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漸落,曉月西沉。


    目之所及,微茫的光線下,隻餘山間青石,與樹下黃葉。


    大山終於迎來了它一天中最寧靜卻也是最黑暗的時光,便連葉底泥間的那些因為短暫的生命而分外惜取時間的螟蟲,也收斂了聲息。


    夏熙瑤安靜的看著徐有方的側臉,幽暗的環境中,男人的側臉卻似在散發著微微的光。雖不知道他在入定中經曆著什麽,但夏熙瑤卻感到心中難得的安寧。


    她看著他皺眉,看著他抿嘴,看著他神色痛苦悲傷,又看著他恢複平靜安詳,最後,那張年輕的麵容上再次出現了這個家夥一貫的、招牌式的輕佻的笑……


    這個家夥真的很壞,即便是在入定之中,也似是與人討價還價,拚命占人家便宜。


    但是如果可以,能一直在這裏看著他,沒有那些惱人的事來打擾,隻有他和自己,去享受山中無聲的朗月清風……


    即便壞一點,可……那該多好。


    夏熙瑤想的有些癡了,她卻不知道此刻她心目中那個壞極了的男人,還真的就是在跟人討價還價。


    ……


    門很大,所以門檻很高,徐有方右腳踩在門檻上,看上去就像是一隻腳踩在人家桌麵上飛揚跋扈的土匪惡霸。


    他一腳門外一腳門檻,一隻手揣在褲兜另一隻手搭在膝頭,撇著嘴眯著眼,笑嘻嘻的看著門裏變幻的金色霞光。


    刻意表現出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可事實上徐有方的內心卻早已震驚的無以複加。


    長久以來,深藏在徐有方心中最大的秘密就是腦海中莫名出現的那本天地道經,道經裏記載的種種玄妙法門當然是徐有方最大的依仗,而且這段時間也確實為他的生活甚至是整個生命帶來了巨大的轉變。可以說,如果沒有這本天地道經,現在的徐有方指不定在哪個陰溝裏窩著呢,而且以他的暴脾氣,就算是被人打死了也不無可能。


    但是他現在卻是晴雨軒的股東,天使之淚項目的創始人,還正在聯合陳新的建築公司在對雲霧村進行第一期改造,為以後建設野生動物保護區和旅遊景區做鋪墊。他結交的是高門望族,鬥的是國際犯罪組織,不可一世的修行者在他手下連連受挫。


    可這也正是徐有方心裏最害怕的地方,因為他從來都不相信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從很小的時候,被貧窮圍繞的小徐有方,就已經學會了在接受別人恩惠之前先問一問為什麽,先想一想有什麽是自己可以還給人家的。


    還不起的恩惠,他徐有方就是再想,也絕對不要。


    可七年多前的那一天,這部天地道經就以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出現在他的腦子裏,想不要都不行,而現在,他從道經裏得到的恩惠,也早就已經還不起了。就算把他們全家都搭上,也遠遠還不起。


    這才是徐有方內心深處最大的恐懼。不知從何時起,他便開始隱隱約約的在等待著,去麵對這部無所不能的道經對自己提出要求。


    這些天,幾次三番進入到這個神秘的世界,徐有方就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那本道經。於是他不斷摸索,不斷探究,想要知道這個世界最終會把他引向何處。


    如今這扇巨門忽然而開,自己就踩在它的門檻之上,明知道門裏便是道經裏從未出現過的真正高深的秘密,可徐有方卻遲遲不敢動步。


    “你,究竟是什麽門?”


    徐有方很認真的問道。


    這句話剛一出口,門裏那些不斷凝成文字的金色霞光驟然一頓,就連它們所處的銀色雲霧也停止了翻湧。然後金色文字開始分解,散成遍布整個空間的金芒。


    那是一個很緩慢的過程,仿佛這扇門裏的銀霧金光從未遇到過有人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徐有方靜靜的看著門裏的變化,不急不躁,他有一種荒謬的錯覺,總覺得那些銀白的霧氣和金光是有意識的,站在門前,徐有方就像是麵對著一個真正的神明。


    他穿過了重重曆史,裹著歲月留下的滄桑,帶著超越眾生的睿智,以及璀璨的足以照亮整個宇宙的修真文明,與自己隔門而望。


    所以徐有方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再說,隻是等待著他的回答。


    金色的光芒開始慢慢重組,就像先前組成道經文字的過程一樣,隻不過比那更慢,每成一字都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門便是門,萬法之法,眾妙之門。


    徐有方看著金光形成的三行十二個大字,微微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又問:“這門裏究竟有什麽?進了這門,我又能得到什麽?”


