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第一個女生嗎？」
女生的臉非常暗，我看不清楚。那是一張彷佛泥淖一般，滿是怨恨、悲傷那種黏糊糊情感的臉。
聲音從某個地方傳來：
「去死。」
這個聲音讓我毛骨悚然。隻要一想到惡靈現在就在這裏，我就有點腳軟。
「就是你把另外三個人拉走的吧？」
我吐出來的氣變成白色的了。
「有什麽關係？」
聲音又從房間的角落傳了出來。四處都開始變暗了。
「因為大家都很寂寞呀。能跟我交朋友，大家都很高興喔。」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聽起來噗滋噗滋地，好像泡泡破掉一樣。
我看了門之後大吃一驚，門又關上了——我明明已經固定住了啊！
「請仔細看看，主人。」
富爾在我的運動服胸前口袋裏說道。有個人站在門附近的暗處。
「今井……！」
是b班的今井。她麵無表情地呆站在那裏，右手則握著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拿來的插花剪刀。
「伊藤老師，死一死算了。」
闇影蠢蠢欲動。我趴在千晶身上。
「不是！這不是伊藤！！你看清楚！」
空氣的密度變高，我感覺自己彷佛溺水般就快要喘不過氣，還開始頭痛反胃。
怎麽辦？要用伊那法特嗎？這個方法或許比較快。
「嗬嗬。」
「嘻嘻。」
我聽見了笑聲。合影在榻榻米上滑動。
「唔……！」
千晶痛苦地壓著胸口。
還有老師被救護車送走——田代這麽說過。
「把雪弄掉、推千晶的人都是你嗎？」
「伊藤老師，死一死算了。」
「住手！」
我拿出「小希」
「主人！」
「咦？」
今井揮著剪刀衝了過來。
「嗚哇！」
我在千鈞一發之際用雙手擋住了剪刀，不過「小希」卻掉到了榻榻米上。今井雖然麵無表情，力氣卻非常大。同時，有個人從後方抱住了我。我感覺到有人在我的耳邊笑了。
「抓到了。」
如此開心地喃喃自語的，是一個額頭裂成兩半，左右眼朝著不同方向的女生。
「……！！」
我的喉嚨發出一聲悶響，腦袋一片空白，擋著剪刀的手也逐漸沒力。就在這個時候……
「麻希子。」
這個聲音讓今井和從後方抱著我的家夥都停下了動作。
「麻希子……」
說話的是千晶。千晶壓著胸口倒在地上，閉著眼睛繼續說：
「發生什麽事了……？你說說看……」
不久之後，今井和我身後的家夥都退開了。
好安靜，彷佛隻有這間房間跟世界切割了一般，寂靜充滿了整個空間，安靜得讓我的耳朵好痛。
等我發現的時候，窗外的女生已經消失了。
今井哭了，眼淚不斷地滑過那張麵無表情的臉。
「我最喜歡伊藤老師了……」
今井開始說話。
「外麵的女生進來了喔。」
富爾說。
「附身……」
「我毫無優點，大家也都不在乎我，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但是隻有伊藤老師對我說：麻希子很可愛、麻希子是個好孩子。還瞞著大家跟我單獨見麵。」
喂，等一下，兩個人單獨見麵不太好吧？
「所以……我把一切都給老師了。」
「！！」
「可是，老師為什麽叫我不準再跟他說話呢？為什麽跟其他的人感情又那麽好……莫名其妙！」
「……」
「其他的學生都說我一直纏著老師，讓老師很傷腦筋。不是！才不是！！是伊藤老師自己先對我好的啊！不然我怎麽敢主動跟老師說話？因為老師的人氣很旺，總是被大家包圍，所以……老師主動溫柔地跟我說話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老師還說不能告訴其他人，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太過分了！我討厭老師！最討厭老師了！！哇啊啊——！！」
「麻希子」放聲大哭。
「竟然對自己的學生下手……」
我更想吐了。這個伊藤老師趁著「麻希子」被孤立乘虛而入，用溫柔的話語把她騙到手，玩膩了又裝作沒這回事嗎？
「你一定很難過吧……真可憐……」
千晶喃喃自語般的說道。
「麻希子」驚訝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千晶。
「真可憐……」
「麻希子」繼續無言地凝視著千晶。淚水不停地從她的臉頰上滑落。
氣氛突然緩和了。
我的身體變輕，房間也恢複了溫暖。
「唔，好像走了呢。幹得好，千晶大人。」
光靠「真可憐」一句話？這麽凶惡的家夥就會收手？我無法相信。
「有時候，光靠一句話就能改變世界喔，主人。」
今井的眼睛倏然恢複了神色。她訝異地看著我和千晶，而在看到自己手上的剪刀之後，她嚇得把剪刀給丟了出去。
