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歌倒了一杯茶到裴弦麵前,請他喝。


    裴弦笑笑,將外麵的大氅脫下,就著炭盆烤火,聽著燭火劈啪,不覺發笑:“你不知道,皇兄找你都找瘋了。為了你,甚至要罷朝,若非太後阻攔,想來要翻遍整個皇陵。”


    顧長歌毫不在意,隻是乍聽的那人消息,心中不免還有些懷念:“他聽信旁人言辭,不肯為了我而追究下去,無論如何,都是疑心我。這樣的他,我又有什麽好在意的。”


    “他是君王,”裴弦不免歎了口氣“那日送車的太監侍衛,都受了罰,連負責督辦此事的人也一個沒能逃脫了罪責。饒是如此,你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唯一的希望便是你還能活著。可事發沒有多久,就有人抬了兩具屍身,早已被一把大火燒得麵目全非。滅了他最後的期許。”


    “屍身?”顧長歌詫異失笑“我何來的屍身,更何況又從何而來的大火,能燒的麵目全非呢?”


    裴弦從火盆旁離開,無奈搖頭:“他們如何解釋都總會圓過去。那兩名女子與你和碧璽都很相似,縱使是我,也差點被蒙騙過去。”


    “好了,你千裏迢迢過來,總不能是為了幫你皇兄尋我回去。”顧長歌不願再談宮中的事情,更不樂意想跟裴縝有關係的任何事情。


    裴弦雖然自幼與自己相識,但尚且能夠認出那屍身並非是自己的,可裴縝與自己,兩情繾綣齊頭並話的日子多了,他卻沒能發現,該說他是疏忽呢,還是無情。


    果然,裴弦靜了下來,看著顧長歌說道:“你要明白,很多事情已經如此,再也無力回天。”


    “我知道,”顧長歌誠懇點頭“可我不願意做個糊塗鬼,此事更涉及了生母,若我有朝一日要下去見她,總不能做個傻子,叫人蒙混。”


    “我知道你是這麽想的……”裴弦無奈一笑,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張絹子來,遞到顧長歌眼前,“你瞧瞧,可認識這個?”


    顧長歌覺得眼熟,伸手將絹子拿過來,忽然眼眶微紅,濕潤,繼而聲音輕輕顫抖,又細細辨認,半晌說道:“這是……母親的……”她忽然睜大眼睛,看著裴弦“是誰要殺了我母親?”


    裴弦聲音有些艱澀,頗為艱難的開口道:“歌兒,世間很多事情,不必追究到底,裏裏外外說不清楚,多少年恩怨糾葛……”


    “告訴我。”顧長歌平靜的看著他。


    “好吧……”裴弦雙手交疊,磋磨著手指,思索片刻方才開始說起。


    當年顧長歌的母親沈莊茹是沈家嫡長女,因思慕將軍,而嫁入了將軍府。二人伉儷情深恩愛非常,不過多久,就有了長女顧長歌。


    顧長歌降世後,沈莊茹的妹妹沈畫碧到府中看望侄女,見到上朝回來的姐夫顧大將軍,一見傾心,暗自生了非分之想,使用各種借口隻為留在將軍府。


    沈莊茹是嫡長女父母都是按照王妃或旁的人家正妻來教導的,琴棋書畫用人管理不能說樣樣精通卻也是像模像樣。


    至於沈畫碧,在家的時候並不出挑,侍奉兄長姐妹都十分盡心,沈莊茹萬萬沒有想到他的同父異母的妹妹會覬覦自己這個將軍府夫人的位置。


    每次沈畫碧提出要多留幾日,她都一一應允。


    想著有個姐妹在旁幫襯一把,總好過自己一個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顧將軍對夫人疼愛有加,很是敬重。見夫人與小妹關係甚好也不便多說什麽,無非是吃飯時多了一雙筷子。


    沈畫碧數次暗示顧將軍,以唐後主二位夫人的事情提醒他,但顧將軍一介武夫不懂齊深意,也隻恭恭敬敬略過了此事。


    沈畫碧心裏憋氣,怨恨姐姐是嫡女,能有如此良緣嫁的佳婿,她的母親也可以在沈家揚眉吐氣,以展示自己調教女兒的能力。


    千思萬想之後沈畫碧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也要嫁給顧將軍,讓處處被嫡母壓低一頭的生母也能在府中更受父親青眼。


    一不做二不休,沈畫碧趁頜宮夜宴之時,趁長姐與將軍都離開後,進到顧長歌的房中以棉絮放置在熟睡的顧長歌鼻下。隨著孩子均勻的呼吸,不少棉絮飛入了他的口鼻之內,引得孩子睡夢中咳嗽不止,而驚醒。


