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縝扶著顧長歌躺到了東廂房的暖炕上,如今陽春五月裏雖然沒有再生爐子,卻也是被窗戶映照的暖融融的。


    顧長歌的手被裴縝握著,不肯鬆開,她瞧著他如同兒童般的笑顏,心裏泛起甜蜜與安寧。歲月靜好大抵如此。


    門外的微風吹起柳條,抽出嫩芽青綠,有孩童在村口三五個人跑跑跳跳,笑著鬧著。最遠處一片黃湛湛的迎春被折下來,手巧的小姑娘利索的編出花環戴在小妹妹的頭上。


    望著這樣的情景,怎能不令人心動。


    像是幽然存於心底的小花傾情綻放,連同自己腹中存在的小孩子,那樣一個小小的生命,竟然悄悄孕育在自己的體內。


    這樣的好時光於誰都是奢侈又可望而不可求的。


    裴縝甚至害怕粗麻布料碰傷了顧長歌的身子,特地讓小柱子跑了趟海鎮將客棧裏的東西取回來。手中握著的是伊人溫婉一雙玉手,手指纖長微微發涼,指甲圓潤不施丹蔻,健康的粉色更襯得皮膚白皙細膩。


    “爺今日沒有事情要去海鎮嗎?”顧長歌清淺一笑,對於裴縝的心意已是了然。


    他肯如此疼惜愛憐自己,為著一個身孕,竟是怕自己受半點不適,要這樣陪著自己才好。這樣的感情於帝王而言,是怎樣的?


    她也不曉得是否日後也能如此兩情繾綣,但至少現在,她該是這世間最幸福的女子。


    裴縝卻是舍不得與她分開片刻,隻一味的握著她的手,另一隻手撫上她平坦的小腹,弄得她一陣酥癢:“我哪也不去,乍聞你有孕我真是又驚又喜,長歌。”


    他手心溫暖幹燥,一雙澄澈的眼睛望著她:“這不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也不是第一次當父親,可是你與她們都不同,這個孩子,是隻屬於咱們兩個的。”


    “是,”顧長歌聲音溫和柔婉,平靜的眼眸裏似有流光溢彩“咱們的孩子,不必承擔那麽多的事情,健健康康的長大,快快樂樂的過完一生的平安喜樂,是妾身最希望的。爺也是如此對嗎?”她抬眸,望著裴縝。


    裴縝輕輕點頭,被顧長歌一席話引得思緒萬千,做一個皇子,哪裏是平安喜樂的一件事,從小他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因為他這特殊的身份,換做是個閑散王爺,倒是能一世逍遙。


    忽的,他心念微動,輕輕攥了攥手,承諾道:“長歌,你信我,你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


    這樣的齊頭並話,鄭重承諾於一個妃子而言,意味的什麽,顧長歌心裏比誰都明白。她輕輕將手覆上裴縝的修長手上。


    這個孩子,來的出乎意料,卻帶來了更多的歡喜。


    待到晚間裴縝方才離開,顧長歌由香芝小心翼翼扶著起身去送,望著裴縝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夕陽漸晚,落日的餘暉灑滿大地,金燦燦的灑在樹梢枝頭、不遠處的湖水瀲灩流光,亦映得顧長歌的身影斜長。


    如此歲月靜好,她隻是一個普通女子,望著自己心愛的夫君外出,盼著他盡快歸來,帶著他們的孩子,祈求歲月便就此凝結,長長久久下去吧。


    接下來的幾天,裴縝早出晚歸,卻要日日陪著顧長歌睡下才好,甚至會為她浣好洗臉的帕子,春日裏的風暖,卻也擔心撲了她瘦弱的身子。


    他是焦急的,希望事情盡快完結,早日與顧長歌回宮,好叫太醫多開些藥膳為她補身子,她的溫婉柔情異於後宮裏的任何一位妃嬪,這讓裴縝從胸中激起感動與疼惜。


    他是知道顧長歌做了什麽的,她為了能讓自己的軍權更穩,勸說了父親上交兵符,這樣的犧牲對於他人而言都是絕技不可能的。


    他也想過,不如便就此回去,反正他是君王,說什麽都不會有人有異議,不過是貪官汙吏欺壓百姓,曆朝曆代都百治不絕。可是……


    顧長歌卻並沒有因為身在宮外而覺得委屈,反而覺得這就是最好的地方,青山綠水田園小院,她主動要幫著紅珠,想要學習做飯,卻被香芝勸阻攔下了,隻好在旁邊瞧著。


    君婆婆十分喜愛這個看起來溫柔大方的女子,時常拉著她閑聊。君婆婆跟著秦府老夫人久了,見識到底也比那些鄉野村婦廣得多,三言兩語間卻能聽出不少秦府曾經的榮耀。


    “妾身仍舊不明白,老夫人善待諸人又慧眼識珠,怎麽會任憑秦府娶進門一個從未受教過的花柳女子呢?”她輕輕蹙眉。


    君婆婆歎了口氣:“老夫人哪肯,可拗不過呀,如今秦府已然是老爺當家,當初老太爺不肯夫人入府,老爺便不肯回家,日日留宿在煙花柳巷,傳出去豈不是敗壞家族門楣!最後實在無法,夫人又有了身孕,也隻得讓夫人入府為妾了。”