「我、我……」
完全處在狀況外的今井鐵青著臉顫抖著。
「今井。」
千晶微微睜開眼睛。
「你可能會覺得很寂寞、很不安，不過身邊的人絕對不是你的敵人，放輕鬆一點，沒關係的……」
今井輕輕地咬住嘴唇，接著，她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千晶，你沒事吧？！」
千晶的臉色慘白，還流了一大堆汗。
「稻葉？怎麽了？發生什麽事……？」
「咦，你什麽都不記得嗎？」
這個時候，一個住在三〇四號房的學生回來了。
「奇怪？你們在幹嘛啊？」
我對那個家夥說：
「不好意思，麻煩你去幫我買一瓶水。要大瓶的！」
「啊？喔，好。」
在這段期間，我就替千晶做了治療。由於傷害實在太大，我接收到一半左右的時候就放棄了。對，我也學會了這種控製方式——如果有餘力的話。
千晶一口氣喝光了寶特瓶裏的水。
「你怎麽了，老師？」
「貧血啦。別說這個了，我怎麽覺得好像很吵啊？發生什麽事了？」
「五樓的房間好像在說鬼故事，結果有一個女生好像看到了什麽，就開始吵吵鬧鬧的。我當時在四樓的走廊，她的慘叫聲超大的哩。」
因為房間的門都是開著的嘛，聲音一定在走廊上回響吧。
我扶著千晶走出房間。教職人員休息室也同樣在三樓，不過還是讓千晶在醫務室休息比較好——雖然我是覺得已經沒事了。
「我們去醫務室吧。」
「稻葉。」
「嗯？」
「我想洗澡。」
「啊？你在說什麽啊，你連站都站不穩了耶。不過我也想洗……」
「我不想要帶著這一身臭汗睡覺。」
「什麽？你的意思是要叫我幫你洗澡嗎？」
「對呀。照顧我一下啦，親愛的。」
說完，千晶便猛咳了一陣。
「用要死不活的聲音說這什麽話啊，真受不了你。」
我把千晶帶到教職員休息室讓千晶洗澡，幫千晶換衣服，喂千晶吃他自己買的食物，再讓他睡覺。算了，就讓他在這裏睡覺吧。
「啊……怎麽連到了這裏，我都還得做這些跟照顧小圓的時候一樣的事啊？你讓人操心的程度跟小圓一樣耶。」
我一邊看著靜下來的千晶，那副舒服的睡臉，一邊這麽說：
「手機我借走羅，老師。」
我打電話回公寓，請詩人叫秋音打這支電話跟我聯絡。回撥的電話立刻就打來了」。
我把一連串的事情告訴了秋音。
「女孩子是從八〇四號房的正上方跳樓的吧，所以每個樓層的四號房都會受到影響喔，靈的現象多半是縱向發生的。」
「所以這就是八〇四號房封起來的原因羅？原來是飯店的人也不想讓女學生住進自殺者腳下的房間。」
「而且房間裏麵大概也會發生異常的現象吧。」
「富爾說那些女生走了，意思是她們投胎了嗎？」
「隻是暫時離開而已喔——我覺得她們應該沒辦法那麽輕易轉世。要是沒有讓高級的法師幫忙除靈的話，大概不可能吧。不過，這也要看時機，還有飯店那邊的意願。在這之前，還是先貼上護符，以免又有人被抓去當替死鬼。」
「護符？我把你送我的護身符給千晶了耶。」
「把飯店的傳真號碼告訴我，我傳真過去。」
「傳真？你要用傳真的喔？傳真護符？」
我拿著手機走到一樓櫃台。
「不好意思，請問我可以用傳真機嗎？……好了，秋音，你傳過來吧。」
嘟嘟嘟……傳真機一邊發出聲音，一邊把紙吐了出來。a4的一般紙張上印著三張並排的護符。
「感覺真沒效，」
我通過大廳的時候，看到麻生和今井並肩坐在角落，他們一邊看著窗外的景色，一邊說話。麻生輕輕地拍了拍今井的背。
我來到了八樓上麵的頂樓（我爬樓梯！），用膠水把剪下來的護符貼在通往頂樓的門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麽一來，這一區就會被結界封閉起來了吧。」
突然跳上我的肩膀的富爾說道。
「所以這樣做是為了不讓幽靈到樓下去啊？」
這樣就可以暫時不用擔心千晶和其他學生了——我鬆了一口氣。
「喔，晚餐時間快到了，得趕快過去才行。」
雖然又累又困，連站都站不穩，我還是去吃了晚餐，並告訴麻生：「千晶貧血，在房間睡覺。」
「稻葉，你跑到哪裏去了啊？你有沒有聽到五樓的慘叫聲？」
岩崎激動地對我說。
「喔，我跟千晶在三樓，連在三樓都聽得到哩。」
「聽說她們在五〇四號房說鬼故事，結果，有一個女生說她看見窗戶外麵有人
掉下樓！而且那個女生竟然跟外麵那個掉下去的家夥四目相交耶！！」
岩崎哭喪著臉說。
「啊～該不會跟過來了吧？」
「對吧？！你也是這麽覺得嗎？對嘛！太可怕了！我一輩子都不要說鬼故事了！」
大家邊吃飯，邊熱烈地討論著這件事。不是親身體驗的話，鬼故事是還滿有趣的啦……
「不行了，我要睡覺了……」
吃完飯後，我拒絕了上野的卡拉ok邀約，不過在回去房間之前，我先繞到了教職員的房間一趟。
千晶臉色依舊黯淡，不過呼吸平穩地睡著，看到這幅情景我才鬆了一口氣。