    這一次金光回複的速度很快,而且形成的大字也不再是規規整整的楷書,而是變成了飛揚的行書。


    一切!


    這兩個字每一筆的末端都微微的斜斜挑起,仿佛就連筆畫都在表達著主人驕傲飛揚的心情。


    果然是這樣啊……


    徐有方心下默然,他問話之時便已隱隱猜到了這個結果,但真當這個結果出現在眼前時,他卻半點也得意不起來。


    於是他深深吸了口氣,再問:“我要付出什麽?”


    這一次所有的金光盡數收斂,然後像是蚯蚓藏於泥土一樣,躲進了銀色的雲霧之中。徐有方四下望去,隻能看見那混沌一片不停翻滾變幻的銀色雲霧。


    這是什麽意思?


    沒有?


    ……還是所有?


    徐有方撓了撓頭,像一個小奸商在跟一個老奸商談買賣一樣嬉皮笑臉的說道:“不要給我打啞謎,把話說清楚,你不說,我就不進。”


    門內又出現了一次沉默,緊接著萬道金光便從銀霧內射出,那場景徐有方怎麽看怎麽覺得像是一隻被萬箭穿身的兔子。


    沒有我,你進不去。


    看著這樣簡短而臭屁的兩行字,徐有方狠狠揚了揚眉毛,搖頭道:“我不信。如果我沒這個資質,我就不能練到今天這個地步。既然我到了這扇門前,我就總有一天能夠知道這一切的秘密。”


    我可以等,你卻未必能等。


    徐有方想了想,卻沒能從這句話上猜到它背後的意思,於是又問:“我是來到門前的第一個人嗎?”


    不是。


    “以前還有別人進入了這扇門嗎?”


    有。


    “他們入門之後又付出了什麽?”


    有的人什麽都沒有付出,有的人付出了所有。


    “看來入了這門的人還不少啊……”徐有方的眉頭又開始皺緊,遲疑道:“那些人後來怎麽樣了?”


    命數各異,造化不同。


    嗬嗬……又開始裝神弄鬼。


    徐有方心裏冷笑,直視著那片彌漫著金光和銀霧的空間:“難道他們入門也都是你幫助的?就沒有一個人是憑自己的本事看透了你,然後自己走進去的?”


    有,但你不行。


    “為什麽?”


    你沒有求道之心。


    “什麽是求道之心?”


    金光和銀霧開始劇烈的翻滾,良久後凝成兩個大字。


    執念。


    這兩個字很簡單,也很寬泛,甚至可以說是縹緲。可徐有方卻覺得自己已經懂了。


    喜怒哀樂,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是人就有感情,是人就有愛憎,是人就有喜惡畏敬,當任何一種感情達到了一種恐怖的程度時,就會變成心中的執念。


    有人的執念是求長生,有人的執念是握權柄,有人的執念是濟天下,有人的執念卻隻不過是再看愛人一眼,或者去斬仇人一刀,但無論是什麽感情,無論是選擇了什麽樣的道路,最終推動他踏上這條道路的,必然都是心中最為強烈的執念。


    大道三千,最終所求的彼岸,不過都是去解了心中的執念。


    當初的自己也有過強烈的執念,要活的比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更好,要將當初抽在自己臉上的耳光捅在自己身上的刀子,一記記一刀刀的全還回去。


    難道就是因為這樣的執念,讓天地道經選擇了自己?


    那麽這道經存在於這天地間的道理呢?這反複要幫助自己走進門中的聲音到底有什麽目的呢?畢竟這樣的事情,怎麽看都更像是一種報複社會的黑暗工具啊……


    可問題是徐有方現在已經不想報複社會了啊,像什麽房世輝啊沐雪柔啊什麽的,在他看來已經變成了一種生活中的調劑,沒事的時候就去欺負一下,有事兒的時候……哪裏顧得上他們?


