把信撕成四片後揉成一團想著垃圾桶,走到餐廳旁自動販賣機朝空罐的垃圾桶來個遠距離投籃。空心射籃得分。


    往會長室走去的路上,我聽到了第二次有關思念體警報的廣播。


    如同往常人煙罕至的四樓宿舍,總讓人覺得陰暗、遠離喧囂。據我推測真琴大概是因為在這裏隱居多時,才會造就出今天這種性格。敲了們後,等待回應。


    可以進來囉。請進。


    在充滿植物的學生會長室裏,真琴枕著馬尾,依偎在沙發上橫躺著。沒看到日比木會長的身影。


    哈羅,小由季。你看過我的信了嗎?我好想你喔。喀喀喀,唉喲,小春在鬧情緒耶?怎麽啦?反正我是不會懂的。你坐著吧。


    嘿咻一聲真琴站了起來,走進屏風後,再度端出咖啡壺和馬克杯,給了我一杯深棕色的液體。


    這一套機器啊,七次裏麵會有一次煮出能喝的咖啡。上次排掉那些難喝的東西之後,算一算這次剛好是第七次。哎,你就喝喝看吧。


    照著指示喝了這杯的我一定曬腦袋不正常。還是泥水一杯。


    哎喲,沒關係啦。聽說這世界上也有十七年才羽化一次的蟬,跟那種耐性比起來,這種小事不用在意的啦。


    如果不是我喝的當然就不需要在意。


    我把杯子大力的放在玻璃桌上,身子沉甸甸地陷進沙發的靠背裏。春奈在上了校舍的四樓後,已經隱沒到別的地方。唯獨意味著不高興的辣嗆味還在我腦海裏盤旋下去。


    你昨天晚上到哪裏去了?


    不是讀了信嗎?就說是開會、開會啊。這也很重要。你很清楚它的重要性對吧。鬧成這樣不開怎麽行。就是跟那些啊,其他emp學園的高層還有一些大人物。進行了像是腦內會議這種事。就討論如何善後,善後知道吧。


    你那些廣播是在幹嘛?


    連珠炮式發問的男人會被討厭喔!老是在講自己的男人也是一樣啦。唉呀,逃難警告就像是保險一眼的東西。要是平常時候馬上就解決了。這是為了以防萬一。


    我緊張的情緒終於放鬆下來。真琴或許會說些不正經的話,但是不會撒謊。她就是這樣的女人。


    先說好,你不能回家喔。這樣我,會覺得孤單


    真琴一邊嬌裏嬌氣的作態,想當然爾地在我身邊坐下。


    那麽,讓我來看看你腦子裏在想什麽。


    真琴一麵說著令人反感至極的話,邊將臉靠了過來。用雙手固定住我的臉,從正麵對我邪惡地微笑,然後閉上眼睛。這一切令人作惡。真琴伸靠過頭來讓兩人的額頭緊貼這。她的額頭還真是冰冷。


    我都不知道你使用接觸型的心電感應。


    才不是你想的那樣。就算不帖在上麵也能夠知道你的腦裏想些什麽。會加上這一道動作是我的嗜好,懂不懂呀,是嗜好。


    真琴把臉移開,仍舊閉上眼睛,難得一見地忍住不懷好意的笑臉,嗯嗯地振振有詞了起來。


    我大概知道了。嗯,撥水優彌是嘛。原來是這樣,對了名字我有數錯嗎?


    你知道這個人?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忘了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兩個人有點小過節就是了。那是我不願意再提起的一小段回憶。唉,心情又鬱悶起來了。偏偏你是遇上了那個家夥。我真是越想越生氣。你為什麽讓我想起這些呢!小由季,我能不能打你?


    如果你也答應讓我揍回去的話就無所謂。


    話說回來,這件事很費事,不好解決。不如說是,太麻煩了。真琴咯吱咯吱地咬了手指的第二關節。


    那跟那家夥是什麽關係?