我的記憶就隻到這裏了。
被手機的鬧鍾聲叫醒時，我發現自己睡在千晶的旁邊。現在是早上六點半。
「稻葉啊，我怎麽搖你都搖不醒耶。所以隻好讓你睡在這裏了。」
麻生和井原哈哈大笑。
「如果是女生，問題可就大條了哩～」
「對、對不起。」
「今年身體不舒服的學生好多喔，千晶老師也一樣。」
「最不可思議的就是大家都沒有感冒。」
有幾個學生四天都一直躺在醫務室裏，這幾個掛病號的，還有昨天和跳樓女生四目相交、發出慘叫的女生沒和我們一起搭遊覽車，而是搭另外的車一路睡回家。
「唉，那個慘叫聲真是恐怖哩。據說不管田丸老師再怎麽安撫，她還是一直邊哭邊叫。」
「每年都會出現一個講鬼故事之後變得怪怪的學生哩。」
「因為他們現在正好處在明明就很敏感，卻又愛做怪事的年齡嘛。」
那個女生真的看見了——她正好看見「麻希子」掉了下來。
這趟旅途中，雖然有人太敏感，受怨念左右而身體不適：有人看見幽靈而大受震撼；也有人因為感到寂寞差點被拉走，不過……
「還好大家都平安無事。」
我終於放下了心中的重擔，飯店的人應該也鬆了一口氣吧。
千晶沒有出現在早餐的餐桌上，不過我們在大廳集合時，他出現的時候臉色已經好很多了。
「有沒有點名啊，班長？」
「有啊。隻剩下老師了，你還好嗎？」
「不用擔心啦。我昨天睡得很飽，所以今天早上狀況很好喔。」
「早，老師。」
「千晶老師。」
遊覽車出發的時刻來臨了。飯店的工作人員們站成一排，目送著我們離去。
千晶突然回過頭，看著飯店的上方。
「怎麽了？」我問千晶，結果他笑著搖搖頭。
「沒什麽。好了，回去吧。」
遊覽車開始移動。
雪花飛舞。
大家都在遊覽車上暢談著這場畢業旅行的回憶——滑雪、卡拉ok、昨天晚上的騷動，學生們的熱氣立刻在玻璃窗上染上了白霧。
我看著在一片雪白的景色中逐漸遠去的飯店，歎了一口氣。
坐在我隔壁的千晶用手摟住我的肩膀，彷佛在觀察我的表情似的說：
「受你照顧了呢，稻葉。」
「……真的是。你真的是一個很讓人費心的人耶，老師。」
千晶聳聳肩說：
「常有人這麽說。」
他的側臉明顯地憔悴了許多。抵達飯店之後整整四天，千晶隻吃了中餐和昨天晚上的兩個飯團而已。而他的記憶模糊，幾乎完全不記得細節。他不記得太陽穴的傷口是怎麽來的，也不曉得自己的肩膀為什麽會痛，至於昨天晚上在三〇四號房發生的事，更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真是不可思議……我一直覺得自己的身體很不舒服，可是到了現在，我甚至一點實際的感覺都沒有……這還是我第一次有這種感覺耶！」
千晶感到不解。
我也是第一次跟那樣的幽靈麵對麵。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邪物會有目的性地襲擊毫不相關的人。
要是我什麽力量、什麽知識都沒有的話……
被一個頭爛掉的女生抱住……我會怎麽樣啊？
千晶用力地摟了一下我的肩膀。
「怎麽了？不舒服啊？」
「啊，不是。」
千晶手臂傳來的力量讓我回想起長穀和公寓裏的大家。我的心情隨即開朗了起來，好想早點回去那個家，吃吃琉璃子親手做的料理。
「不過話說回來……」
千晶摟著我的肩膀的右手就在眼前。我看見他的手上有一個好大的傷口。
「你的身體還真是傷痕累累耶。」
幫千晶洗澡的時候，我看見他的肩膀、手臂、胸口、腳上都有好幾個類似手術留下來的傷痕。千晶輕笑了一聲，說：
「那是年輕時代留下來的勳章。」
「你耍什麽帥啊？」
「嗬嗬～你是怎麽看到千晶全身上下傷痕的呢，稻葉同學？」
田代就在後麵，我們不由自主地僵住了身子。你沒必要跟著僵住吧，千晶？要是連你都僵住了，不是更可疑嗎？！
「呃……」
「對了，昨天吃晚餐的時候，稻葉同學也真是的，身上竟然有肥皂的味道呢。」
櫻庭不知道為什麽又多說了這句話。
「有、有差嗎？吃飯之前洗澡不行喔！」
「是無所謂啦～下次再跟你好好聊羅，稻葉同學～」
田代的眼珠發出了興致勃勃的光芒。
畢業旅行結束了……
「我回來了！」
星期五傍晚，我回到了暌違五天的家。
「歡迎回來。」
穿著牡丹花紋和服的華子迎接了我。小圓從走廊深處跑了出來。
「小圓！我買了很多禮物回來給你喔！」
糟糕！我不小心做了跟長穀一樣的事了，這樣不行。
「唷，你回來啦。」
說人人到。
「長、長穀？！怎麽會？」
「我一放學馬上就來了。好不容易偷了點空，我就來啦！」
長穀一邊摸著小圓的頭，一邊開心地笑著。總而言之，還好他的頭沒禿。
「好像發生了很多事喔？告訴我吧，稻葉。」
「……嗯。」
我大啖著久違的無敵好吃料理，和長穀、秋音、詩人，以及棲息在公寓裏的一大堆妖怪度過了那天晚上。