    他有那麽多的錢要去花,有那麽多美女要去泡,還有老爹老娘要讓他們去享福……別的不說,他要是黑化了,林婉晨她們能接受嗎?老爹老娘能接受嗎?那杆銅杆大煙袋可還在老爹手裏攥著呢……


    徐有方想了很久,那片銀霧金光便也等了他很久。


    直到徐有方收回了那條踩在門檻上的右腿,昂著頭,呲著牙,笑嘻嘻的問道:“你到底是誰?你究竟想幹什麽?”


    就在這短短的幾個回合的問答中,徐有方心中的警惕和懷疑已經越來越深,他已經暗暗決定,在沒有弄清楚這道經和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真正的秘密之前,一定不會接受門裏那個存在的幫助,隨隨便便的踏進這扇大門。


    所以,他懷著盡可能多了解一些的心思,又問了這兩個很關鍵的問題。


    然而讓徐有方吃了一驚的是,那門內的存在竟似一下子變看透了他的心思。


    就在這兩問出口的同時,一直在整個空間裏如洪鍾巨響的“萬法諸般苦求,入我門來無憂!”之聲頓時停止,整個世界歸於一片寂靜。


    而那扇敞開於徐有方麵前的巨門也轟然關閉,將那片銀白的雲霧和萬道的金光盡皆隔離在了巨門的之內。


    夏熙瑤正呆呆的看著徐有方的臉龐,看著他臉頰上散發的微光,在她看來這必然是徐有方修行的特殊功法將要破境時的異象。


    他都已經那麽厲害了,居然還在破境,也不知道破境之後又會變得多強……


    她正這麽想著,卻看到徐有方忽然間睜開了眼睛,沒有雷霆電光,沒有風起雲湧,他麵上的微光悄然散去,然後就那麽平靜的睜開了雙眼,好像從睡夢中醒來。


    “你怎麽在這兒?”徐有方剛從那個世界裏出來,第一眼就看見了一雙明媚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唯一有些遺憾的是,這雙眼睛下麵的地方全部用黑布遮擋的嚴嚴實實。


    “我怎麽在這兒?”


    夏熙瑤竟產生了一種荒唐可笑的感覺,微怒的說道:“你一個人跑出來,就在這荒山野嶺的地方隨便找了棵樹下一坐,居然就敢入定了?萬一有野獸過來驚擾了你怎麽辦?萬一你入定走火入魔了怎麽辦?你平時修行都難道都是這麽冒冒失失的?”


    徐有方聽的目瞪口呆,他是正經的野路子,全靠自學成才,夏熙瑤說的這些風險他從來都不知道,至少腦子裏那部道經是從來沒有記載過走火入魔或者被人驚擾了有什麽後果。而且以徐有方一向粗大的線條,修煉了這麽多年,他竟然自己也沒有往這方麵想過。


    於是對於夏熙瑤痛心疾首的質問,徐有方隻能訥訥道:“這個……我一向都是這樣的啊。”


    夏熙瑤走到徐有方近前,彎著腰與坐在地上的男人近距離的對視,然後很認真的說道:“以後,注意一些。”


    於是徐有方便大為感動的點了點頭:“聽你的。”


    看到徐有方如此聽話,夏熙瑤倒微感詫異,以她對徐有方的了解這個家夥居然沒有趁機貧上兩句,太陽簡直是從西邊出來了。


    可她一看到徐有方盯著自己胸口和腰身的目光,就明白怎麽回事了,自己的這個彎腰貼近的舉動,顯然有讓某個好色的家夥占到了便宜。


    但是……似乎並沒有感到多麽憤怒?難道是被這家夥占便宜的次數太多了,開始免疫了?


    夏熙瑤直起身子,不著痕跡的拉了拉衣服,問道:“你……升級了?”


    在心裏想的是破境,可夏熙瑤問出來的字眼卻是“升級”,因為在現今全球的修行界中對於實力高低的分類,確實是以等級來劃分,而不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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