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巧娘扶起景秀去暖閣後麵炕床上躺著,用銀鉤放下幔帳,聽春領徐恒在碧紗櫥後請示道:“徐大夫來了。”


    巧娘安置好景秀,回道:“快請徐大夫進來!”


    聽春請徐恒進屋,徐恒一身竹青的十樣錦直裰,腰束一條淺藍色綴玉腰帶,發束白玉冠,雖是長眉修目,麵容俊朗,眉目之間卻自有一番出塵儒雅的氣度。


    小丫鬟們忙端了楠木圈椅在床旁,鋪好妝花緞坐墊,請徐恒落座。


    徐恒放下藥箱,回笑謝過,客氣禮貌。


    景秀躺在炕上,從碧綠雙繡花紗帳裏伸出右手,放在小枕上,巧娘幫她挽好衣袖,露出蔥白細腕。


    徐恒輕輕搭在她手腕上,把脈數時,方問道:“六小姐,昨日的藥服用後怎麽樣了?”


    景秀慢條斯理回道:“還好。”


    徐恒搖了搖頭:“脈象細而無力,乃肝家氣滯血虧。我開了三日藥方,早中晚各一次,解悶化鬱。可六小姐每日隻吃一回,用劑也隻少許,昨日更一日也未服。”


    景秀一慌,抽回手道:“藥太苦,我吃得是不多。”


    巧娘忙道:“徐大夫,我們小姐從小就吃了太多藥,最怕苦,你開的藥方她喝了一次,就說太苦,要不換個藥方?”


    徐恒隔著紗帳,正聲道:“良藥苦口利於病,六小姐自小得病,再不調養,往後更難治愈。我身為大夫,開的方子最利於病,還望六小姐多聽良言,按劑服藥。”


    巧娘聽了連連說是,徐恒麵無表情,轉身坐到紫檀平角方桌旁,要丫鬟去端筆墨紙硯,隨後認真列下藥單,再轉交給丫鬟,囑咐道:“按這個方子去膳堂抓藥,回來後我再教你如何煎藥。”


    “是。”小丫鬟麵色含羞地跑出去。


    景秀看著紗帳外模糊的人影,良久才道:“俗語久病成良醫,我對這病也有些見解,可否與徐大夫討教一二?”


    徐恒拱手道:“六小姐但說無妨。”


    景秀坐在帳內,慢條斯理地說道:“你說我乃肝家氣滯血虧,那是不是我養氣平息、心態平和便可痊愈?”


    “雖不十分痊愈,但六小姐的病,三分靠藥,七分靠養,貴在慢調細養。”徐恒回道。


    景秀凝神,又問:“養多久?”


    “絕非半月可養好。”


    半月?景秀眼皮微跳,待靜一靜心神,才說:“如若再發病,會有何嚴症?”


    半晌,徐恒鄭重道:“回天乏術,望六小姐珍時。”


    景秀心口一跳,咬著下唇,透過薄紗的帳簾,眼睛直逼向徐恒道:“徐大夫醫術高明,總有法子延續的吧?”


    徐恒一時無話,良久拔高音量道:“恒是大夫,不是神仙!”


    一語,唬得小丫鬟們一顫,徐恒才緩了語氣,意味深長地道:“醫者父母心,六小姐也要多為自己為他人思慮,在下告辭。”


    徐恒背起藥箱轉身,門外響起銀鈴般的高聲:“再敢攔我,罰你們挨幾十板子!”話音落,就有人掀簾子一鼓作氣衝進來。


    景汐衝進屋,看到徐恒也在屋內,有些愕愣,隨後甜甜地笑道:“恒哥哥,你怎麽也在這裏?”再望紗帳內正探出頭的景秀,她小臉立刻端然嚴肅,走上前,指著景秀問:“你就是六姐姐嗎?”


    景秀沒見過景汐,不過丫鬟們時而會提到她,聽聞是府裏最刁鑽的小姐。


    隻見她長得與霍氏幾分相似,滿是英氣的臉龐,一雙機靈的眼眸骨碌骨碌直轉,模樣甚小,氣勢頗大。


    景汐看她一句話不吭,氣道:“問你話呢!”話音剛落,看到徐恒身影,遂收斂態度,露出清甜的笑容:“我是十妹妹景汐,特意來看看六姐姐的。”


    景秀訥訥回神,笑道:“多謝十妹妹了。”


    景汐看到景秀那雙似笑非笑清亮如水的眼眸,便渾身不舒服,心底罵道,果然長得跟妖精似的,又想到徐恒還在屋裏,她隻好按捺住火氣,湊近景秀笑道:“六姐姐生得好漂亮,比那唱戲的戲娘還漂亮呢!就是氣色不好,第一次見六姐姐,我帶了樣東西送給六姐姐。”她從腰間掏出一個掐絲琺琅香盒,遞給景秀道:“這是京城裏的金顏胭脂,是宮裏頭貴人禦用,隻有我和大姐姐有,可大姐姐說我還小,用不著,我把這個送給六姐姐做見麵禮吧!”