放了牛肉和牡蠣，油脂倍增的燉烏龍火鍋讓我疲累的身軀由裏到外全都恢複了。打成泥的牡蠣溶進了湯裏，讓湯的味道極其濃鬱，喝了之後我感覺到疲勞迅速地消失。另一道菜是被味噌、蠔油、麻油弄得閃閃發光的牡蠣，加入芹菜、芝麻、七味粉共同炒出視覺和嗅覺的饗宴、讚到不行的味噌牡蠣蓋飯。
「味噌、牡蠣跟白飯真是無敵合味呢！」
秋音已經吃第三大碗了，真有男子氣概。
「吃了這個火鍋，身體就暖起來了呢。可以讓人忘記外頭的寒冷喔。」
「琉璃子，再來一些烏龍麵火鍋的蛋吧—」
「請盡量上，琉璃子！太好吃了，我停不下來！」
琉璃子開心地扭著手指。坐在長穀膝蓋上的小圓努力地吸著烏龍麵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藍色和黃色的光點一閃一閃地隨著紛紛飄下的雪花飛舞。天啊，就各方麵來說，我都太幸福了。
小小的雪人在陰暗的庭院裏行走著。它們要去什麽地方呢？
「秋音，這不是羊羹的厚度喔。」
長穀指著秋音切來給我們吃的羊羹說。今天的甜點是栗蒸羊羹和咖啡。羊羹跟咖啡還真對味哩。
「羊羹最討厭的地方啊，就是它太薄了。為什麽大家都要切得那麽薄呀？」
小圓好像很喜歡我從飯店的禮品區買回來的玩具，就是一個長得像海膽的外星生物，軟綿綿的，摸了還會閃閃發光。
我把自己遇到自殺惡靈的事情告訴大家。
「唉……我真的束手無策了。」
那個時候，要是千晶沒有開口說話，我應該會被今井用剪刀刺成重傷，搞不好還會死掉。
「如果可以，大家都會希望自己一輩子都不要碰到那種東西吧～」
詩人聳聳肩，露出苦笑。長穀則是帶著複雜的表情看著我。
「我雖然知道會有那種把毫不相幹的人扯進來的家夥，不過遺是沒有什麽實際的感覺，所以她攻擊過來的時候真的嚇死我了。今井也是，真的害我受傷的話，事情就沒那麽好解決了。還有千晶，不知道他會落得什麽下場。喂，秋音，光憑著都是人氣很旺的老師這個共同點，那家夥就會誤認別人了嗎？」
「我不知道靈是怎麽辨知現實世界的。」
秋音斷然搖頭，繼續說：
「不過全憑自己的感覺，用扭曲的方式來辨知的可能性很高就是了。畢竟他們已經不是物理性的存在，所以物理和時間的法則完全不適用。」
「原來如此。」
長穀聽得很認真。
「那個女生是依附著怨念的存在呢……」
詩人靜靜地說：
「怨念是支持著那個女生的重要情感，真是可悲啊～可是，她就是恨不完，她一定很喜歡那個老師吧。所以，當那個老師對她說了溫柔的話時，她心裏一定很高興……」
詩人沉靜的話語靜靜地深入我的內心。
「可是我不喜歡『可憐』這個字眼……」
把「真可憐」掛在嘴邊的人，多半都是非常自我的，他們就是那種擅自斷定別人的家夥。我以前也經常被這麽說「父母都不在了，真可憐啊」。不要自顧自地斷定我不幸又可憐好不好？
「這個字眼是要看說的人是以什麽樣的出發點說出來的喔，夕士。因為是千晶老師說的，所以我想這個說詞一定很有感情。」
「嗯……」
「正是因為對方是精神性的存在，這個『想法』才會直接傳達給對方。」
秋音也說。
「你怎麽看千晶說話的這件事，秋音？那真的是千晶說的嗎？」
「千晶老師可能是一個潛在靈力很高的人，或者是有一個高級的守護靈跟著他，這種潛在的力量有可能會在本人無意識的時候出現，算是一種顯靈喔。」
「喔……」
「那四個女生還會一直待在那個地方嗎？」
長穀的話讓我的腦海中浮現了四個手牽著手，一直站在陰沉的雪天下吹著冷風的女生。真是令人鼻酸的景象。
「所以不可以自殺喔！」
秋音冷淡地說。
妖怪公寓的庭院下雪了。雖然到處都是妖怪，不過這裏依舊是溫暖、歡樂、充滿愛的「家」。千晶和田代他們現在應該也都回到了家，悠閑地放鬆著心情吧。
我把將海膽星人抱在胸前打瞌睡的小圓抱到膝蓋上，和長穀並肩眺望著飄落的白雪。
「眼前站著一個惡靈，身後還有一個抱著我，真是把我嚇壞了……不過算是上了一課。」
我輕笑了一聲。
「我會把這個經驗變成我的血和肉喔，長穀。」
「……」
「千晶也說過：要先磨練自己，鍛鏈自己。」
之後成果自然會隨之而來的。
我最想在你麵前證明「自己」。我想要成為抬頭挺胸地站在你身邊的人。
我想變成有血有肉、有人性的人——不管發生什麽事。
長穀輕輕點頭。
接下來.我們彼此都沒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雪度過夜晚。
高中二年級進入尾聲。
還剩一年——我們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高三學生會畢業——我們社團的社長江上和學生會會長神穀會離開。
還有……秋音會搬出公寓。
「不過我還會回來啦，就像夕士一樣。」
秋音開朗地笑著。
條東商的期末考、高三學生歡送會、畢業典禮時期來臨了。