    這跟你無關吧。這種事情不值得一提。沒聽過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啊。貓或許能夠就九死九回魂,你的話恐怕就不容易了。


    那我問你,那個家夥有實體嗎?茉衣子說她沒看到這個人。


    他是一個靈活的家夥。至於選擇性地讓人看見,這種小事他一筆哼著歌就能辦到了吧。這種伎倆連我都會。話雖如此,那家夥呀唉一臉都紅了。會讓人想起太多不該想起的事來。所為年輕不懂事就是指這一回事吧。你懂的吧?小孩子才會幹的事。用好笑的代號稱呼彼此,就是到附近的山裏挖一個秘密基地,越回想越不懂自己過去怎會這麽蠢?就像這樣開始想要質疑自己。你小時候一定也曾經把妹妹全身扒光一起玩過吧?


    我才沒有我不想聽這些,告訴我那家夥的背景。


    哼。好吧,他是一個信奉白癡策略的白癡集團裏的成員。正式說來不是有一個專門集結少男少女的團體嗎?那裏麵有大半都是屬於各個emp學園的逃學生,簡單來說就是,非法emp能力者組織。應該也可以說是激進派。反正就是壞蛋囉。


    這麽說來,他當初說的自己不屬於任何一個emp學園,這件事是真的。要說到不願意在被這樣的學校關在裏麵的心情,希望好好發揮自己的能耐,卻也會思考到別輕易給別人帶來困擾的家夥真的是存在。


    我把體重壓在我身上的真琴推回去。


    還有,要跟蹤的話,請你一開始就說!為什麽做這種沒意義的事?我一點也看不懂。


    有幫上你的忙吧?


    我想起黑狗襲擊過來的情況,正想點頭。


    不對,等等。


    那隻狗是怎麽回事?春奈根本敵不過它。


    所以我在一開始不是說過嗎?這是在校外出現的思念體。不知道為何,比校內的玩意兒還要強大,哎呀,也不該說不知道為何,原因裏尤其是不是不清楚。


    然後呢,後來怎麽了?讓你四處去探查,說一下感想吧!


    真琴吧下巴靠在我的肩上,在耳邊一邊吹氣,同時間


    我也想知道!


    耳朵聽到像是在出那的潛水艇裏打電報般的暗沉聲音。


    在逆光之中,十指交扣放在會長桌上的日比木會長抬起陰暗的臉。確實是昨天在這裏也遇過的那位日比木會長,但究竟是不是,我自己也不太確定。


    有一處我沒去過。我開始說話。那叫什麽來著?那個幽浮和龍、蜥蜴以及蜘蛛會出沒的地方,如果用淒慘來形容的確非常慘。根本就不用拆屋業者了嘛。如果想要對大樓做爆破處理,找他們來就可以。針對局部土地他們實在是能夠幫忙炸毀到幹淨利落。日比木會長不動聲色。


    如果,你昨天看到的這個明顯的破壞行徑出現更大規模、擴大範圍、更加頻繁的攻擊,會變成怎樣呢?我聳聳肩。


    那可就糟了。一片淒慘。這種時候就派宮野之流的家夥到外麵的世界跟怪獸們來個正義的對決是吧?就招募一些想要當英雄的人。我覺得人應該會很多。


    繼續這樣發生下去的話,會變得無法區隔校內與校外不是嗎。雖然你似乎一直希望逮到機會就離開學校,即便是順利達成目的,在結果看來也是沒兩樣。異常現象橫行猖獗,跟現在的校園如出一轍,不,我想未來應該會變成更悲慘的世界才是吧。


    日比木沉重地說著。桌子也像是在講話似的發出機械式聲響。


    從昨天幽浮墜落,以及思念體的激增就足以證明。世界確實開始起變化了。一直以來被壓製住的東西,一口氣衝爆出來。事到如今已經不再隻是校園內的問題。


    再說春奈隻要跟著你一天,你就無法回到原來的世界不是嗎。而且你呢,是唯一一個不同於其他學生,會議輩子住在這裏的人對吧。


    為什麽啊。這家夥春奈,又不是一直都會待在這裏。emp能力不久就會消失的若菜的能力消失的話,照理說這家夥連帶也會消失的。


    看來你似乎認定春奈是若菜的第二人格,可惜的是,這是個錯誤的判斷。


    這麽說來宮野好像也說過一些事。再快斷氣時春奈的精神跑進了我的腦子裏之類的,是這樣嗎?


