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天氣越發涼爽起來,這次為著顧長歌的身孕和淑答應剛剛生產完,足足拖到了這時候才開始班師回朝。


    宮裏氣象一新,幾月不見皇帝,幾個位份低的不免紅了眼眶,卻不敢哭。


    皇上連著下了幾道聖旨,戍守邊疆的大軍可暫且輪班回都城見家人。其中便有顧家大少爺顧長雄隨軍回都城。


    裴縝心裏高興,這次隨著他們一起回來的,不僅是一隊人馬,更有許多的好消息。如今太平盛世,擊退了幾波掃蕩的斐國亂軍便是好的,更何況生擒斐國首領的兒子。


    顧長雄才回了都城,第一件事便是進宮拜見。


    顧長歌一早梳洗打扮好,裴縝讓人傳信來說等晚點一起用午膳。


    碧璽伺候著把她的被褥都拿出去曬一曬,並不是規矩,隻是顧長歌格外喜歡一天暴曬後被褥散發的那種清香味道,暖洋洋的睡著更舒服些。


    連著用冰,整個人都難免有些潮濕,這樣曬過的被子卻蓬鬆幹燥,似乎能吸走身上的濕氣。


    香芝從外麵拿了桂花釀,笑吟吟端到她麵前,蓋子未開似乎就有香味撲鼻而來:“娘娘您瞧,這是去年埋下的,如今娘娘的弟弟回來,這壇子酒做賀禮最好,又不算十分名貴,也顯示了娘娘的心意。”


    顧長歌衝她一笑:“那就備好了,本宮帶去給他。”


    她扭頭見才進來的碧璽,手裏拿著一個腰牌疑惑道:“不是讓你把冷宮的月兒帶來嗎?”


    碧璽上前道:“本來是剛才就要去的,可路上碰見浣紗,說是淑小主知道了孩子的事情,正哭鬧不休呢,叫娘娘趕緊去瞧瞧。”


    顧長歌眉頭一鎖:“怎麽,皇上不是下了禁足,讓她暫且不許出屋嗎,怎的又讓她知道了?”


    浣紗正在外麵候著,聽著錦貴妃發問,心裏就焦急起來:“還請娘娘看看我們小主吧,她得了消息此刻正哭鬧不休呢,方才是海運帶著人來給她送東西,奴婢在外麵,沒聽見說了什麽。”


    心中沉下,顧長歌扶了香芝的手站起來:“走,先去看看。”


    一路肩輿抬著她,才進了永和宮,尚未進到屋裏,顧長歌腳邊便落了一個檀木梳子,嚇了她一跳,碧璽忙護在她身前:“娘娘小心!”


    舉目望去,溫木槿赤著腳站在地上,雙眼通紅,披頭散發,屋子裏淩亂一堆,瓶瓶罐罐都倒在地上,連妝奩也全砸了,唬了她一跳:“你這是在做什麽!”


    溫木槿見是她來了,胸中起伏更甚,哭著說道:“我喚你一聲姐姐,可事到如今,偏是旁人來告訴我的,原來我的孩子早已成了她的孩子!”


    知道她是委屈壞了,顧長歌不顧攙扶,忙進去好言相勸:“當時你身子不好,誰敢告訴你這些,你瞧你,砸了這一地東西,若是驚動了皇上……”


    “皇上待我也不過如此!”溫木槿雙手垂裏,殿外一陣風吹過,吹透了她單薄衣衫,臉上淚水兀自落下“回宮後便下令禁了我的足,孩子也不許我瞧,這樣的寵愛,我真是承受不起……”


    “你糊塗了,這樣的話也敢說出口嗎?”顧長歌斥責她,使眼色讓浣紗叫人來收拾東西,自己拉著她到一旁坐下。


    浣紗上前為她穿了鞋襪,退了出去。


    顧長歌拉著她的手:“我知道你現在怨皇上,怨我這個做姐姐的沒能好好護著你。可你怎知,今日的一切已經是盡力才得到的,皇上雖然是皇上,到底也有許多的無可奈何,我雖然是貴妃,可上麵還有皇後。且此事關係太大,又是龍裔後族,皇上親冊為太子的!”


    溫木槿眼裏都是淚水,怔怔看著顧長歌:“難道姐姐仍舊不信我沒有傷太子嗎?”


    歎了口氣,顧長歌無奈道:“你有沒有真的摔了太子又如何呢?如今皇後一口咬定是你傷了太子,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你,而咱們又沒有證據,皇上也不得不相信。我知道你不會傷了太子,可也隻是知道,並不能證明什麽。”


    “你當真是糊塗了,”顧長歌哀其不幸,也怒其不爭“你失了位份,卻也保住了一條性命,連封號都在,永和宮也許你住著,如何不是皇上在回護你?”


    此時溫木槿哪裏聽得進去,隻一味喃喃:“皇上護著我嗎?所以皇上將我的孩子送給旁人,將我禁足於此,不許我出去?”