女生的臉非常暗，我看不清楚。那是一張彷佛泥淖一般，滿是怨恨、悲傷那種黏糊糊情感的臉。
聲音從某個地方傳來：
「去死。」
這個聲音讓我毛骨悚然。隻要一想到惡靈現在就在這裏，我就有點腳軟。
「就是你把另外三個人拉走的吧？」
我吐出來的氣變成白色的了。
「有什麽關係？」
聲音又從房間的角落傳了出來。四處都開始變暗了。
「因為大家都很寂寞呀。能跟我交朋友，大家都很高興喔。」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聽起來噗滋噗滋地，好像泡泡破掉一樣。
我看了門之後大吃一驚，門又關上了——我明明已經固定住了啊！
「請仔細看看，主人。」
富爾在我的運動服胸前口袋裏說道。有個人站在門附近的暗處。
「今井……！」
是b班的今井。她麵無表情地呆站在那裏，右手則握著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拿來的插花剪刀。
「伊藤老師，死一死算了。」
闇影蠢蠢欲動。我趴在千晶身上。
「不是！這不是伊藤！！你看清楚！」
空氣的密度變高，我感覺自己彷佛溺水般就快要喘不過氣，還開始頭痛反胃。
怎麽辦？要用伊那法特嗎？這個方法或許比較快。
「嗬嗬。」
「嘻嘻。」
我聽見了笑聲。合影在榻榻米上滑動。
「唔……！」
千晶痛苦地壓著胸口。
還有老師被救護車送走——田代這麽說過。
「把雪弄掉、推千晶的人都是你嗎？」
「伊藤老師，死一死算了。」
「住手！」
我拿出「小希」
「主人！」
「咦？」
今井揮著剪刀衝了過來。
「嗚哇！」
我在千鈞一發之際用雙手擋住了剪刀，不過「小希」卻掉到了榻榻米上。今井雖然麵無表情，力氣卻非常大。同時，有個人從後方抱住了我。我感覺到有人在我的耳邊笑了。
「抓到了。」
如此開心地喃喃自語的，是一個額頭裂成兩半，左右眼朝著不同方向的女生。
「……！！」
我的喉嚨發出一聲悶響，腦袋一片空白，擋著剪刀的手也逐漸沒力。就在這個時候……
「麻希子。」
這個聲音讓今井和從後方抱著我的家夥都停下了動作。
「麻希子……」
說話的是千晶。千晶壓著胸口倒在地上，閉著眼睛繼續說：
「發生什麽事了……？你說說看……」
不久之後，今井和我身後的家夥都退開了。
好安靜，彷佛隻有這間房間跟世界切割了一般，寂靜充滿了整個空間，安靜得讓我的耳朵好痛。
等我發現的時候，窗外的女生已經消失了。
今井哭了，眼淚不斷地滑過那張麵無表情的臉。
「我最喜歡伊藤老師了……」
今井開始說話。
「外麵的女生進來了喔。」
富爾說。
「附身……」
「我毫無優點，大家也都不在乎我，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但是隻有伊藤老師對我說：麻希子很可愛、麻希子是個好孩子。還瞞著大家跟我單獨見麵。」
喂，等一下，兩個人單獨見麵不太好吧？
「所以……我把一切都給老師了。」
「！！」
「可是，老師為什麽叫我不準再跟他說話呢？為什麽跟其他的人感情又那麽好……莫名其妙！」
「……」
「其他的學生都說我一直纏著老師，讓老師很傷腦筋。不是！才不是！！是伊藤老師自己先對我好的啊！不然我怎麽敢主動跟老師說話？因為老師的人氣很旺，總是被大家包圍，所以……老師主動溫柔地跟我說話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老師還說不能告訴其他人，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太過分了！我討厭老師！最討厭老師了！！哇啊啊——！！」
「麻希子」放聲大哭。
「竟然對自己的學生下手……」
我更想吐了。這個伊藤老師趁著「麻希子」被孤立乘虛而入，用溫柔的話語把她騙到手，玩膩了又裝作沒這回事嗎？
「你一定很難過吧……真可憐……」
千晶喃喃自語般的說道。
「麻希子」驚訝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千晶。
「真可憐……」
「麻希子」繼續無言地凝視著千晶。淚水不停地從她的臉頰上滑落。
氣氛突然緩和了。
我的身體變輕，房間也恢複了溫暖。
「唔，好像走了呢。幹得好，千晶大人。」
光靠「真可憐」一句話？這麽凶惡的家夥就會收手？我無法相信。
「有時候，光靠一句話就能改變世界喔，主人。」
今井的眼睛倏然恢複了神色。她訝異地看著我和千晶，而在看到自己手上的剪刀之後，她嚇得把剪刀給丟了出去。
「我、我……」
完全處在狀況外的今井鐵青著臉顫抖著。
「今井。」
千晶微微睜開眼睛。
