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揚的馬蹄帶著塵土,一路向北方疾馳。


    皇帝一身暗黑色龍紋刺繡錦衣,一手持韁繩,一手揮馬鞭打在馬屁股上,口中發出:“駕。”的催促聲。


    他一馬領先,後麵的十幾個人緊隨其後,卻也落後一個馬身,一對人飛快向北麵追去。


    落花本是無情,一入紅塵卻也不能免俗。


    他滿腦子都是顧長歌的音容笑貌。


    溫柔地用手在身後為他揉捏酸軟的後頸,語氣和緩勸說的樣子。


    俏皮地與他玩五子棋耍賴的樣子。


    認真為他縫製香囊,被撞破的窘態。


    一幕一幕,如同連環畫,揮之不去。


    “駕!”他高喝一聲,更是催促的急了。


    再往前走不遠,繞開一處密林,再往外就出了九州城界了。


    皇帝往前飛奔,忽然看到岔路口的地麵上有紛亂的馬蹄印,許是有人剛剛經過這裏一樣,他快速遠眺,見西北處有一座青山,下麵一棟二層的建築,一拉韁繩,讓馬朝著建築直奔而去。


    那是一處景致不錯的院子,院子從門口開始就在兩側種滿了芭蕉,長長的芭蕉葉墨綠油亮,而一個小廝正看著遠方愣怔出神。


    皇帝一行人到了,在側首的一個侍衛問道:“見過一個女人沒有?”


    那小廝一愣,陪著笑臉:“不知爺說的是什麽女人啊?女人可多了,就店裏現成坐著幾個呢。”


    皇帝往裏看去,之間廳裏做了三兩桌,果然也有女人,但看身形都不是顧長歌。


    他蹙眉:“剛才有沒有一隊人騎馬過來或者趕馬車過來?”他想起在路口看到的紛亂馬蹄印,看數量估計三四個人,他不能肯定顧長歌是自己來的,還是身邊跟著仆從。


    小廝笑著說:“這個倒是有,見過了,她一個人騎馬速度特別快,”小廝伸手一指屋後“後麵還跟著兩個男的,穿著一身紫,不知道是不是爺尋的人?”


    皇帝心裏打鼓,兩個男人?


    侍衛立刻問:“往後麵去了?”


    “是呀,向後麵山腳下去了。”


    不等小二說完,皇帝又再次策馬揚鞭,才繞過了屋子後麵,便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客棧在兩塊突起的高地中間的低窪處形成屏障,將裏麵的溪流與山腳像是自家後院一樣圍了起來,若隻是尋常經過,並不能看到溪水。


    才繞過客棧,皇帝立刻眼見看見溪邊,兩個男子坐在高頭大馬上,其中一人手裏抽出銀亮的長劍,而一個女子正往溪水中蹣跚行去,她牽著馬,扶著才能不被溪水衝跑。


    “快去!”皇帝著急,已經認出來溪水中間的女子正是顧長歌。


    而顧長歌此刻發絲紛亂,一身潔白長裙已濕透大半,恐懼的看著後麵的兩個男子。


    那兩個男子騎著馬,站在溪水邊,似乎在等待什麽。


    皇帝在靠的稍微近些,聽見他們在戲謔:“跑啊?有本事你還跑啊!老子們追了你一早上,累都累死了,反正這也沒別的路,看你還能跑哪去!”


    而顧長歌已經看到了騎在馬上的皇帝,眼裏充滿了驚訝與畏懼,腳步有些亂,仍舊奮力往溪水的對麵岸邊靠去。


    溪水看似很淺,清澈見底,但未行到一半,已然沒過女子腰際。


    她身邊的棗紅色小馬並不如同其他的駿馬一樣高,否則顧長歌足可以騎馬渡河。


    她麵容帶了些許委屈,眼眶紅紅的,看了看靠近的皇帝,又看眼前持劍男子,高聲說道:“我已然如此!你們還不肯罷休麽!”


    那兩個男人對身後來人並不知情,其中一個說道:“主子說了,隻有你死了他才安心,你若不死,活著遲早是個禍患!當年便讓你逃了,如今決不能再讓你活著離開。”


    皇帝忽然高聲發問:“你主子是誰!?”


    那人吃了一驚,慌忙回頭,似乎是認識一般,二人迅速低頭,揚起馬鞭便狠抽馬,馬兒吃痛,撩開前蹄狂奔。


    皇帝怒氣衝衝,指著他們道:“給朕追!”


