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的大殿內站著一個一閃華貴的女子,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是這世間上最好理解,也最簡單的事情了。


    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鄭楚毓,滿宮裏絕無第二的皇後娘娘,顧長歌的心也是百轉千回。


    她分不清當年自己是不是曾經覬覦過這個位子,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有恨皇後。


    如今她想要的,就是永絕後患。


    看皇後未曾回答,顧長歌輕輕皺眉:“怎麽,難道你寧願活的這麽卑微,也不肯用自己的命還你兒子一命嗎?”


    “哈哈哈……”皇後忽然在地上仰起脖子,笑了起來,這笑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看的顧長歌有些惱怒。


    “你笑什麽?”她退後兩步。


    “哈哈,”皇後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眼眶的淚水還沒有流完,如今帶著暈開的妝,形同瘋癲,“顧長歌啊顧長歌,你真以為自己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嗎?你以為自己有多厲害?本宮的兒子好歹也是皇帝親生的皇子,他怎會任由你說殺就殺!”


    “原來你在說這個?”顧長歌微笑,一臉了然的樣子,解釋道,“他是皇子本宮當然不能輕易動他,可是就因為他是皇子,所以皇上才會更加在意。”


    皇後忽然停止了笑容,狠狠看著顧長歌。


    顧長歌嘴角噙笑:“君王枕榻豈容他人安睡,這句話皇後娘娘不會沒聽說過吧?寧王多少次暗中勾結鄭府意圖拉攏朝廷重臣,甚至振臂一呼連半個朝廷的人都要為鄭氏說話,這樣的家族出來的皇子,皇上怎敢重用為太子?”


    顧長歌輕輕換了一口氣,繼續說:“本來皇上心軟決定給你這個機會了,無論是三皇子成為太子,還是旁人成為太子,您都會是當之無愧的皇後娘娘,未來也會是東霆的太後!可是您實在是貪婪,成為太後不夠,還想要皇帝的位置,”她輕輕皺眉,表情嚴肅而可憐,“是您自己把自己推入這萬丈深淵。若不是您自己,三皇子此時就是太子!而您早已解除禁足。”


    “不可能!”皇後大聲說道,“他不過是個賤人的兒子!怎麽配成為太子!本宮的兒子才是嫡出!”


    “嫡庶尊卑在您心裏就這麽堅不可摧嗎?”顧長歌質問道,“當年孟皇後還在的時候,您的孩子也隻是個庶子,如今搖身一變就成為嫡子,其中的關竅隻在位份上嗎?無論日後是哪位皇子成為了太子,以後他都是名正言順的一國之君,他的孩子將繼承千秋萬代的基業。”


    皇後依舊堅持自己的想法,她根本不聽顧長歌的,反而說道:“本宮沒有錯!本宮是皇後!為皇上生兒育女繁衍子嗣,本宮不過是希望母族壯大,更何況鄭家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替皇上辦事。”


    顧長歌覺得這個女人真的是冥頑不靈,一時間收住了想說的話,不欲再勸。


    轉身看著窗外,弦月高生,一日故去而新的一日終將到來。


    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格外漆黑蒼涼。


    “咱們來做個交易吧。”顧長歌低聲說道,看著鄭楚毓。


    這樣的話她在當年離宮之時也同她說過,隻不過那時她跪著,而鄭楚毓高高在上。如今一切都倒過來了,她站著,而鄭楚毓癱軟在地上。


    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她想要的其實很簡單。


    “隻要你死,除了本宮的後顧之憂,本宮保寧王能平平安安的過這一生,如若不然……”她嘴角牽起一抹殘忍的微笑,“恐怕皇後娘娘還不知道呢,皇上早在三皇子受傷的時候就查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隻不過礙著鄭家權勢一時不好動手,您要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就算不打算為了三皇子報仇,恐怕心裏早就忌憚著這個殘忍無情的兒子了。”


    皇後盯著顧長歌殘忍的笑容,渾身往外冒起冷汗。


    天氣尚且炎熱,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的溫暖。


    那張猩紅的嘴唇一開一合,說出來的話宛如匕首,刀刀見血。


    “如今鄭家失了家主,您又說不上話,以寧王的才智,您以為他能活多久?”顧長歌眼睛猶如璀璨的繁星,亮得嚇人,“您……又能活多久?”


    皇後張開嘴巴,一時啞口無言。


    半晌她才看著地麵,眼神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變得暗淡而無法對焦,訕訕說道:“可是……嬪妃自戕是大罪……要牽連九族的……”


    “皇上早已起了除掉鄭家的心,您自戕恰好給皇上一個契機,皇上反而會記得您的好,自戕的罪名和謀反的罪名比起來可小的多了。”


    顧長歌靜靜看著皇後,看她依舊猶豫不決,笑著說:“臣妾再勸您一句,您死了,皇上一定會給您一份哀榮,到時候依舊可以葬入皇陵,麵上有光。而鄭氏一族因為被您牽連會被皇上處罰,卻再無人禍。寧王也會因為您的成全而今生平安。一箭三雕,皇後娘娘,您自己考慮吧,天太晚了。”


    說著顧長歌搭了碧璽的手,要往外走去。


    才到門口,被皇後叫住:“藥呢!”


