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發現,簡錦隻覺頭皮發麻,無奈步入營帳,站定後頓首道:“燕王殿下。”


    楚辜正坐在案前,換了身輕便的月白色暗紋常服,前麵攤開一卷書,字跡寥寥,但顯然之前被人耽擱了,筆隨隨擱在一旁,目光漫不經心落在她身上。


    說起來,他才剛剛見過她,眼下又見到她,仍是覺得貌醜人瘦,放在人堆裏絕對不起眼。


    她袖口缺了大片,她或許想遮掩,以右手袖管擋住,但仍是露出些肌膚。


    落在昏暗燭火裏,猶如明珠浸了豬油,蒙蒙地攏上一層柔膩淡黃。


    楚辜似乎不願見到她,眉頭皺了一下問道:“偷聽了多久?”


    簡錦立馬恭敬道:“奴才不敢。”


    不敢什麽,不敢偷聽?還是不敢回答?


    經過剛才的一番交鋒,楚辜大約摸透她的性子,喜歡打太極不說實話,這會也是如此,他也不給她機會,攏了攏眉心道:“那就是偷聽了。”


    簡錦見他有追究的念頭,立馬打起圓場道:“奴才沒有偷聽,隻是無意路過而已。”


    楚辜卻聽她親口承認了,這跟偷聽意思一樣,也不給她繼續解釋的機會,便沉著聲問道:“說清楚了,聽了多少,又看了多少?”


    他這緊巴巴追問的模樣,仿佛欲蓋彌彰要掩飾什麽。


    簡錦輕抬眸,冷不防四目相對,她微怔,旋即垂下眼簾回道:“奴才沒有看到多少,隻看見那位女子哭著跑了出去。”


    楚辜看她,緩緩開口道:“你在指責本王?”


    他非要從雞蛋裏挑骨頭,簡錦心下略有些無奈,搖搖頭解釋道:“奴才並沒有這個意思。”


    “你的意思是本王誤會你了?”


    “奴才更沒有這個意思。”她的聲音更為恭敬,也更加鎮定,仿佛沒有偷窺這件事存在。


    楚辜瞧她這副冷靜態度,卻以為她這是在故作鎮定,心下不由起了厭惡,語氣愈發銳利,不容人有半分退讓的地步,“那你是什麽意思?”


    他篤定了她有陰謀詭計。


    簡錦何其無辜。


    隻是在帳外站了一會,沒有看到多少,更沒有聽到多少,怎麽就輕而易舉地點燃了他的怒火?


    難不成是把對美人的怒火遷移到她頭上了?


    還是說,之前加上這一回,她把他平生僅有的兩朵桃花都看光了,他因此惱羞成怒非要挑釁她?


    簡錦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後一種比較靠譜。


    燕王這是在遷怒她,所以不管她答什麽,都不對都是錯,倒不如不答。


    簡錦定定心神,愈發沉默了起來。


    楚辜許久未聽她說話,眸色轉冷地瞧她。


    她正低垂著臉兒凝望腳尖。那腳瘦而纖,腳板卻站得十分穩,令她的站姿在恭敬之中也有一番挺拔。


    她態度硬,楚辜未嚐沒有辦法,隻是懶得而已。


    早年間他風評還不是那麽差時,吏部有一小官叫林不儒當眾編排他的不是,時日漸久,風聲傳入他耳朵裏,他懶得理睬,倒是楚歌炸了毛似的非要去討個說法。


    楚辜瞧著她發頂,緩聲道:“之前你出入林中,跟在本王後麵,本王問你有什麽動機,你不肯答,本王饒你一回,現在你出現在賬外偷聽偷窺又狡辯。本王倒想問問清楚,你到底有什麽企圖?”


    簡錦欲哭無淚道:“殿下篤定了奴才心中藏了企圖?”