    也不是。春奈並不是住在你和若菜的意識裏。她不住在任何地方。隻是以一個個體出現在那裏而已。


    究竟,那些能量是從哪裏來的呢?


    春奈死不了。為什麽呢,因為她已經過世了。能力也不會消失。這是因為她不會在成長的關係。這些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吧?


    我不了解。


    因為過於焦躁難安,我甩了一下頭。啊啊,我搞不懂。我唯一懂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我了解到我真的一無所知,就這樣而已。日比木開口了。


    psy網絡並沒有被消滅。為了成為讓春奈現形的能量來源,它改變了型態,仍舊持續被人使用著。而這並不是網絡的原型。


    我第一次聽到這種事。


    我不假思索的答道。果真如此,早在一開始就應該跟我說實話。突然被告知了這種事情,老實說我也會感到困擾的。


    日比木繼續說:即使我先行說明,你一定也會這麽認為的吧。那又怎樣?然而選在這種時機,你作何感想?在外麵普通人居住的世界裏,你親眼看到出現了破壞的痕跡,事到如今你還是這麽認為的嗎?


    校園外麵正持續擴散的大量思念體是由於網絡被不當摘取之後,借著衍生出的破綻而出現的東西。psy網絡是一種與眾超能力者體內的意念做連結、聚合,而產生的巨觀體係,用來彼此調節、拾遺補缺。支撐此體係的能源僅僅為了讓一名死者留在人間而被使用,因為如此的誤用才造成思念體開始流竄。


    所以呢那又怎樣。


    日比木答道。


    我要再問你一次。要是這種情況持續下去,整個世界會變成怎樣?這是你期望的世界嗎?我想再強調一次的事情,就隻有這個。


    他說的沒錯,真的隻有這件事。靠在桌上的上手沒有移開,日比木昏暗的身影讓輪廓開始變得模糊。就像是丟進紅茶裏的方糖一樣。學生會長整個人慢慢的融進空氣中。然後消失在座位上。


    持續看著空無一人的會長書桌,一把抓起靠在自己肩上真琴的胸口,拉到近旁。真琴沒有抗拒。


    你回答我!會長到哪去了?那個是不是,你製造出來的幻影?


    是的話又如何?你準備揍我嗎?我是無所謂啦。不過的確不是我。會長就是會長啊。剛剛一直都是他。不是我在你的腦子裏玩出來的把戲。要的話也是給你更開心的幻覺。那種會讓你腦內嗎啡大量激增的情景,給你跟昨天遇到的那個,撥水優彌不一樣的待遇。


    我把手放開。真琴老是用無意義的妖豔眼神打量著我。


    剛剛說的那是什麽事?他說psy網絡會變怎樣?是指妖怪出現的原因在春奈身上嗎?他們在開玩笑吧!


    天曉得,事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也不知道。


    真琴站起來往對麵的沙發隨便一躺,在指尖把玩著長長的馬尾。


    沒什麽時間囉。我個人是希望能夠再多捉弄你跟小春,但此刻的我提不起勁。當然還有因為優彌的事情。先這樣吧,我要邊聽著草木的呢喃再來賴個床。晚安。


    說完背轉身去,不消三秒鍾就開始打呼。我心想這多半是裝睡的吧,不過我也沒打算久留。離開會長室走在走廊上,躲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春奈搖搖擺擺的出現在眼前。


    春奈臉上流露出擔心的神色,朝我送出冰品般的意念。


    我心不在焉地走著,雙腳把自己帶到教室裏來。既然都來了就來看看,如果這種情況下還有蠢蛋在裏麵繼續念書,我心想可要來給他好好膜拜一下。門一打開,果然沒看到班上同學,除了一個人,優彌一本正經的表情坐在位子上。


    你在幹嘛?