    顧長歌燦然回眸,目光流轉在皇後周身:“皇後娘娘,死法有許多,您大可走的更剛烈些,才好成全您的賢名。臣妾性子急,等不了許久,明日天亮後宮的人都醒來了,臣妾就當今日未曾來過。先告辭了。”


    說完,她抬腳邁出了殿宇。


    她才不會給皇後留下任何的機會,如果留下毒藥,皇後不打算死,拿著自己留的毒藥到皇上麵前告狀,自己可真就給自己埋了個坑。


    她原本就不打算讓寧王死去,無論如何,寧王也是皇帝的孩子,她失去過孩子,更不願皇上再體會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


    但冤有頭債有主,一切都是皇後自己做的惡,一切都要她自己承擔。


    皇後癱坐在地上,看著皇貴妃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裏百感交集,恨不能一刀殺了她,一了百了。


    可如今一切都成定局,父親走了,大家都以為是自己這個親生女兒下的毒手,誰也不肯再為自己多說一句話。


    兒子成了寧王,卻在今日永遠失去了皇位,這比殺了她還讓她痛苦。


    現在,這個惡毒的女人又讓她一命換一命。


    羨予從外麵躡手躡腳進來,臉上還有驚慌的神色,撲過來扶起她:“皇後娘娘,您怎麽了?他們不許奴婢進來伺候,他們傷了您嗎?”


    鄭楚毓抬頭看著這個從入宮就跟著自己的宮女,她最早叫什麽自己也不記得了,隻知道給她起名為羨予。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可她就是羨慕,孟亦夭憑著身家入府即為皇子妃,可自己與皇帝算得上青梅竹馬,卻隻能為人側室。她多麽的悔恨,多麽的惱怒,為什麽都是同樣的人,她偏偏要做小伏低,她的孩子也要被人壓過一頭。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麵上浮起一抹蒼涼而悲憫的笑意,輕輕說道:“扶本宮起來。”


    坐到鳳椅裏,撫摸著漆金的遒勁紋路,回憶著成為皇後之後的點點滴滴,根本沒有幾年好日子。


    來圓明園之前,她以為皇帝惱怒自己,不會帶她過來,可皇帝卻讓人傳話一同到圓明園,她是皇後,仍舊可以住在長春仙館,隻是不能出去。


    她妄想著皇帝原諒自己了,準備了美麗的舞蹈裙,當年皇帝最愛看的就是她跳胡舞,那是她為了討他開心特地跟著胡人老師去學的。


    “去把本宮準備的舞蹈裙取來。”她柔聲說。


    羨予眼裏露出疑惑:“可是皇上今日不會過來了……”


    “本宮知道,去吧,本宮想跳跳舞。”她說。


    粉嫩的舞裙被取來,她含笑憐惜的撫摸著柔光水滑的裙子,讓羨予出去帶上門,沒有吩咐不許再進來。


    一個人換了衣服,輕輕唱著嫵媚婉轉的小調,獨自起舞。


    末了,解開長長的衣帶,拋上天空。


    清晨,顧長歌是被宮女喚醒的,紅翡在床前輕聲說道:“娘娘,皇後娘娘昨晚歿了,今天一早被人發現屍體在殿內,都冷透了。”


    顧長歌倏忽清醒過來,看向外麵,問道:“碧璽去哪了?”


    “碧璽聽說了這件事,忙著去準備喪儀了,您也起來梳洗一下吧,一會恐怕要忙了。”


    顧長歌起身,有小宮女伺候著潔麵梳洗,等到人都下去了,紅翡為她上妝。


    紅翡有些欲言又止,顧長歌便讓她有話就說,不必吞吞吐吐。


    她抬頭看了看顧長歌,輕聲說道:“其實如今皇後娘娘大勢已去,不過是個擺設罷了,皇貴妃娘娘也不必非要她死的。”


    顧長歌看著鏡中的自己,皮膚潔白光滑,唇紅齒白,眉毛濃黑,與剛入宮時候又有什麽分別呢,或許是這一雙眼睛裏,不再是天真的光彩了。


    她微笑,解釋道:“碧璽不曾與你說起,本宮當年決定離宮,對她而言在沒有半分威脅,可她依舊要斬草除根。這也是本宮跟她學的。如若將來有朝一日,她能再次走出禁足的那一小片天,本宮怕是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所以,紅翡,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她滿意的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用眉筆修補覺得尚且還不滿意的眉毛,淡淡說道:“去吧,一會皇後娘娘的哀榮也就下來了,她是個至善至純的皇後,輔佐皇帝,生兒育女……為了正義不惜弑父,而如今,為了孝悌……”她雙眼微眨,麵容柔和,“自戕以保全孝名,必將載入史冊,成為千古一後,咱們也該去祭拜了。”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反悔的餘地。


    一切做下的冤孽,都要自己來承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宮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初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初瑟並收藏錦宮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