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巷道裏空無人煙。連夜梟早已閉了眼睛不再鳴叫。


    今日不知為何,總感覺有陰風陣陣。


    皇帝連夜叫了自己到乾清宮,為的恐怕不是小事。顧長歌自然不敢耽誤。


    繞過小門,忽然眼前看到前麵幾個人從另外一個門出去了。


    她低聲問:“這麽晚了,誰還在這裏?”


    紅翡仔細辨認了一下,說:“好像是六皇子,”旋即笑,“皇上疼愛六皇子,六皇子又住在擷芳殿,來去也方便些,不比那些開門立府的皇子們。”


    顧長歌沒放在心上,應了一聲,匆匆往殿內走去。


    皇帝已經閑了下來,看顧長歌進來,拉著她問:“這麽晚了叫你過來,可打擾你安寢了?”


    “無妨,臣妾適才與逸麾說了會話,瓷公公過來的正好,皇上可是有要緊事要與臣妾說?”她笑。


    皇帝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皺眉道:“還是涼,茶水放了沒多久就冷了。”


    他拉著顧長歌的手,牽著她到自己的桌前,給她看剛才自己看到的奏章。


    顧長歌翹起帶著護甲的手指,用右手和左手的食指與大拇指捏起來,才讀了幾句就慢慢皺了眉頭:“是鄭大人的上書?”


    “皇後久被禁足,鄭老年事已高,卻總惦記著他女兒,”皇帝有些惆悵,“鄭老在前朝門生眾多,勢力不亞於當年的孟氏,且皇後犯錯,到底也不牽扯到皇子們……”


    顧長歌抬頭看著他,燭火將室內照的如同白晝,皇帝麵色沉穩,一雙眼眸也看著顧長歌。


    她猝不及防,表情被皇帝看了個通透。


    皺起的眉頭再放下是來不及了,轉念說道:“皇上不是有意於六皇子?鄭大人依舊上書,難道未曾與鄭大人提及嗎?”


    皇帝笑了:“國本之事,不必與他說。而且朕想,逸麟年幼,當不起大任,還是立逸景為儲君人選為上。朕思來想去,此前對逸景也是過於苛刻了,過於壓製逸景才會導致他處處畏首畏尾,而私下結交大臣大抵也是因為他是年齡最長的皇子,想要為朕分擔些,”輕描淡寫一般,落下定論,“不是什麽大事。”


    顧長歌低頭,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最終說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這樣是極好的,往後皇上也能輕鬆些許。”


    皇帝一笑,不再多言。


    門外忽然傳來小瓷子說話的聲音:“呦,六皇子怎麽在這?”


    皇帝表情一滯,與顧長歌同時望向門口位置。


    隨即傳來六皇子的聲音:“哦,剛才我出門的時候香囊掉了,那是此前母後給我的,我格外珍惜,故而來尋。”


    顧長歌睫毛輕顫。


    低聲說道:“皇上,那無事臣妾先告退了,您也早點休息。”


    皇帝輕聲允諾。


    顧長歌出去,看到乾清宮門口正在地上四處尋找香囊的六皇子,看是皇貴妃出來,雙手抱拳行禮:“兒臣見過晗母妃。”


    她麵帶溫和微笑:“六皇子好。”


    相互致禮後,顧長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片刻,有眼尖的小太監在角落裏看到一個東西,過去拿起來,當真是一個香囊,叫著跑過來:“六皇子!六皇子您看看,是不是這個!”


    皇帝站在門口,透過門縫看著外麵。


    六皇子找到了自己丟的東西,十分高興,當即說:“沒錯!就是這個,這是母後之前給我的!現在看不到母後,睹物思人也好……”


    小瓷子陪著笑:“失物複得是好事。”


    “走了,平山。”六皇子叫上自己的貼身太監平山,往外走去。


    一路上六皇子都沒說話,回到了擷芳殿也悶不吭聲。


    平山覺得奇怪,這個六皇子平時可是最活潑的,一日的新鮮見聞或者學了什麽吃了什麽總是要說一說的,今日卻不吭聲,莫不是病了?


    他有些擔心,問道:“爺,是不是哪不舒服?”


    六皇子有些不耐煩,揮了揮手比:“無事,你下去吧。”


    平山不敢走,還是很擔心:“要不奴才幫您找太醫來瞧瞧?”


    “讓你滾你就滾!”六皇子大吼,“在我耳邊聒噪!不想活了嗎?”


    平山悻悻的,摸摸鼻子下去了。


    六皇子全然不似在長輩麵前顯得那樣乖巧可愛,私下裏是另外一副麵孔。他性格暴躁,一言不合就要罵那些當奴才的。


    六皇子也沒覺得有什麽,他是嫡出,是滿宮裏唯一一個嫡出的皇子,身份尊貴其實旁人能比的。


    當年皇後還沒有禁足的時候,她就慣著六皇子,唯有見了皇帝與娘娘們才假裝收斂,這才養出了這樣的性格。


    他此時煩躁不堪,本來聽說皇帝有立自己為儲君的打算,就連外祖也說了,一定幫著自己成為未來的太子!