「你可能會覺得很寂寞、很不安，不過身邊的人絕對不是你的敵人，放輕鬆一點，沒關係的……」
今井輕輕地咬住嘴唇，接著，她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千晶，你沒事吧？！」
千晶的臉色慘白，還流了一大堆汗。
「稻葉？怎麽了？發生什麽事……？」
「咦，你什麽都不記得嗎？」
這個時候，一個住在三〇四號房的學生回來了。
「奇怪？你們在幹嘛啊？」
我對那個家夥說：
「不好意思，麻煩你去幫我買一瓶水。要大瓶的！」
「啊？喔，好。」
在這段期間，我就替千晶做了治療。由於傷害實在太大，我接收到一半左右的時候就放棄了。對，我也學會了這種控製方式——如果有餘力的話。
千晶一口氣喝光了寶特瓶裏的水。
「你怎麽了，老師？」
「貧血啦。別說這個了，我怎麽覺得好像很吵啊？發生什麽事了？」
「五樓的房間好像在說鬼故事，結果有一個女生好像看到了什麽，就開始吵吵鬧鬧的。我當時在四樓的走廊，她的慘叫聲超大的哩。」
因為房間的門都是開著的嘛，聲音一定在走廊上回響吧。
我扶著千晶走出房間。教職人員休息室也同樣在三樓，不過還是讓千晶在醫務室休息比較好——雖然我是覺得已經沒事了。
「我們去醫務室吧。」
「稻葉。」
「嗯？」
「我想洗澡。」
「啊？你在說什麽啊，你連站都站不穩了耶。不過我也想洗……」
「我不想要帶著這一身臭汗睡覺。」
「什麽？你的意思是要叫我幫你洗澡嗎？」
「對呀。照顧我一下啦，親愛的。」
說完，千晶便猛咳了一陣。
「用要死不活的聲音說這什麽話啊，真受不了你。」
我把千晶帶到教職員休息室讓千晶洗澡，幫千晶換衣服，喂千晶吃他自己買的食物，再讓他睡覺。算了，就讓他在這裏睡覺吧。
「啊……怎麽連到了這裏，我都還得做這些跟照顧小圓的時候一樣的事啊？你讓人操心的程度跟小圓一樣耶。」
我一邊看著靜下來的千晶，那副舒服的睡臉，一邊這麽說：
「手機我借走羅，老師。」
我打電話回公寓，請詩人叫秋音打這支電話跟我聯絡。回撥的電話立刻就打來了」。
我把一連串的事情告訴了秋音。
「女孩子是從八〇四號房的正上方跳樓的吧，所以每個樓層的四號房都會受到影響喔，靈的現象多半是縱向發生的。」
「所以這就是八〇四號房封起來的原因羅？原來是飯店的人也不想讓女學生住進自殺者腳下的房間。」
「而且房間裏麵大概也會發生異常的現象吧。」
「富爾說那些女生走了，意思是她們投胎了嗎？」
「隻是暫時離開而已喔——我覺得她們應該沒辦法那麽輕易轉世。要是沒有讓高級的法師幫忙除靈的話，大概不可能吧。不過，這也要看時機，還有飯店那邊的意願。在這之前，還是先貼上護符，以免又有人被抓去當替死鬼。」
「護符？我把你送我的護身符給千晶了耶。」
「把飯店的傳真號碼告訴我，我傳真過去。」
「傳真？你要用傳真的喔？傳真護符？」
我拿著手機走到一樓櫃台。
「不好意思，請問我可以用傳真機嗎？……好了，秋音，你傳過來吧。」
嘟嘟嘟……傳真機一邊發出聲音，一邊把紙吐了出來。a4的一般紙張上印著三張並排的護符。
「感覺真沒效，」
我通過大廳的時候，看到麻生和今井並肩坐在角落，他們一邊看著窗外的景色，一邊說話。麻生輕輕地拍了拍今井的背。
我來到了八樓上麵的頂樓（我爬樓梯！），用膠水把剪下來的護符貼在通往頂樓的門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麽一來，這一區就會被結界封閉起來了吧。」
突然跳上我的肩膀的富爾說道。
「所以這樣做是為了不讓幽靈到樓下去啊？」
這樣就可以暫時不用擔心千晶和其他學生了——我鬆了一口氣。
「喔，晚餐時間快到了，得趕快過去才行。」
雖然又累又困，連站都站不穩，我還是去吃了晚餐，並告訴麻生：「千晶貧血，在房間睡覺。」
「稻葉，你跑到哪裏去了啊？你有沒有聽到五樓的慘叫聲？」
岩崎激動地對我說。
「喔，我跟千晶在三樓，連在三樓都聽得到哩。」
「聽說她們在五〇四號房說鬼故事，結果，有一個女生說她看見窗戶外麵有人
掉下樓！而且那個女生竟然跟外麵那個掉下去的家夥四目相交耶！！」
岩崎哭喪著臉說。
「啊～該不會跟過來了吧？」
「對吧？！你也是這麽覺得嗎？對嘛！太可怕了！我一輩子都不要說鬼故事了！」
大家邊吃飯，邊熱烈地討論著這件事。不是親身體驗的話，鬼故事是還滿有趣的啦……
「不行了，我要睡覺了……」
吃完飯後，我拒絕了上野的卡拉ok邀約，不過在回去房間之前，我先繞到了教職員的房間一趟。
千晶臉色依舊黯淡，不過呼吸平穩地睡著，看到這幅情景我才鬆了一口氣。
我的記憶就隻到這裏了。
被手機的鬧鍾聲叫醒時，我發現自己睡在千晶的旁邊。現在是早上六點半。
