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建德宮裏宮髻高綰的皇後娘娘在聽了下麵人的稟報後氣的麵色煞白。戴著甲套的手死死扣著鳳座的扶手,殷紅的唇上像是凝著鮮血,兩片嘴唇張合念出兩個字。


    “淑妃!”這兩個字咬音及重,像是淬著毒的劍。


    鳳座的下首跪著太子,他直挺挺的跪著,像是一頭害怕的小獸。而大殿內的內侍們早已嚇的瑟縮。


    皇後拿起桌上的茶盞一把擲到桌下,清脆的聲音炸開,她鳳目掃過問道:“今日是誰去請太子的。”


    那太監發著抖,瑟瑟的跪行道:“回……回皇後娘娘……是……是奴家。”


    皇後眉眼一掃,淡淡道:“拖下去杖斃。”


    此言一出那太監哭著求饒命,皇後繡眉一蹙怒意已顯,“還不給本宮拖下去!”


    太監哭嚷著,被拉下去了。


    太子跪在那裏更是嚇的發抖。他死死咬著下唇不敢出聲。


    皇後不耐地揚手道:“行了,都下去吧。”


    眾人劫後餘生似的,急忙謝恩退下了。


    大殿內隻剩下還在跪著的封靖,皇後不點名讓他起來他自是不敢妄動,隻一直跪著。


    皇後頹然的斜靠在鳳座上,一手扶額像是累極了。


    封靖見半天沒有動響偷偷撩了眼睛去看皇後,見她沒在看自己偷偷動了動身子,挪了一下跪麻的膝蓋。


    皇後斜眼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裏早軟了,出聲道:“起來吧。”


    封靖趕忙行禮謝恩,慢慢的起來了。


    皇後望著他稚嫩的臉龐,目光裏都是無奈,“靖兒,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


    封靖看著她,小聲說:“我已經六歲了,長大了。”


    皇後搖搖頭,慢慢道:“六歲,還這樣小。”


    封靖不知他母後在說什麽,又不敢隨意接話隻好緘默不語。


    大殿裏靜謐無聲,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香爐裏沈騰起的青煙像是淡紗攏住了皇後的心,暗沉沉的看不見遠方的光。


    四下的窗幔都換上了輕薄的蠶紗,明黃色的紗隨風輕揚。大殿裏用白色碎紋的瓷盆放著大塊的冰,讓初秋燥熱的溫度舒爽不少。


    安慶帝坐在書案背後,一疊奏章堆放在眼前。他不緊不慢的一個個打開看。


    而站在殿中的慕然筆直的站著,白色的衣袍一塵不染,他靜靜的站在那裏,仿佛不存在一般,但大殿內侍奉的婢女卻不自覺撩著眼瞼偷偷打量他。


    許久,安慶帝又放下一本奏章,抬眼看了看下首的人清清嗓說:“愛卿可知道這些奏章裏都是什麽?”


    慕然緩緩抬頭,眸低波瀾不驚,“不過請吾皇三思出兵之語。”


    安慶帝哈哈笑道:“顧元顯誠不欺我,你當的起一個然字。”


    慕然隻是靜靜站著仿佛對他的稱讚毫不欣喜,也不謙虛。安慶帝繼續道:“那你可知朕今日為何要你進宮?”


    慕然垂首而立,目光卻不知望向哪裏,他道:“皇上是想要我去北疆。”


    安慶帝眉頭輕挑問道:“那你可知為何?”


    良久的沉默,安慶帝逼問道:“你不知?”


    哪裏是不知,是他根本不敢想,害怕自己觸到帝王心裏那個陰沉的計劃,更害怕自己成為那個計劃的核心。


    這樣的無力讓他惶恐,他害怕那個高高在上的人說出的話,就像當年他讓顧媺出嫁時候一樣,他沒有辦法阻止也沒有辦法去拒絕。這至高無上的權利讓他無奈。


    安慶帝並沒有在意他的反應,轉了話題道:“你今年也有二十歲了吧。”


    慕然心裏微瀾漸起,他眸低微動卻在一瞬間斂去,回道:“罪臣今年已二十二歲了。”


    “哦,那可不小了,朕想為你做樁媒如何?”


    慕然的手在長袖下漸漸握拳,他淡淡道:“罪臣戴罪之身,不敢奢望。”


    安慶帝手裏拿著奏折,可是目光卻越過奏折遠遠的看著他,意味深長道:“當年顧元顯極力保你,你肯定感恩戴德吧,可是慕然,難道你真的覺的憑他顧元顯就可以留住你的命嗎?”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當年皇上初登大寶為了世家傾軋,世家之間為鏟除異己而進行的大血洗,慕氏滿門成為皇上為平息朝堂之亂而選擇的替罪羊,顧元顯救慕然不過是摸準了皇上惜慕然之才的心思,才上書請奏。否則,君要臣死臣哪裏還能活?


    他確實應該感激皇上不殺之恩,可是皇上似乎忘了當年是誰一手將慕家送上不歸之路。


    慕然內心一片冰冷,但他麵色不動,長眉低下漸起薄冰,行禮道:“慕然謝皇上不殺之恩。”


    安慶帝哈哈笑起來,“我不僅不殺你還要把女兒嫁給你。”


    慕然霍然抬頭,再顧不得君臣之禮,“皇上!公主千金之軀,罪臣……”


    皇上一抬手打斷道:“慕然,難道你就不想為慕氏平反?”


    何曾不想,這些年日日夜夜,他的心願隻有還慕氏清白。更不用說是用當年定罪之人親自洗刷這冤屈。可是……


    可是,這就意味著皇上要動顧家,而慕然也要與顧家徹底決裂。


    他緊咬著牙關,緊握的手已失去知覺。多年夙願終於有望,可是代價又是否值得?


    安慶帝自高座上打量著他,那白色的身軀跪拜行禮可是沒有絲毫的卑微,出塵決絕,這樣的人留在顧家終成大患。


    “孰輕孰重,你可得思量妥當。”安慶帝繼續道:“慕然,這是朕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長久的沉默,大殿內死寂一般的安靜。殿外的蟬鳴像是聒噪的催促,一聲一聲隻擾的人心煩。


    慕然靜靜地跪在地上,所有的利益,選擇,在他腦海裏碰撞,可是一切又像是亂麻,最後什麽都沒有。此刻想起的竟是顧媺,想起初見的那年。


    六歲的他被顧元顯從天牢裏領回家。白色的袍子髒兮兮的,頭發淩亂著,因為痛哭而紅腫的眼睛裏還含著淚水。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穿著水色的小羅裙,她好奇的跟在哥哥身後打量他,而後捏著鼻子說:“你好臭啊,你真的是那個小神童慕然嗎?”


    他從沒忘記她嫌棄的語氣和質疑的眼光,從那之後他的衣服總是一塵不染,可是她長的太快,快到他已看不見。


    她出嫁時霞帔似火,灼燒的他幾乎窒息。


    “臣,謝主隆恩。”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無比平靜的謝恩,已經忘了什麽痛,什麽恨,他一直要做的不過是為她遮風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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