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與裴縝那一夜後,這一個月裏,顧長歌幾乎每日要為他侍寢,後宮非議甚多,但裴縝並未聽進耳中,有他的寵愛,再加上顧長歌身份地位,一時間風頭無兩。


    此時她才覺得自己就是這後宮裏的一個,如同這宮裏的花,這宮裏的草,這宮裏的所有景物。


    她開始接受這個皇宮,這個再也飛不出去的牢籠。她已經安穩,放棄抵抗,決定沉溺在這個讓無數女子永世醉入夢裏的牢籠。


    這日伺候了裴縝上朝,也早早給皇後請了安。她才想著後宮雖大,唯有個禦花園還算花多草多,思忖片刻就決定往那去。


    禦花園天一門挨著坤寧宮的北門,顧長歌卻特地繞了遠路,進到禦花園裏麵,一時間也隻是覺得皇家氣派,種植了許多花草於此,但她見多識廣,也不覺得禦花園有多麽的好看。


    天氣溫暖,鳥雀聲不絕於耳,讓人禁不住就放鬆下來。


    這紅彤彤的牆壁圍起了四方的天,人如同滄海一粟,煙霞路幾重。


    她走到澄瑞亭,看禦花園春光正好,回宮也是沒有事情做,更何況心中思緒萬千,不如歇歇腳。


    碧璽為顧長歌擦了擦亭上的位置,又將準備好的披肩疊好墊在下麵才讓顧長歌坐下。


    “娘娘,請坐吧。”


    “碧璽,你進宮得有十多年了吧?”


    “奴婢入宮已十三年整。”


    顧長歌細看她容貌,隻覺得眉眼間有著不屬於宮外女子的那份沉穩平靜。


    “娘娘,奴婢是十三年前入宮的,奴婢的父親當年也如同香盈的父親一般,隻是天不假年,父親重病,母親一個人無依無靠,奴婢隻能入宮侍奉。我命好,得敬太妃垂愛,沒受什麽罪。”碧璽言語間平靜,敘述又完整,顧長歌瞧不出她心酸的樣子,卻知道,每個入宮的女子都有各種各樣的不得已。


    “既如此,為何你不在之前出宮呢?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已二十又六。”


    顧長歌驚呼:“今年是最後一次可以放出宮的年紀了,等過幾日,我派人知會內務府一聲,莫要耽誤了你。”


    碧璽慘淡一笑,笑容間透著落寞,她蹲下身去,行了個大禮,未等顧長歌扶起便說:“奴婢承蒙娘娘垂愛,隻是這宮裏和宮外對奴婢而言再無兩樣。”


    等她抬起頭來,眼裏已是噙滿淚水,卻始終不曾讓淚珠滴落。


    “一年前,敬太妃離世,奴婢被派到神宮監,宮外傳來消息,說我娘……已不在人世,奴婢此生便隻有娘一個親人了,娘去了,奴婢就再無牽掛。”


    “你莫傷心,”顧長歌扶她起來“這世間萬物總是有命數的,你再難過也隻是平添傷感罷了。隻是我不明白,為何你在之前也未曾離宮呢?”


    宮內規矩森嚴,凡包衣秀女入宮,皆在十二三歲左右,入宮幾年便可放出宮去許了人家。


    一般宮女可在二十歲、二十二歲、二十四歲或二十六歲離宮。


    除了十分得力的外,大部分都會放出宮去一家團聚。


    “敬太妃當年身子弱,奴婢照顧她飲食起居頗為順手,太妃曾說,讓奴婢早日出宮,奴婢舍不得太妃,太妃也隻好作罷,隻說等奴婢二十四了再出宮也不遲,多留幾年也好陪陪她。不曾想,太妃離世,奴婢在神宮監幫忙,許是內務府繁忙,便耽誤了。本來不打緊的,誰想……罷了,娘娘,”碧璽忽然顯得很認真,她又蹲下身行禮“娘娘,碧璽此刻已再無親人,娘娘這些日子待合宮上下都十分溫和,不似旁的人動輒打罵奴才,我們做奴才的都是看在眼裏的。”


    “娘娘若不嫌棄,奴婢願一生追隨娘娘。”


    顧長歌忽然覺得心口發熱,她站起身來,拉起碧璽緊握住她雙手:“都說這皇宮富麗堂皇有享不盡的富貴,進來了才知道,這富貴中也有躲不開的煩擾。你有此心,我很是感動,你放心,我定會好好待你。”


    主仆二人相視而笑,了解了碧璽的身世,顧長歌又多了幾分惆悵。


    她斜坐在澄瑞亭裏,望著天空中飛來飛去的鳥,心中湧起一絲悲傷。


    當年她跟隨雪娘於都城內做繡坊生意,時常有宮裏妃嬪們交代下來的服飾,看宮中女子個個豔麗,隻覺得她們華貴雍容,不曾想自己也有朝一日會進到這四方城裏。


    她想起雪娘臨終前拉著她的手,告訴她女子的一生都牽掛在那個人身上,他走了,自己也再無留念,此時終要追隨他而去,心裏很是滿足。雪娘嘴角是噙著笑的。她與夫君恩愛非常,比翼雙飛。