「稻葉啊，我怎麽搖你都搖不醒耶。所以隻好讓你睡在這裏了。」
麻生和井原哈哈大笑。
「如果是女生，問題可就大條了哩～」
「對、對不起。」
「今年身體不舒服的學生好多喔，千晶老師也一樣。」
「最不可思議的就是大家都沒有感冒。」
有幾個學生四天都一直躺在醫務室裏，這幾個掛病號的，還有昨天和跳樓女生四目相交、發出慘叫的女生沒和我們一起搭遊覽車，而是搭另外的車一路睡回家。
「唉，那個慘叫聲真是恐怖哩。據說不管田丸老師再怎麽安撫，她還是一直邊哭邊叫。」
「每年都會出現一個講鬼故事之後變得怪怪的學生哩。」
「因為他們現在正好處在明明就很敏感，卻又愛做怪事的年齡嘛。」
那個女生真的看見了——她正好看見「麻希子」掉了下來。
這趟旅途中，雖然有人太敏感，受怨念左右而身體不適：有人看見幽靈而大受震撼；也有人因為感到寂寞差點被拉走，不過……
「還好大家都平安無事。」
我終於放下了心中的重擔，飯店的人應該也鬆了一口氣吧。
千晶沒有出現在早餐的餐桌上，不過我們在大廳集合時，他出現的時候臉色已經好很多了。
「有沒有點名啊，班長？」
「有啊。隻剩下老師了，你還好嗎？」
「不用擔心啦。我昨天睡得很飽，所以今天早上狀況很好喔。」
「早，老師。」
「千晶老師。」
遊覽車出發的時刻來臨了。飯店的工作人員們站成一排，目送著我們離去。
千晶突然回過頭，看著飯店的上方。
「怎麽了？」我問千晶，結果他笑著搖搖頭。
「沒什麽。好了，回去吧。」
遊覽車開始移動。
雪花飛舞。
大家都在遊覽車上暢談著這場畢業旅行的回憶——滑雪、卡拉ok、昨天晚上的騷動，學生們的熱氣立刻在玻璃窗上染上了白霧。
我看著在一片雪白的景色中逐漸遠去的飯店，歎了一口氣。
坐在我隔壁的千晶用手摟住我的肩膀，彷佛在觀察我的表情似的說：
「受你照顧了呢，稻葉。」
「……真的是。你真的是一個很讓人費心的人耶，老師。」
千晶聳聳肩說：
「常有人這麽說。」
他的側臉明顯地憔悴了許多。抵達飯店之後整整四天，千晶隻吃了中餐和昨天晚上的兩個飯團而已。而他的記憶模糊，幾乎完全不記得細節。他不記得太陽穴的傷口是怎麽來的，也不曉得自己的肩膀為什麽會痛，至於昨天晚上在三〇四號房發生的事，更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真是不可思議……我一直覺得自己的身體很不舒服，可是到了現在，我甚至一點實際的感覺都沒有……這還是我第一次有這種感覺耶！」
千晶感到不解。
我也是第一次跟那樣的幽靈麵對麵。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邪物會有目的性地襲擊毫不相關的人。
要是我什麽力量、什麽知識都沒有的話……
被一個頭爛掉的女生抱住……我會怎麽樣啊？
千晶用力地摟了一下我的肩膀。
「怎麽了？不舒服啊？」
「啊，不是。」
千晶手臂傳來的力量讓我回想起長穀和公寓裏的大家。我的心情隨即開朗了起來，好想早點回去那個家，吃吃琉璃子親手做的料理。
「不過話說回來……」
千晶摟著我的肩膀的右手就在眼前。我看見他的手上有一個好大的傷口。
「你的身體還真是傷痕累累耶。」
幫千晶洗澡的時候，我看見他的肩膀、手臂、胸口、腳上都有好幾個類似手術留下來的傷痕。千晶輕笑了一聲，說：
「那是年輕時代留下來的勳章。」
「你耍什麽帥啊？」
「嗬嗬～你是怎麽看到千晶全身上下傷痕的呢，稻葉同學？」
田代就在後麵，我們不由自主地僵住了身子。你沒必要跟著僵住吧，千晶？要是連你都僵住了，不是更可疑嗎？！
「呃……」
「對了，昨天吃晚餐的時候，稻葉同學也真是的，身上竟然有肥皂的味道呢。」
櫻庭不知道為什麽又多說了這句話。
「有、有差嗎？吃飯之前洗澡不行喔！」
「是無所謂啦～下次再跟你好好聊羅，稻葉同學～」
田代的眼珠發出了興致勃勃的光芒。
畢業旅行結束了……
「我回來了！」
星期五傍晚，我回到了暌違五天的家。
「歡迎回來。」
穿著牡丹花紋和服的華子迎接了我。小圓從走廊深處跑了出來。
「小圓！我買了很多禮物回來給你喔！」
糟糕！我不小心做了跟長穀一樣的事了，這樣不行。
「唷，你回來啦。」
說人人到。
「長、長穀？！怎麽會？」
「我一放學馬上就來了。好不容易偷了點空，我就來啦！」
長穀一邊摸著小圓的頭，一邊開心地笑著。總而言之，還好他的頭沒禿。
「好像發生了很多事喔？告訴我吧，稻葉。」
「……嗯。」
我大啖著久違的無敵好吃料理，和長穀、秋音、詩人，以及棲息在公寓裏的一大堆妖怪度過了那天晚上。
放了牛肉和牡蠣，油脂倍增的燉烏龍火鍋讓我疲累的身軀由裏到外全都恢複了。打成泥的牡蠣溶進了湯裏，讓湯的味道極其濃鬱，喝了之後我感覺到疲勞迅速地消失。另一道菜是被味噌、蠔油、麻油弄得閃閃發光的牡蠣，加入芹菜、芝麻、七味粉共同炒出視覺和嗅覺的饗宴、讚到不行的味噌牡蠣蓋飯。