    他是天皇貴胄!父皇竟然想立三哥為太子!那怎麽可以!


    母後無人的時候常常對自己說,幸虧有了他這個嫡子,以後一切都是他的,這天下也是他的!三哥是罪婦的兒子!怎配叫他母後一聲母親呢!這就是侮辱!


    他也問過,既然這樣,為什麽母親還要給三哥當母後呢。


    皇後慈愛的撫摸著他的頭發,溫和說道:“那都是為了你呀,如果沒有逸景,母親就當不了皇後,母親不是皇後,你就不是嫡子了,母親都是為了你呀。”


    這話他深深地記在心裏。在他眼裏,三皇子不過是為他們母子鋪路的墊腳石!


    可如今父皇要立三皇子為太子!那怎麽可以!


    他的理想,他母親的理想,一切都落空了!


    不可以!他絕不允許!


    逸麟氣勢洶洶,看著眼前桌子上鋪著的筆墨紙硯,越看越心煩,大吼了一聲將那些東西全部撲到地上去,發出巨大的聲響。


    外麵人嚇了一跳,剛出去的平山隻好再進來:“三皇子!三皇子您怎麽了?”


    逸麟氣的青筋暴起,緊握拳頭敲在桌子上!


    “我要的東西!誰也別想搶!”


    平山陪著笑臉,卑躬屈膝:“哎呦我的爺,您要什麽呀,誰敢跟您搶啊不是。”


    忽然,窗戶被什麽東西重重撞了一下,發出巨大的聲響,二人都被嚇了一跳。


    走出去一看,竟然是一隻黑夜裏回家的燕子。


    這時候天暖了,燕子從南邊飛回北方,這隻怕是天晚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平山一臉可惜的蹲下拾起燕子,看燕子如今已經是進的氣少出的氣多了,歎了一口氣。


    逸麟沒見過這些,問道:“那是什麽?”


    “哦,”平山將燕子遞過來給他瞧,“是個小燕子,許是走錯了路,天黑又瞧不清楚,一頭撞在窗子上了,脖子都斷了,得,活不成了。”


    平山自己念念叨叨,卻沒發現逸麟眼裏閃過一抹亮,自顧自問道:“哎,平山,我問你,是不是脖子斷了,什麽東西都沒辦法得到了?”


    平山覺得很奇怪,今日六皇子怎麽怪怪的,卻隻好答道:“是呀,命都沒了還要什麽。”


    逸麟臉上浮起喜色:“那就好了,不能吃不能喝,命都沒了,還能跟我爭麽!”


    “六皇子您說的是誰啊?”平山捧著燕子,疑問。


    逸麟嫌棄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到他拿著燕子,趕他:“你懂什麽!你要明白你還能做太監嗎!趕緊走!抱著這醃臢東西幹什麽!”


    說完一甩袖子回了房間,留下莫名其妙的平山一個人站在外麵。


    第二天天不亮,逸麟就行了,催著平山伺候自己穿衣服穿鞋。


    平山迷迷糊糊,問他:“爺,這麽早您幹什麽去?”


    “哎呀別磨蹭!”逸麟著急搶過了伺候宮女手裏的帕子自己抹了一把臉,“今日三哥要去外地,早朝後就走,我得過去一趟!快點啊你!”他大吼一聲,嚇得一旁伺候漱口的宮女差點哭出來。


    二人著急忙慌的跑到太和殿外,裏麵傳來大臣議事的聲音,逸麟又往宮門口方向走去。


    到外麵,果不其然看到一定紅頂馬車,車上有三皇子府的標誌。


    逸麟將手裏的一個小鐵盒塞進平山手裏:“去,拿著我的腰牌,把這東西撒到那幾匹馬上去!”


    “啊?”平山有點驚慌,“這是什麽啊爺?”


    “噝,讓你去你就去,哪那麽多事!”逸麟見平山害怕不敢去,“就是點癢癢粉!沒事!”


    “我說爺您弄這個幹嗎啊!那可是三皇子的車!要是讓人抓到,我說都說不清了!”


    逸麟一瞪眼:“趕緊!一會他們下朝了就沒機會了!你要是做好了爺賞你!你要是辦不好,你仔細你的皮!”


    平山無可奈何,硬著頭皮拿東西出去。


    逸麟躲在柱子後麵,看平山用腰牌出了宮門口,繞道馬車前麵與車夫說話,趁機車夫不備,將癢癢粉灑在了四匹馬裏其中一匹的身上。


    等到平山回來了,他哭喪著臉:“怎麽辦啊爺,剛才我也弄身上了。”


    逸麟皺眉:“那趕緊走,回去洗洗去!這癢癢粉得過一會才能管用。”


    二人又悄悄走掉了。


    下了朝,逸景容光煥發,今日不知為何父皇對他格外青眼有加,讓他早去早回,回來還有要事要辦。


    車夫恭敬下來,扶著他上了馬車,奴才問他:“爺,咱這就出發了?”


    “走!咱們早去早回!”


    馬匹被抽動,開始小跑起來,天氣轉熱,開始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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