    我走向窗邊最後一個位子,朝那個平靜注視著螢幕,神清氣爽的臉龐走去。不知道在哪弄來的一身製服。拔水優彌愉快的微笑。


    這又是另一個唯心論的問題。正在做什麽?應該做什麽?究竟人類從何處來往何處去?這是一道艱難的課題。


    別裝傻了。


    欸,你才是有何貴幹呢。你忘了同班同學的長相了嗎?你叫什麽來著高崎是吧。


    好了沒?別鬧了。


    失敬了。其實我今天轉學到這裏來了。不覺得很讓人心神向往嗎,所謂的轉學生。而且我這個人最喜歡的就是謎樣的轉學生這個角色定位。


    連我都很喜歡,不過你別唬人了。


    也是,這是虛構的啦。要名副其實一點,應該稱作闖入生吧。


    沒這種日文。


    沒有的話就造字。我們國家的壞習慣就是因為太過在意是否有前例在先,而遲遲無法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做任何事都需要先驅。這樣的話,我就來當那個光榮的首例。


    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優彌在電腦螢幕上用光觸筆隨手劃著。其中一個視窗裏麵有一隻貓的圖像寫實地被描繪出來。坐在窗邊日照和煦的地方打盹,安詳入睡的黑貓就趴在畫麵裏的一角。


    把筆放下,優彌臉上露出跟筆下的貓一樣的笑容。


    我是來解救你們的。在你們成為默示錄的階下囚之前,離開這座監牢。我所謂的你們,指的當然是你高崎和那對姐妹。


    這陣子以來,大家盡說些難以理解的事情,老實說我已經困擾到極點。誰來用標準日語好好為我解釋清楚好嗎?


    咦?剛剛不是有人跟你解釋過了嗎?我以為你大致上是充分理解了。你選擇不離開學校而留守下,不


    就是為了弄清楚這一切嗎?明知道自己身處整個事件的暴風圈裏,但我看你並不像是那種沒擔當到故意閉起眼來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的人啊!這部分是你的長處,也是弱點。


    春奈白皙的手指在我肩上掛了一下。回頭看到靈體體製的妹妹側著頭一臉困惑的樣子。像是想要開口說些什麽,最終還是安靜地消失。


    再回頭看優彌的時候,發現連他也不見了。這家夥行蹤實在是飄忽不定,一點定性也沒有。這樣算是靈活吧。靈活到足以讓真琴鬱悶到極點。唯一能夠證明他剛剛人在這邊的證據,是螢幕上這隻得意的一笑似的黑貓一定是我看走眼了。


    要消失的也不走幹淨一點。


    原以為已經離開的優彌,午休時又再度出現。我走在餐廳方向的一樓穿堂上,又看到那一張女性化的臉龐。


    休假期間會在校園亂逛的家夥沒幾個,所以有一號這樣的人物在,就算不想注意也難。校舍與校舍中間有一個中庭,在這鋪滿草坪綠意盎然的空間,優彌就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而他手舞足蹈的交談對象!我驚呼一聲,竟然是若菜。


    每當優彌笑著說些什麽,若菜必定笑彎了腰回應以銀鈴般的爽朗笑聲。為什麽對一個初次見麵的人可以這麽親昵?這裏頭絕對有問題。我趕到中庭,加速步伐走向坐在椅子上的兩人。若菜注意到腳邊出現我的影子,一邊拭著眼角笑出的淚珠,抬起頭來。


    喔!哥哥。


    你過來一下。


    拉著妹妹的手肘把她帶到中庭的角落。


    不要接近那個人。


    咦為什麽?


    他大有問題。


    他不是壞人啊,他自己是這麽說的。


    每個壞人都這麽說。


    會是這樣嗎?他看起來像是好人耶。又風趣。他還說是你的好朋友。沒想到你也有朋友啊。這倒是出乎意料。


    說夠了沒,他找你說話你也別理他。先逃命要緊。


    哥哥你真討厭,你是不是看不慣我這麽受歡迎?這有什麽關係。反正你已有春奈可以陪你了呀。


    你說到哪裏去了,胡扯一通。


    喔?


    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在詢問什麽似的盯著我看。很久不曾看過這種眼神了,於是我想確認一些東西。


    你向後轉一下。


    為什麽?要從背後偷襲我嗎?