    顧長歌就在這時,被齊胸深得溪水狠狠衝了一下,她足下不穩,驚呼一聲,一手死死抓住棗紅馬韁繩,身子驟然滑到水下,被嗆了一大口水。


    皇帝見狀心裏一急,連忙翻身下馬,嗬斥道:“你們去追!”然後就要跳進溪水裏。


    身後的侍衛哪肯讓皇帝冒險,立刻有人跟著下馬,一部分人去追剛才的人,而另外幾個人迅速跳下水去,救皇帝心心念念的人。


    顧長歌猛嗆了好幾口水,眼睛都睜不開了,隻覺得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卻奮力掙紮,仍舊不敢鬆開握住馬韁的手,這一時片刻,又被狠狠嗆了幾口。


    忽然,隻感覺到腰間被人握住,牢牢固在另外一人身邊,她嚇得往外吐了一口氣泡,慌亂中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朕來了,別怕,別怕。”


    她忽然睜開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男子。


    深邃的眼眸緊緊望著她。


    突然的愣怔,顧長歌的手被人扒開,隻好牢牢拽著皇帝的衣襟,由著他帶著自己往溪邊走去。


    上岸時,周身衣服濕透,緊緊貼在她曲線玲瓏的身軀上,看的皇帝一陣臉紅,而顧長歌同樣紅了臉,似乎是剛想起了什麽,道:“為什麽救我?”


    話才出口,眼眶卻依然紅了,淚水充盈眼眶,淚珠子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皇帝微微蹙眉,看著她似乎是疏離的樣子,遲疑著半晌才說:“天涼,莫要凍著,朕帶你去客棧再說。”


    顧長歌被他抱上了馬,皇帝在後麵環住她,一聲呼嘯往前麵客棧而去。


    客棧的小二嚇了一跳,皇帝翻身下馬又將她打橫抱在懷中,解下披風蓋在她身上,快速說道:“一間上房,去準備熱水,快!”


    然後不顧旁人,自顧往樓上走去。


    顧長歌被放在房中,皇帝說道:“你先洗個澡,別病了。”然後皇帝轉身出去,把門帶上。


    顧長歌渾身濕淋淋,站在房內,目光有些呆滯,看著關好的房門,半晌沒有動作。


    她在想,再次見到他,卻不如自己想想的那樣,許多思念、許多惱恨、許多許多的感情都無法表達出來,亦感受不到分毫。


    窗子未關,一陣風吹過,早春的風還帶了幾分寒意,凍得她一個激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外麵有女子溫和的敲門聲,打開門進來,覃木槿帶著一個大木桶來,柔聲說道:“姑娘,我是這的老板娘,外麵的老爺吩咐叫給您用熱水洗澡,”然後後麵跟著幾個人,把熱水倒入屋中的大木桶裏,待他們都出去了,覃木槿親自試了水溫,道,“我為您寬衣可好?”


    顧長歌這才晃過神來,尷尬道:“不,不了,我自己來,你……你出去吧。”


    覃木槿對她粲然一笑,湊近輕語了幾句,顧長歌眼睛一彎,嘴角噙了笑,點了點頭。


    “那您有事吩咐我啊,我就在外麵。”覃木槿開門出去了。


    顧長歌脫掉了披風扔在地上,又解下濕漉漉的衣服,自己坐到浴桶中。周身的寒涼是真的,如今的溫暖也是真的。


    這一切手法看似拙劣,卻著實有效。


    她嘴角帶了一絲笑意,將整個人紮入水中。


    一個時辰過去,覃木槿又送進來幹淨的換洗衣服。


    顧長歌拉住她,聲音極低,誠懇道:“木槿,今日一別,日後恐怕再不能相聚了……”


    覃木槿紅了眼圈,抱了抱她。


    她穿好,將濕漉漉的頭發擦幹,用手挽好盤起。


    走出去下樓,正看到皇帝坐在下麵正在發怒,而侍衛們跪在地上,沒有人敢言語。


    顧長歌低頭,一步步走到皇帝麵前,然後跪了下去,聲音低沉而平穩道:“臣妾顧長歌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福。”


    皇帝站起來,上前拉她起來,眼裏都是心疼,半晌隻說:“跟朕,即刻回宮。”


    一切都是突然的,顧長歌在客棧房間中待了沒有多久,就看到從外麵進來的碧璽,而後便跟著碧璽上了馬車。


    她一路很少下車,也沒有見過旁的人,除了每日來請脈的太醫,其他人一概都沒有見過。


    雖然落水後很快沐浴,可仍舊染上了風寒。


    持續了半個多月,車隊日夜兼程,回到了都城。


    旁人都是下車後自己走回宮裏,唯她是個例外,有車夫一路趕著馬車,直接將她送進了乾清宮的後殿。


    可是她連著這半個多月,也沒有見到過皇帝。


    顧長歌站在殿內,撫摸著雕梁畫柱,看著一幅幅牆壁上掛著的名畫,心裏感慨萬千。


    出去了,又進來了。


    她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不好。


    一連又過了半個月,都沒有人理她。


    而她身份尷尬,旁人也不知要怎麽稱呼,隻是行禮做完事情再離開。


    唯有碧璽在身邊,稱呼她為主子。


    她就被皇帝這樣養在乾清宮,每日聽見有妃嬪坐著鳳鸞春恩車前來侍寢,半夜被人送走離去的聲音。


    聽見皇帝在前殿偶爾的大怒斥責朝臣。


    聽見皇帝走到後殿門口,又靜靜離開的聲音。


    顧長歌隻是在殿內,一步也不肯踏出殿門。


    她如同白羽小鳥,被圈禁豢養。


    皇帝命人送來精美的衣服,精致的首飾,日日準備了飯食茶飲與點心。宮中人人都在猜測,這裏到底住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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