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晦澀的天空蒙著一層水汽,自東麵微微泛白的天光裏,零星散落出幾抹晨光。


    空無一人的甬道遠遠傳來整齊的走路聲。


    一台步輾從那一頭一閃而過,進入偏僻的一個小角門。


    碧璽上前亮了牌子,立刻有人放行。


    顧長歌下步輾,伸手緊了緊衣袍,深吸一口氣,隨著碧璽的指引往裏走去。


    果然繞了幾繞便看到一個衣衫襤褸渾身血汙的人,雙手高高被手腕粗的粗麻繩係起吊在半空,雙腿唯有腳尖能輕輕觸地,整個人似乎是昏迷了過去。


    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顧長歌蹙了眉頭,伸出一隻手掩起口鼻,用眼神示意精奇嬤嬤讓昏死過去的太監醒過來。


    精奇嬤嬤力大無比,抄起一旁放的水桶,雙手連腰往前一送,巨大的水瀑當麵擊在那人麵部,血水流淌伴著那人痛苦的呻吟傳來。


    顧長歌瞧見那人醒了,也不待他清醒過來,直接問道:“是誰指使你汙蔑月貴嬪的?”


    那人尚在痛苦當中,不知是真的沒聽見還是不打算回答,隻是不住的呻吟。


    顧長歌緩一口氣,繼續問:“他叫什麽?”


    精奇嬤嬤一臉討好上前說道:“回皇貴妃娘娘,此人是小羅子,三個月前剛送到承乾宮當差的,聽說還是得了月貴嬪的賞識才過去的。”


    顧長歌瞪了她一眼,她連忙住口不言。


    昏暗的天光裏不見半分日色,全封閉的地方連個換氣的窗戶都沒留,一來是為了造成一種全封閉的空間,二來也是怕行刑時,慘烈的叫聲攪擾了各位貴人。


    碧璽搬了一把椅子,用幹淨的帕子擦了一遍,扶顧長歌坐下。


    顧長歌看這眼前的小羅子,淡淡說道:“你敢犯這樣的事情,死罪難逃你心裏清楚。”


    小羅子也算是個有根底的全乎人,聽了這話,咧著滿口鮮血的嘴笑出來,口水混合著血液沿著下巴往下淌。


    “奴才既做得出,也沒打算活著出這裏。”他倒是明白的很。


    顧長歌眉頭一挑,質問道:“精奇嬤嬤都知道若非月貴嬪可憐你,你還在刷恭桶呢,可你翻臉不認人,陷害貴嬪。你可知,不止你活著走不出去,如今月貴嬪與她腹中的皇子也沒有活著的機會了。”


    說到這裏,顧長歌語音冰冷。


    她當然知道是怎麽回事,月卿是在宮外得了裴弦幫助才入宮的,忠心不二不敢說,這樣私通的大罪她是不敢犯的,她一死,連帶著九族以及這些個與她過從親密的人,一個都跑不了。


    否則她顧長歌堂堂皇貴妃如何會一時心急以至於暈了過去。


    最要緊的是,月卿肚子裏還有一個無辜的孩子。


    月卿心性頗高,如何會看得上一個侍衛更何況是太監,否則她憑借著自己的樣貌大可找個大戶人家嫁了就是,如何要入宮呢。


    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怎會在這個風口浪尖上給自己找麻煩。


    “你膽子也不算大,按照計劃這一刀無論如何也要紮在皇帝身上才好,可你畏畏縮縮,以至於事情提早敗露,可見你也是趕鴨子上架,”顧長歌盯著小羅子的眼睛,逼問,“若不是有人要挾於你,你也不必做這樣掉腦袋的事情。”


    小羅子苦笑了一下:“奴才隻求皇貴妃娘娘恩賜奴才一個痛快,奴才該說的都說了。”


    “不管你為了什麽,”顧長歌厲聲道,“旁人能查到的事要挾你,本宮便查不到嗎!無論是親人也好,旁人也罷,你並非是為了榮華富貴,那總有旁的在意!”她眯起眼睛,“你以為你一死了之,別人就過得好?更何況,你差事一了,那些人能否活得下去,你就這麽放心嗎?”


    小羅子一愣,精瘦的雙臂忽然顫抖起來,眼眶看不出是充血還是激動導致發紅。


    顧長歌心裏一喜,知道說到點上了,繼續說道:“若你當個糊塗鬼,給別人做了嫁衣又連累親人,難不成你們要團聚於九泉嗎?”


    可無論如何,小羅子也隻是在自顧掙紮,顧長歌本沒在意,心裏著急他為何還不吐口,眼看天色大明,來不及去救下月卿了。


    這是,紅翡在一旁輕輕碰她,顧長歌一愣,順著紅翡暗比的手指望去,那精奇嬤嬤正頗有威脅意味的瞧著小羅子,嘴角輕輕帶笑,衣袍沾染了汙漬。


    她一愣,說道:“本宮與小羅子單獨說話,旁人都出去。”


    精奇嬤嬤一愣,忙道:“娘娘,這裏不幹淨,奴婢們……”


    紅翡斥道:“讓你出去就出去!”