    彼時顧長歌醒來哭鬧著要母親,沈畫碧邊等在府門口,當姐姐與將軍回府就上前拉住姐姐說孩子身體不適,姐姐焦急之下,邊先去了顧長歌處。


    而將軍自己回房,沈畫碧敲門入內,見她麵紅耳赤,暗香良機不得錯過,再次勸說,讓將軍又喝了將近一壺白酒。


    將軍疲憊不堪,下了逐客令,讓她先行離開,自己連衣服都沒脫,回到床上倒頭便睡。沈畫碧趁機潛入房內,為酣睡的顧將軍寬衣解帶,自己也脫個衣袍躺在旁邊。


    這一夜因顧長歌鬧著不舒服,纏著母親賠了一宿直至第二天醒來時,下人才發現正房中陪伴將軍的不是將軍夫人而是她妹妹沈畫碧,失聲叫出砸了手裏的銅盆。


    至此顧將軍才從睡夢中驚醒發現旁邊的女子不是自己的妻子勃然大怒。


    後來沈畫碧哭哭啼啼敘述當晚之事,說將軍酒醉將自己錯認為姐姐蠻力之下脫了衣袍。自己無力反抗也不願惹得下人圍觀,隻好冒著失節的危險陪伴在側。


    沈莊茹大方和氣,雖然知道了此事卻也不能說什麽,一邊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丈夫,另一邊是同父異母共同長大的妹妹隻得無奈歎氣,說既然事情以出,也不能讓妹妹白白壞了貞潔,還請將軍娶妹妹入府為側室。


    事發後很快沈畫碧就回到母家等待出嫁,沈莊茹雖然傷心卻也是十足的嫡妻風範。


    誰承想沈畫碧入府後並不安生一味的抓尖賣乖終於在入府兩年後給將軍生下了長子顧長雄。


    所謂名不正而言不順,顧長雄雖為長子到底不是正室所出,他母親一心害怕有朝一日長姐會再為王爺誕育子嗣,若生下了嫡子,相比自己母親與長姐母親的境遇,隻怕自己與顧長雄便再也沒有安身立命的餘地。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終於有一日讓她盼來了機會,邊境戰亂,斐國人屢屢進犯,邊境百姓民不聊生,大將軍責無旁貸領兵出征,而長姐沈莊茹執意要跟隨在側,這就給了沈畫碧一個絕佳的機會。


    宮裏來了個姑姑,問了將軍與夫人的生活起居,又從沈畫碧處得到了沈莊茹心愛的一方絹子。姑姑走時千叮嚀萬囑咐,此事無論如何不要對旁人說起,無論有多大的變故,宮裏麵的主子都會保你是下一位將軍夫人。


    聽到這裏,顧長歌銀牙暗咬,恨聲道:“我就知道離不了沈畫碧的關係,繞是我在宮裏的時候,百般澤倫不惜以他親生兒子的性命做要挾,他都不肯吐出一言半語,我還真的以為冤枉了他。”


    裴弦安慰他,端起桌子上的茶盞喝了一口潤潤喉嚨,道:“其實這件事裏她並沒有做多大的錯事,前因後果她也全然不知,不過是利用旁人又被旁人利用而已,你且聽我把話說完。”


    顧長歌安耐住火氣將一杯水一飲而盡,溫潤的茶水順著喉嚨舒緩自己急躁的情緒。後來宮裏的貴人著人拿著這一方絹子,趕赴前線,騙大將軍妻子已經落在斐國人的手裏。可沒想到大將軍識破了把戲,下令殺了這個擾亂軍心的人。


    當人斐國士兵力強,而真正侵犯邊境百姓生活的並非是斐國軍士,而是餓了一個寒冬到了春天仍舊沒有半分口糧的斐國老百姓。顧將軍不忍痛下殺手,隻因為難民也是無可奈何,上書回稟皇上希望朝廷撥款賑災以救濟當地難民。隻要解決了難民問題便不會有人侵略邊境幹擾老百姓生活。


    故而大將軍遲遲不肯發兵。


    當時的先皇卻不這麽認為,他卻認斐國人貪婪所要財物永無止境,下令斥責大將軍,要他即刻發兵。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帝王執敲撲鞭笞天下卻因鞭長莫及而無能為力生了悶氣,在後宮大發雷霆。當時的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帝王的生母,裴弦的親生母親新生一妙計,進言勸諫先帝;“顧將軍不肯發兵是因為他隻看到了兩國難民互相爭鬥滿眼瘡痍固然驚心卻不幹涉他大將軍的飲食和生活。除非要他知道自己的親人被斐國難民傷害的那種錐心之痛才能讓他奮起殺敵。”


    先帝采納了皇後的意見,並讚揚皇後秀外慧中。一道密旨八百裏加急,千裏之外的將軍大營中變有幾個將士打扮的人遷入將軍帳篷哭訴將軍在戰場失力。


    婦道人家哪懂得那麽多爾虞我詐憑借幾人穿著便以確信丈夫在前陣有難,自己一定要陪伴在側,拉起尚還幼小的女兒跟隨幾人往外走去。


    行至一處密林外沈莊茹才察覺有幾分不對,厲聲嗬斥幾人問將軍狀況到底如何,那幾人見狀不好,雖然離軍營不算太遠卻慌忙抽出刀來就要砍殺。


    沈莊茹急痛攻心,知道情況不好一把推開女兒要她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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