    若菜一邊說道一邊乖乖轉過身去,我撥開她的頭發。手指在脖子上撩開看到肌膚上有黑痣。是若菜沒錯。指頭在上麵擦拭了一下也沒掉色,是若菜沒錯。


    哇,你在做什麽?感覺怪惡心一把的。


    一邊竊笑的若菜,從手邊逃開。


    嗯,你以前常常要來確認一下。到現在還不認不出來嗎?我是若菜。


    我大概也猜到了。


    那我先離開囉。因為哥哥後麵的春奈臉色很難看除此之外,還有人叫我到學生會長室一趟,就是那個真琴小姐。


    那個女人,對我一個還嫌不夠,現在魔主啊準備伸向我妹妹是吧。


    不必去了,不用理會。她跟你之間有什麽事可言?


    我不知道。不過她要我午休時一定要去一趟。說是有重要的事。該不會,跟你有關係吧?喔什麽事呢。可能是要問我可不可以跟你交往?這一類的吧。哇,我該怎麽辦?


    再見囉,若菜揮了揮手,踩著像小學生一樣的步伐橫越中庭離開了。到底是什麽事。反正大概又是春奈如何?psy網絡又如何?之類的事情吧。那種事情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若菜能夠理解的。要說危險程度,即使遭遇不測,栽在真琴手上也比優彌手上要好一點。該怎麽說呢,這應該是身為兄長的心聲吧!


    突然來到身邊的優彌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


    你妹妹挺正點的。非常不錯。剛剛也跟她提過了,說到我妹妹那性格乖僻,與社會格格不入的個性。你問我為什麽我也答不上來,不過身為哥哥,,這實在是個難以向人介紹的怪妹妹。倒是你這個大白天會撫摸妹妹脖子的哥哥成什麽樣子啊?


    多管閑事。


    你是不是覺得,不希望看到這樣可愛的妹妹臉上泛愁呢?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這怎麽可能!我說過好幾次了,我站在你這邊。會保護你。我隻不過是為了幫助你們找到第三條路而現身的一個傳話人。決定權當然在於你。但我的提案或許不會被那位所接受。


    奈落默示錄?外國籍摔角選手的摔角場上藝名嗎?


    我們以前都是這麽叫縞瀨真琴的。你不覺得很適合她嗎?這可是在地獄的默示錄喔?她就像是背上扛了九大地獄一般


    那人家都怎麽叫你呢?


    這是秘密。自己說自己有點令人難為情。第一,這樣很像白癡。太尷尬了吧。


    自己說出來是最簡單的事卻這麽別扭也就說這家夥也一樣,在類似宮野領導的《黑夢團》或是《擊妖部》這種秘密社團,而巨還是校外組織裏麵,大家彼此以孩子氣的代號相稱。稍微可以了解真琴對過去感到可恥的心情。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了。


    你是指哪一件?我隻說了抽象的層麵耶?


    總而言之,你就是希望我離開這學校,加入你們的地下組織不是嗎?為這事兒大老遠跑到深山裏來,真是辛苦你了,星探先生。


    一針見血,真是厲害,大致上如此沒錯。


    你以為我會點頭答應嗎?


    不會。因為你不是一個會去思考要加入哪個幫派團體的人。你知道嗎?貓也是這種動物。貓的個性一點也不適合群居,隻要是貓身上都留有這種血液。雖然看起來在常去的店裏經常是結黨營私的樣子,那不是有誌一同,是因為對彼此漠不關心才有辦法和平共處。完全是獨立個體。說到這個,你有養過貓嗎?


    沒有。


    我也沒養過。我一直想要養一隻看看。那種金色眼珠子的黑毛貓。


    說完,優彌裝腔作勢地說了seeyoter後轉身離去。


    最好別再出現了。


    我一邊念這,一邊目送著優彌的背影離去,在目送的同時順便朝優彌身影隱沒的校舍走去,前往探查。


    背著行李的變裝學生們仍然陸續往後門移動。大部分的人似乎都是坐巴士上下山,而從大門走路下山的人也不在少數,這些人身上背的是像是要去健行般的重裝備,流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


    中午在冷清的餐廳吃完跟早上一樣的菜色,還是走回教室去。空無一人的二年一班教室裏,剛才優彌來過的跡象與黑貓的圖檔消失不見了,上課鈴響之前無論怎麽等就是沒人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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