    楚辜持眸冷凝著她。他慣是如此,麵對任何人和事,都是一副冷色麵目,就算是麵具現在也和臉皮粘著,撕不下來了。


    他沒有回答,但不見得否定了她的話。


    而這滿帳寂靜,愈發讓兩人之間的氣氛緊張起來,簡錦便笑了笑道:“奴才真沒有什麽企圖。”


    她覺得話還是說清楚為好,“這兩次見麵,奴才也沒有料到會遇見殿下,如果奴才得知是這樣的結局,早在殿下來之前就遠遠避開,絕不會再讓自己出現在殿下麵前。”


    楚辜支頤聽完,眉心仍攏著,似乎又在極認真地思量她說的話,然而到了最後仍是緩緩說道:“可本王還是信不過你。”


    他不相信,簡錦也不能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威逼利誘,麵上透出幾分無奈道:“奴才惶恐。奴才發誓所說的一字無假。”


    那這意思是說她該說的已經說了,他不相信是他自己的事情。


    言外之意,就是與她無關了。


    楚辜雖然不受寵,但好歹是一介王爺,萬人之上,金枝玉葉,矜貴與自尊與生俱來,誰都不可挑釁。


    麵前這個小奴才倒是牙尖嘴利得很,從一出現在這裏就一直跟他玩文字遊戲,繞來繞去到最後竟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問出來。


    楚辜坐在案前冷盯著她,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敲著桌案。聲音響在寂靜無聲的營帳裏,實在有些逼迫人心的意味。


    半晌,他方才道:“按你的意思,本王如何罰你,也是本王自己的事了。”


    他這話分明下著套兒,簡錦如果回答是,他正好有理由罰她;


    如果她駁了這話,他大可把衝撞貴主的罪名扣她腦袋上。


    簡錦小心翼翼應對,慢吞吞道:“殿下要做什麽事情,奴才管不了。殿下信不信也好,奴才真的隻是偶然路過殿下帳前,心中絕無半點鬼祟心思。”


    話罷,便聽他輕幽幽問了句,“本王信還是不信呢?”


    說的時候,目光早已幽冷地盯住她,十分不客氣,而語氣更甚,猶如從寒山中拔出來的一把劍,又利又冷。


    簡錦垂首道:“奴才不知。”


    耳邊卻聽楚辜話鋒一轉,冷冷喝了一句,“長壽,進來!”


    旋即從營帳外走進來一人,黑衣勁裝,五官普通,但渾身有一股肅殺之氣,令人一見便生怯步之感。


    楚辜語氣淡淡:“將這人扔到外邊。”


    這話還有後半句,他不說,顧長壽也已然知曉,立馬答了句是。


    旋即腳步微轉,大掌猶如鋒利的鉤子立馬收攏,朝她探下,一瞬間就將簡錦鉗製在掌下,動作一氣嗬成,十分幹淨利落。


    簡錦不願被束縛,微微掙紮了下,結果肩上的力道瞬間重壓,逼得她抿緊嘴巴,發不出一字。


    此時再看正端坐在黑漆案邊的燕王殿下,丹唇玉麵,烏眸鴉鬢,隱於燭火下神情愈發顯得寡情薄義,像極了陰曹地獄宣判人鬼罪罰的閻羅王。


    這樣的人,再怎麽向他求情也沒有。


    簡錦放棄掙紮,被綁在營帳外,此時周圍漆黑,人都已睡下,外麵並無多少人走動,滿目漆黑,雙耳寂靜,隻剩下夜空中閃爍的星子。


    男人站在身旁,眸如鷹冷,仿佛一舉一動都盡收他眼底。


    同時,也拒人於千裏之外。


    簡錦不敢與他交談,心裏想著脫身的法子。


    不知不覺中睡意襲來,一夜無話。


    翌日醒來,日光大盛。


    被吵雜的說話聲驚醒,簡錦迷迷糊糊睜開眼,麵前擁了一堆宮人,對著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眼神中滿是不屑鄙夷,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簡錦知道他們在嘲笑什麽,現在她手腳被束,蓬頭垢麵,姿勢也不雅觀,而且人又醜陋,無疑成為他們的笑點。