    可自己呢……


    自己的夫君是這世上最至高無上的存在,他的英明神武傳遍了整個東霆。他與皇後伉儷情深,自己不過是母家送入宮中的籌碼,為了母家的榮華富貴而在後宮廝殺。可自己也不單純,她並非因為愛慕進宮,若不是裴縝對她真心,隻怕現在也隻是孤苦伶仃罷了。


    入宮幾日了,除了晨昏定省,見見皇後與其他妃嬪,除皇上外,再無親近的人了。宮裏人雖多,卻無一敢真正吐露心思,況且皇上是不能理會她的寂寞,有些心思隻有女兒家才懂。


    正想著,卻看見亭外款款而來一女子。


    溫木槿身穿淺粉色繡花旗裝,手中握著一方帕子,瞧見了顧長歌就福下身去拜:“嬪妾溫木槿給顧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顧長歌聽了她的話,忙回神坐正:“妹妹請起。”


    “娘娘好雅興,嬪妾也是聽說了禦花園風景如畫才讓浣紗陪我過來走走,沒想到碰到娘娘,擾了娘娘興致了。”


    她聲音柔柔的,眉眼細膩精致,看著就是大家閨秀,很有教養,一舉一動無不合規。


    “妹妹見笑了,本宮隻是在這略坐坐,自入宮以來還是第一次在坤寧宮外見到妹妹。”


    “娘娘說的是,入宮後嬪妾不敢亂走,生怕壞了規矩,隻能閑來與宮女打馬打發時間,”她麵頰微紅,是有些不好意思“娘娘莫怪,嬪妾入宮前在家中便與姐妹們以此玩樂,入宮後也無其他愛好了。”


    顧長歌笑著說:“這有什麽,我之前在家中也喜歡打馬,不如下次你來我宮裏,我們一起。”


    忽而聽聞一聲清脆婉轉的笑,二人抬頭望去,身著鮮紅色錦繡羅裙的妙曼女子向著二人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兩個小宮女。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顧姐姐和溫貴人啊,怎麽這大熱的天,你們站在這說話,也不覺得煩躁嗎?”喜嬪笑著,美目流光溢彩。


    早知道喜嬪並非是東霆人,穿著打扮再加上喜好都與他們不同,隻是如此天起,正是溫暖宜人,她卻覺得熱了。喜嬪手腕上正戴著一串五光十色的寶石手釧,顧長歌都不免多看兩眼。


    “喜嬪姐姐來的好巧,此刻天光正好,出來遛遛最合適不過了,隻是姐姐穿的有些單薄,還是要小心身子呀。”


    溫木槿笑著給喜嬪行禮。


    “瞧瞧,還是溫妹妹最懂得心疼人,”她轉目看了顧長歌一眼,輕佻的開口道“還沒給顧姐姐請安呢,娘娘金安。”


    顧長歌一聽,差點笑了,上次她借著玉如意示意後宮中人要恪守禮儀,沒想到喜嬪還能如此問安,倒是讓顧長歌沒什麽話說。


    “哎呀這天氣這麽好,可我總覺得煩悶不堪,你瞧,這皇上賞的寶石手釧說是最安胎養身了,可我還是覺得不舒服。”


    喜嬪伸出帶著寶石手釧的胳膊,在溫木槿麵前抬了抬,瞧著溫木槿看的滿臉豔羨,更是得意。


    她笑著將手釧褪下遞了過來,努努嘴:“我瞧著溫貴人喜歡,不如借貴人賞玩一下吧。”


    溫木槿眼神頗有些豔羨,見喜嬪大度,忙伸手欲接,謝道:“姐姐有孕,皇上惦記著,自是什麽好東西都有的。”


    她手才伸了出去尚未抓穩,喜嬪的手就鬆開了,那寶石手釧順著溫木槿的指尖掉了下去。手釧本就是數顆寶石串成,由細細的金線串起來,這樣跌落在地,五顏六色的珠子滾落的到處都是。


    溫木槿有些傻了,看著地上怔愣,喜嬪神色陰翳起來,她盯著溫木槿,臉上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怎麽,溫貴人是嫉妒我有皇嗣,摔了為我保胎的手釧叫我生不下皇子嗎!”


    溫木槿當即慌亂了起來,忙說道:“姐姐別誤會,都是妹妹不小心,一個不穩摔了手釧,還請姐姐原諒妹妹。”


    喜嬪翻了個白眼:“我看你是存心的,你嫉妒皇上寵愛我,見不得皇上對我好,要毀了皇上送我的東西!”


    顧長歌剛才著實瞧見,那手釧確實是在溫木槿手裏摔下去的,縱然是喜嬪撒手太快,卻也無法,此刻隻能打圓場:“喜嬪妹妹,溫貴人不是有心的,”她示意奴婢們將珠子撿起來“如此寶貝實在可惜,但皇子福大,又有神佛庇護,定然不會有事的。”


    “怎麽?”喜嬪一揚眉毛“難道顧妃娘娘以為是臣妾太過苛刻,總是溫貴人摔壞了臣妾的愛物,也要一言不發隱忍下來嗎?那臣妾也太過好欺負了!”


    她一甩袖就捂住了肚子:“顧妃娘娘,臣妾現在正是要緊的時候,是氣不得的,若是今日溫貴人不給臣妾個交代,臣妾可不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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