    “妾嗎?可為何婆婆喚她一聲夫人?”顧長歌手裏有一下無一下的剝著豌豆,將飽滿的碧綠豆子攢滿一手再放入一旁的小盆裏。


    “可不是,”君婆婆一臉惋惜“她出身不高隻能做個妾室入府,可能嫁入這樣的高宅大院已是祖上積德。沒多久老夫人便做主為老爺娶了當初的夫人魏氏,本來魏氏在的時候老爺不大寵愛夫人的,可偏偏魏氏身子不好,生產時候過去了……也不曉得是傷了什麽陰騭,老爺有三房妾,算上正房夫人一共四女,幾年下來也唯有如今的夫人生過一個男孩,其他的都是女孩,為著少爺的名分,最終還是抬了她做夫人。”


    眉頭一挑,顧長歌佩服這個妾室的好運氣,不禁搖了搖頭,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問道:“那魏氏的女兒,可是名叫秦秀秀?”


    君婆婆很是詫異,點點頭疑惑:“怎麽,你認識她?”


    “我與她曾有一麵之緣,而後覺得十分投契曾經去秦府參加過一次女子的遊園小聚。那日我遇到秦柏倫時她也曾幫我解圍,隻是不想後來……罷了,到底也是有驚無險。”


    她那時不知自己有孕,竟然也敢如此拚命的逃跑,換做此刻,隻怕是左右為難,還好這個孩子沒有讓她後悔。


    她愛憐的撫摸自己的小腹,這動作落入了一旁正在喂奶的紅珠眼裏,曉得做母親的喜悅與擔心,笑著說她:“夫人福氣好,這樣折騰孩子還老老實實在肚子裏,可謂是後福無窮的。”


    顧長歌笑一笑:“我當真是後怕極了的。”


    這樣閑話著家常,時間就過得很快。


    距離他們私下裏出宮已有半個多月的時間,昨日郎中曾說,瞧著差不多不過一月的樣子,該是四月裏有孕的,頭三個月是最不穩的時候,顧長歌卻在這樣的鄉野村落裏安安穩穩事事順心,除了偶爾擔心裴縝的一兩次晚歸外,再無他想。


    在出宮快一個月的時候,一次裴縝深夜回來,露出濃濃的疲憊。顧長歌起身為他脫了外衣,僅著裏衣二人躺在炕上,望著外麵的月光說著悄悄話。


    “爺事情辦的不順利?說給妾身吧。”她低聲絮語。


    這幾天事情發展的不太順利,裴縝到底是沒有經受過油量等物,雖然有顧長歌時常的講解,哄方大人等不接觸小事的人倒是無妨,可偏偏今日方大人似乎有所察覺,身邊帶了一個掌櫃的,那人姓沈名一單字為段,一上來便問了幾個問題,叫裴縝答得磕磕絆絆,繼而沈段便眼神閃爍。


    本來要進行後麵的事情,由沈段引著裴縝查看的這些個檔口鋪子的事也推諉到明日,他深覺不妥,本不想讓顧長歌憂心,卻也揣摩不定,隻好與她說一點。


    顧長歌聽後,神情微微變色,這件事說來可大可小,往大來說,方大人等人掙的是一份虧心錢,連帶著上麵到下麵,一條線要牽下來,不少人都要被連累,往小了說,不過是個有錢人要做事,不懂那些細枝末節也是尋常。


    可是,如果真是後者,方大人那樣的愛財如命,必定會早早讓裴縝把銀子花出來,何必如此推到明日。


    這樣來看,恐怕不妙。


    裴縝是誰他們並不知道,但與沈家敵對的人不少,他們幾乎壟斷了整個海鎮的糧油生意,多少人叫苦連天,百姓不得安生,掙得多卻也花的多。這些個窮人的糧食他們也要扒一層皮才放手,中間有多少利益糾葛,算出來的數字恐怕夠砍頭的了。


    這樣想來,他們已是起了疑心,裴縝又佯裝是白手起家的闊商人,際遇好才有如今的結果,可若說鋪子裏的小事哪樣都不明白,那就奇怪了。


    她越想越覺得心驚,不覺握了裴縝的手放在胸口,想要壓一壓快要跳出來的心:“爺,妾身總覺得心裏不大踏實。”


    “此話怎講?”裴縝聲線低沉,伸出一隻手臂,讓她枕上去更舒服些。


    “爺,”她扭臉瞧著裴縝,眼眸晶亮“若是他們發現爺不是真的商人,會怎樣?”


    裴縝默默良久才低低說道:“我已經接觸到了沈家家奴在外的管事,如果發現我不是真誠想要合作,隻怕要斬草除根避免一切後患。”


    “爺思慮周全,既然知曉他們的動向可能,可要早做準備。他們做的都是些喪盡天良的虧心事,未免雜事旁逸斜出,總會不擇手段些,且他們上頭又有人保著,爺,”她翻個身,整個人貼在裴縝的身上,從他身上汲取熱度“妾身擔心,也害怕。”


    裴縝不語,默默良久,隻以手撫摸她滑嫩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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