    對於這些嘲諷,簡錦並不十分放在心上,行的正坐得端沒什麽可怕的。


    眾人見她坐姿懶散,愈發鄙夷,議論聲越來越大。


    這時候響起一陣急促中裹著怒意的腳步聲,由遠至近逼過來。


    後頭的宮人回首一望,見到來人立馬退讓,隨即麵前多開了一條道,一個鵝黃梅花紋花裙的少女姿態傲然地走了進來。


    黛眉麗容,氣質嬌美,然而臉色很差。


    她本來是怒氣衝衝地走到簡錦跟前,看到她狼狽的模樣,臉色稍變,嘲諷地哼了聲:“惡人自有惡人磨,倒是有人先替我教訓了你。”


    她開頭就是這樣一句話,眾人覺得無緣無故,簡錦卻是了然,她這一遭來隻怕是為了襲香的事。


    想到這,目光稍掠,隻看到幾名五大三粗的奴仆,卻不見襲香身影。


    估計昨夜在茅廁受了涼風,病了。


    又或者是臉皮薄,心虛了,躲在營帳裏不肯來。


    惡人自有惡人磨,這襲香本就是個欺軟怕硬狗仗人勢的奴才,這都欺負到自己頭上了,簡錦沒有忍的道理,不妨做一回惡人好殺殺她的銳氣。


    現在惡人做都做了,也不怕人來找她算賬。


    簡錦微微一笑,問道:“蕭小姐這麽早來,有何貴幹?”


    蕭茹見她臉不紅心不跳,心中氣極,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自己作為一個主子的權威可不能丟,不由抬了抬下巴,冷笑道:“你欺負了我的婢子,我自然是來找你算這筆賬。”


    簡錦道:“奴才自詡是個老實人,從不仗勢欺人,又何況奴才現在無權無勢,怎麽敢欺負蕭小姐身邊的婢子?”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蕭茹不傻,能聽出她言外之意,當著一群奴才的麵,不禁擺出一副大小姐的架子,“是說本小姐的婢子仗勢欺人,欺負了你?”


    簡錦連忙道:“奴才不敢。”


    蕭茹聞言,一聲冷哼,立即反駁道:“本小姐看你心術不正,分明包藏禍心,”


    說著美眸一瞪,喝道:“把他帶走!”


    身後幾名粗壯奴仆揎拳擄袖前來捉她。


    突然麵前橫出一柄長劍。


    劍未出鞘,然而提劍之人自帶一股肅冷氣息,令人慌而怯步。


    顧長壽堵在他們麵前,臉色雖然嚴肅,但對著蕭茹的語氣仍是恭敬的,“蕭小姐,王爺有吩咐,這奴才您不能帶走。”


    他氣質疏離冷漠,不是一般家仆所能比。


    蕭茹美眸微眯,對幾個粗仆是了個眼色,隨即再看向顧長長壽時,眼底流露出打量的意味來。


    她來這之前並沒有注意聽仆人的話,原以為簡錦被押在哪家公子哥的營帳麵前,誰知道卻是個王爺。


    這樣子,事情就不好辦了。


    蕭茹心思百轉,隨後驚意轉柔,輕聲問道:“不知是哪家王爺?”


    顧長壽道:“燕王。”


    竟是燕王!


    蕭茹臉色一白,竟然到了他帳子跟前,這是造的什麽孽?


    如此想著,不由恨恨盯向簡錦。


    都是“他”的錯!這個賤人!


    簡錦察覺到她的目光,唇角輕掀,無聲地朝她微微一笑。


    在蕭茹看來,挑釁意味十足,氣得幾乎跺腳。


    可現在畢竟是在燕王帳子前,燕王是個什麽人?蕭茹隻要一想到京中傳聞,就一刻也不想待在這地方。


    但她是蕭家大小姐,怎麽能失了身份。


    勉強打起笑容,蕭茹朝著顧長壽微微一笑道:“既然燕王吩咐了,我也不好再插手。”


    說罷,臉色一收,冷聲吩咐粗仆到她身邊,之後帶著一群人拂袖離開。


    而她一離開,剛剛壓抑了一陣的議論聲又重新起來。


    但是一直冷眼旁觀的顧長壽目光掃了圈,猶如細針般直接紮進他們的眼睛裏,嚇得不敢多言,紛紛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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