「味噌、牡蠣跟白飯真是無敵合味呢！」
秋音已經吃第三大碗了，真有男子氣概。
「吃了這個火鍋，身體就暖起來了呢。可以讓人忘記外頭的寒冷喔。」
「琉璃子，再來一些烏龍麵火鍋的蛋吧—」
「請盡量上，琉璃子！太好吃了，我停不下來！」
琉璃子開心地扭著手指。坐在長穀膝蓋上的小圓努力地吸著烏龍麵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藍色和黃色的光點一閃一閃地隨著紛紛飄下的雪花飛舞。天啊，就各方麵來說，我都太幸福了。
小小的雪人在陰暗的庭院裏行走著。它們要去什麽地方呢？
「秋音，這不是羊羹的厚度喔。」
長穀指著秋音切來給我們吃的羊羹說。今天的甜點是栗蒸羊羹和咖啡。羊羹跟咖啡還真對味哩。
「羊羹最討厭的地方啊，就是它太薄了。為什麽大家都要切得那麽薄呀？」
小圓好像很喜歡我從飯店的禮品區買回來的玩具，就是一個長得像海膽的外星生物，軟綿綿的，摸了還會閃閃發光。
我把自己遇到自殺惡靈的事情告訴大家。
「唉……我真的束手無策了。」
那個時候，要是千晶沒有開口說話，我應該會被今井用剪刀刺成重傷，搞不好還會死掉。
「如果可以，大家都會希望自己一輩子都不要碰到那種東西吧～」
詩人聳聳肩，露出苦笑。長穀則是帶著複雜的表情看著我。
「我雖然知道會有那種把毫不相幹的人扯進來的家夥，不過遺是沒有什麽實際的感覺，所以她攻擊過來的時候真的嚇死我了。今井也是，真的害我受傷的話，事情就沒那麽好解決了。還有千晶，不知道他會落得什麽下場。喂，秋音，光憑著都是人氣很旺的老師這個共同點，那家夥就會誤認別人了嗎？」
「我不知道靈是怎麽辨知現實世界的。」
秋音斷然搖頭，繼續說：
「不過全憑自己的感覺，用扭曲的方式來辨知的可能性很高就是了。畢竟他們已經不是物理性的存在，所以物理和時間的法則完全不適用。」
「原來如此。」
長穀聽得很認真。
「那個女生是依附著怨念的存在呢……」
詩人靜靜地說：
「怨念是支持著那個女生的重要情感，真是可悲啊～可是，她就是恨不完，她一定很喜歡那個老師吧。所以，當那個老師對她說了溫柔的話時，她心裏一定很高興……」
詩人沉靜的話語靜靜地深入我的內心。
「可是我不喜歡『可憐』這個字眼……」
把「真可憐」掛在嘴邊的人，多半都是非常自我的，他們就是那種擅自斷定別人的家夥。我以前也經常被這麽說「父母都不在了，真可憐啊」。不要自顧自地斷定我不幸又可憐好不好？
「這個字眼是要看說的人是以什麽樣的出發點說出來的喔，夕士。因為是千晶老師說的，所以我想這個說詞一定很有感情。」
「嗯……」
「正是因為對方是精神性的存在，這個『想法』才會直接傳達給對方。」
秋音也說。
「你怎麽看千晶說話的這件事，秋音？那真的是千晶說的嗎？」
「千晶老師可能是一個潛在靈力很高的人，或者是有一個高級的守護靈跟著他，這種潛在的力量有可能會在本人無意識的時候出現，算是一種顯靈喔。」
「喔……」
「那四個女生還會一直待在那個地方嗎？」
長穀的話讓我的腦海中浮現了四個手牽著手，一直站在陰沉的雪天下吹著冷風的女生。真是令人鼻酸的景象。
「所以不可以自殺喔！」
秋音冷淡地說。
妖怪公寓的庭院下雪了。雖然到處都是妖怪，不過這裏依舊是溫暖、歡樂、充滿愛的「家」。千晶和田代他們現在應該也都回到了家，悠閑地放鬆著心情吧。
我把將海膽星人抱在胸前打瞌睡的小圓抱到膝蓋上，和長穀並肩眺望著飄落的白雪。
「眼前站著一個惡靈，身後還有一個抱著我，真是把我嚇壞了……不過算是上了一課。」
我輕笑了一聲。
「我會把這個經驗變成我的血和肉喔，長穀。」
「……」
「千晶也說過：要先磨練自己，鍛鏈自己。」
之後成果自然會隨之而來的。
我最想在你麵前證明「自己」。我想要成為抬頭挺胸地站在你身邊的人。
我想變成有血有肉、有人性的人——不管發生什麽事。
長穀輕輕點頭。
接下來.我們彼此都沒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雪度過夜晚。
高中二年級進入尾聲。
還剩一年——我們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高三學生會畢業——我們社團的社長江上和學生會會長神穀會離開。
還有……秋音會搬出公寓。
「不過我還會回來啦，就像夕士一樣。」
秋音開朗地笑著。
條東商的期末考、高三學生歡送會、畢業典禮時期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