    “皇上將你禁足,是怕你乍聞的消息更加不好,且孩子雖養在皇後處,到底也不會虧待了她,”顧長歌拉住她的手,叫她看著自己“皇後要做給天下人看,她是個慈愛的母親,定然不會虧了公主。”


    溫木槿傷心落淚,輕輕抽回手,力道不重,卻很堅定:“姐姐且去忙吧,聽聞姐姐的弟弟今日入宮,莫要為了我這些小事耽擱了。”說罷,她隻瞧著桌上一隻瓷杯子,再不言語。


    顧長歌見勸不動她,隻得扶著腰緩緩站起來,再瞧她一眼仍舊無動於衷的樣子,才無奈走了出去。


    站在廊下,皺眉看著跪著的浣紗:“你好好說,淑答應禁足,為何皇後會讓人送東西。”


    浣紗回想了一下:“海雲今日來的時候端一碗甜酪,說是賞給小主的,然後就打發奴婢出去,說皇後有話,要隻說與小主聽。後來海雲走了,小主就傷心的哭起來,奴婢去哄也哄不好,一句話說的不對,小主便失心瘋一樣開始摔東西,邊摔,邊說,要什麽勞什子,什麽恩寵不恩寵之類的。”


    手中輕輕捏了帕子摩挲,這皇後也來得太突然,要送東西大大方方給就是,卻隻帶來一碗甜酪,那孩子已住在皇後處也隻能是海雲說的。隻是為何海雲走後她隻哭,浣紗哄了幾下她就開始摔東西呢。


    “你都跟你們小主說了什麽,她才開始砸東西的?”顧長歌追問。


    “這……奴婢隻是勸小主不要傷心,皇後不過是想著法子讓小主傷心難過罷了,日後能再得皇上垂簾,再想個法子將公主要回來便是。”她語中聲音越來越小,自己也知道這幾句話或許也是傷了溫木槿的。


    再要回來,談何容易,皇後為了太子的事情恨不得要了她的命,好不容易又得到一個孩子,卻隻是個公主,溫木槿不過是降了位份,連與她交好的錦貴妃也一點也未被牽連,照舊整日裏跟著裴縝出入,她怎能不恨。


    “罷了,你好好伺候你們小主,不許她傷了自己,這些日子侍奉上心點。”顧長歌隻吩咐完,便離開了。


    半路小瓷子便尋到了她的步輾,行禮說:“皇上讓小主到乾清宮用膳。”


    彼時顧長雄早已不是當初從都城離開的那個白淨少年,顧長歌才邁入殿內,給裴縝行禮後,就看到眼前一個身高高了她一頭,身形簡裝,皮膚黝黑的少年穿著朝服給自己行跪拜禮。


    她上前笑著讓他起來,問候了安好,又問了父母身體,一問一答都合乎情理人倫,不免心中安定幾分,也欣慰不少。


    “微臣離都城後,方才得知外間艱辛,以前隻知道父親帶兵打仗驍勇無敵,輪到自己做了將領,放得知帶兵的不易。”他一笑,露出幾顆白淨的牙齒。


    顧長歌柔和的看他一眼:“你回來倒真的讓本宮刮目相看,不似在都城裏那樣胡鬧模樣,我也安心不少。”


    “之前是弟弟太無知了。”顧長雄訕笑。


    裴縝笑著:“看你們姐弟關係如此好,朕也覺得欣慰,你此番回來,便在都城內,做個二等侍衛吧。”


    顧長雄一愣,顧長歌提醒他:“還不快謝過皇上,這是在提拔你呢。”


    麵色一喜,顧長雄忙起身跪下行禮道:“微臣叩謝皇恩。”


    “罷了,一家子吃飯也不用那許多規矩,隻一樣,切莫再氣你姐姐了,如今你在朝為官,與在邊疆不同,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謹慎,如你父親那樣便很好。”


    裴縝提醒他,也不忘了笑著看一眼顧長歌。


    顧長歌知道這是裴縝在暗自提拔信得過的人,心裏也高興,至少自己是站在裴縝這邊的,自從上次,裴弦帶了王府親衛與顧旭的仆從趕到救駕後,便得了裴縝信任。


    顧長歌與顧長雄走出殿內,小宮女在後麵打傘,顧長雄麵上發紅,口中說道:“之前是我太魯莽天真了,一直在都城,竟做了個紈絝子弟,日後不會了。”


    顧長歌柔和的望著遠方,二人一步一步走的很是緩慢,她抬眼笑笑,說道:“如今顧家得皇上信賴,你必不能讓皇上失望,好好做你的正四品二等侍衛就是。父親雖也在都城,到底沒了兵符,以後顧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顧長雄微一躊躇:“臣在關外,聽聞舅舅家犯了大錯……”


    眼光一冷,口中寒意森森:“何止大錯,與謀逆並無分別,差點要了皇上與本宮的命。”


    顧長雄倒抽一口涼氣,再不敢問。


    “已經過去了,如今你母親在家中,父親也體恤,並無其他不妥,你又回來了,她也沒有放不下心的事,好好過日子便是。”顧長歌緩和了口氣,一步一步送他出去。


    在宮門口,顧長旭忽然轉身行禮,口中之意誠懇:“臣知道此前犯下了過錯,多虧娘娘費心周全,護得臣與依兒周全,此次回都城,又全靠娘娘照拂,臣感激不盡。”


    顧長歌難得對他露出笑意,伸手虛扶他起來:“你我到底也是一家人,縱使本宮並未生養在將軍府,說出去本宮與你們也是分不開的。本宮在宮裏,你們在宮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往後小心行事,忠心侍奉皇上便好。”


    聽他未曾提起妾室鶯鶯,心裏也寬心,笑著送他走了,才慢慢扶了碧璽的手離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宮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初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初瑟並收藏錦宮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