    那精奇嬤嬤沒辦法,隻得退了出去。


    顧長歌站起身來,輕輕靠近一些,走到血水蔓延的地麵旁一點,說:“你說的小聲些,旁人聽不到。本宮要保月卿,你要保你在意的人,不管你的結局如何,也不論月卿如何,本宮保證,隻要你坦誠,定會保下他們。”


    小羅子抬眼,已然是哭了出來,他期期艾艾無所適從:“奴才賤命一條,可是奴才也不知該信誰的……”


    心裏發急,她說道:“本宮與你無冤無仇,是你們找上門來,如今你幫本宮一把,本宮保了你家人也算是兩清!”


    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小羅子咬牙道:“我妹妹在鄭家人手裏!三個月前,鄭家的人安排我入宮,讓我勾引月貴嬪,我試過了,可月貴嬪根本不搭理我,鄭家就以我妹妹的命做要挾!我沒辦法,隻好裝作是被人欺負,這才讓月貴嬪提攜進承乾宮伺候灑掃,都是奴才害了貴嬪娘娘……”


    說著他哭了起來。


    顧長歌咬牙切齒:“皇後!?”


    “奴才沒有辦法,奴才沒有辦法……鄭家讓奴才看準機會,一定要刺殺皇上,成功後就給我妹妹置辦一處房產,可奴才不算成功……奴才也沒辦法啊。”


    這時,外麵已經傳來了小瓷子提人行刑的聲音。


    顧長歌氣急,顧不得地上的血水了,上前走兩步問道:“有什麽證據嗎!”


    “奴才……奴才手裏有一塊鄭府的腰牌,是上次奴才入宮前,鄭家的家奴來尋奴才時掉的,奴才留了個心眼,藏起來了。就埋在禦花園西南角一棵老榆樹下。”


    顧長歌蹙眉,小瓷子從外麵進來,看見她在,忙請安:“給娘娘請安,娘娘怎麽在這?”


    顧長歌笑:“本宮替皇上再問他兩句話,公公來了就不打擾公公了,”她扭頭看小羅子滿麵淚與血,不忍道,“本宮說的是,說到做到。”


    小羅子知道自己大限將至,長舒了一口氣:“奴才多謝娘娘。”


    紅翡從外麵進來,扶住顧長歌,匆匆往外麵走去,邊走她便吩咐:“讓鴻禧親自去,禦花園西南角老榆樹下,找個腰牌出來,碧璽,”她喚了一聲碧璽,“你趕快出宮找裴弦,就說月貴嬪出事了,讓他做兩手打算,一定要保她們母子平安。紅翡,你讓人盯住剛才的嬤嬤,一有動靜就來告訴本宮。”


    這次皇帝讓小瓷子辦事雷厲風行,顧長歌也不顧皇帝剛歇下,在乾清宮外求見。


    因為一直沒能睡下,皇帝正煩躁不堪,見她過來,有些不耐煩,但礙著麵子不好說什麽。


    顧長歌跪下道:“求皇上聽臣妾一言,月貴嬪肯定沒有與人私通,臣妾方才醒來直接去了慎刑司審問了小羅子,他告訴臣妾,是鄭家逼他入宮,誣陷月貴嬪的。”


    “你……”皇帝有些惱,“誰會放了自己一條命不要,來陷害月貴嬪!?”


    顧長歌心急:“鄭家利用小羅子的妹妹威脅他入宮,幾個月前月貴嬪機緣巧合,看他在宮裏被欺負的可憐,挪去了承乾宮,恰好中了圈套,皇上明察秋毫,此事疑點頗多,月貴嬪又身懷龍裔,皇上可不能讓一個孩子白白殞命啊。”


    鴻禧做事很快,此時已經找到了腰牌,在外求見。


    皇帝讓他進來,一塊包著油布的牌子便露了出來,上麵一個碩大的鄭字。


    皇帝眉頭蹙起:“讓小羅子來見朕。”


    顧長歌說道:“隻怕是來不及了……剛才臣妾出來的時候,瓷公公已經過去了……”


    “你為何不攔?”皇帝心裏懷疑。


    顧長歌一跪到底:“請皇上見諒,臣妾想,此事已然鬧大,可如果月貴嬪平反昭雪,勢必會引來鄭氏另外一番打量,不如讓他們以為得手。如今三皇子年長,皇上禁不起半分這樣的威脅了。”


    她目光閃動淚花,皇帝一想起昨日鋒利的匕首,心底也有些顧忌。


    “可是月貴嬪的孩子……”


    “對外隻說月貴嬪暴斃,秘密遣送到庵堂,等孩子生下來再作打算便是,”顧長歌抬首看著皇帝,“小羅子已死,鄭家一定以為不會再生旁的事情。”


    “唉……”皇帝過來拉起顧長歌,歎道,“朕這個皇帝當得窩囊,連自己的孩子也互不周全,提防這個提防那個。”


    “還請皇上近日少去景仁宮吧……”顧長歌輕聲說道,“一來臣妾需要時間來處理這些事情,二來也好讓人們真的以為皇上冷落了臣妾,更何況皇後尚在禁足,此事未必與皇後有關。鄭氏仗著有皇長子,有恃無恐,皇上不要姑息養奸。”


    她是這麽說,可此事必然與皇後有關。


    顧長歌心裏暗想,慢慢來,隻要鋒芒不出在自己身上,一切都來得及打算。


    果然慶嬪一事讓皇後母族心急了。


    月貴嬪出事,拔除蘿卜帶著泥,自己舉薦的人,自己勢必受到牽連,到時候大權再落到皇後手中,怕是不好拿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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