    “十妹妹客氣了,這麽貴重的禮我受不起。”景秀要推回給景汐。


    景汐卻嘟囔道:“六姐姐要喜歡和我玩就收下,要是不收便是不拿我當妹妹。”


    經這話,景秀含笑收下,聞到香盒裏一股香味,她看了眼景汐,湊到鼻尖前,輕輕笑道:“好香啊!”


    她含笑著慢慢打開香盒,香盒裏一隻黑色大蜘蛛爬出來,她嚇得瞪大眼,驚得“啊”了聲,彈跳起身,慌亂地把蜘蛛揮開,這一揮,揮到了景汐身上。


    景汐本是在旁看好戲,突然看蜘蛛爬到她肩上,冷不防一驚,嚇得隻曉得大叫,四處亂跳:“走開!走開啊!來人,來人,救命啊……”


    屋子裏的丫鬟驚慌失措,傻愣著看景汐滿屋子亂竄,把高幾上的汝窯美人觚都打碎了,還有茶幾上的一套脫胎填白茶器。


    景秀見狀,忙要丫鬟們去幫忙,她也上去幫景汐捉蜘蛛。


    屋子頓時亂作一團,景秀看蜘蛛還在景汐肩上,忙抓住景汐的手,就要去抓她肩上的蜘蛛,景汐慌亂中一把推開景秀,被這一推,景秀身子不穩,磕到矮杌上,而她正牽著景汐的手,使得她們雙雙倒地。


    景秀疼得輕叫一聲,原來左手劃到地上的碎瓷,劃出一條傷口,流下血來。


    而倒地的景汐也同樣磕在碎瓷上,劃傷手指,一滴滴的血落在瓷器上,流了不少血,她一看到血漬疼得“哇哇”大哭起來。


    丫鬟們嚇得臉色煞白,都不敢吭聲縮在一旁。


    巧娘反應過來,忙去扶景秀,景秀倒在地上連連擺頭道:“我沒事,巧娘,您快去看看十妹妹,她怎麽樣了?”


    徐恒看著一屋子鬧劇,擰著眉心,走到景汐身旁,扶起她坐下,從藥箱裏取了藥和紗布:“沒大礙,隻是破了皮。”


    景汐放聲大哭,抓緊徐恒衣袖,撲到他懷裏道:“恒哥哥……我好痛,我手好痛……”


    徐恒麵色一白,看了眼同樣倒地的景秀,見她手心劃破一寸長,血流不止,他轉過頭,安撫景汐:“我先給你上藥。”


    景汐緊攥著徐恒,哭得身子一顫顫的,吐字都不清:“恒……哥哥……”


    巧娘看景汐有徐恒照顧,把景秀扶起坐下來,看著徐恒給景汐上藥,她也拿藥給景秀塗上,安慰道:“別怕,敷了藥就好了。”


    景秀忍著痛,勉強笑道:“沒事,不算痛。”目光望向景汐,關心道:“十妹妹,你要不要緊?”


    景汐怒道:“都是你這害人精把蜘蛛揮到我身上,你故意的,我要跟母親告狀,說你欺負我!讓母親把你趕出去!”


    景秀不由得苦笑。


    屋子裏的丫鬟聽景汐還惡人先告狀,紛紛埋怨地看了眼景汐,但顧及她的身份,沒一人敢吱聲。


    就在這時,外麵有丫鬟來報說:“六小姐,太太來看您了。”


    景汐一聽,慌得跳起來:“完了完了!要是被母親發現我偷偷跑來這,她會罰我抄一個月《女戒》的。”她乞求地看著徐恒,“恒哥哥,你快幫我,不能讓母親知道我來了!”


    徐恒看她上躥下跳,忙製止道:“十小姐,別亂動,當心傷口。”


    景秀道:“十妹妹,我要母親去前麵花廳坐著,你從耳房穿出去,不會被母親發現的。”


    景汐瞪著眼,看她手上傷得比自己還深,狐疑地看著她道:“你也受了傷,還會這麽好心幫我?哼,我看你分明是趁機到母親跟前告狀,把我支走。”


    景秀把左手的傷藏到衣袖裏,好笑道:“那不如十妹妹和我一同去見母親,聽聽我會不會告狀好了?”


    “你……”景汐咬著唇,不多辯解,嘟囔一聲道:“還不派人帶路!”又拉著徐恒道;“恒哥哥,我手還疼,你幫我看看,好不好?”


    徐恒不作聲地點頭,看著滿地淩亂,血跡斑斑,神色複雜地看了眼景秀。


    景秀恰與他目光一撞,眉心微跳,很快泰然別過臉,吩咐丫鬟領景汐和徐恒去耳房,再要另一個丫鬟去傳話,請霍氏去花廳坐著。


    待屋子裏的人盡退,她對巧娘道:“您把這裏清理下。”又看了眼地上碎瓷上的血漬,嘴角微不可及地露出絲笑,附在巧娘耳旁說了幾句,便立刻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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