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裏的人都說燕王性子冷酷,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地上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眼裏根本沒有七情六欲這些字眼。


    簡錦現在算是知道了,他這壓根不是性子冷酷,而是陰晴不定,變臉就跟變戲法一樣,隻不過他常年都是一副喜怒無色的麵孔,常人根本看不出來。


    雖然心裏念頭多,簡錦到底還是忌憚著他的身份,隻將嘴唇抿了一抿,漸漸默了起來。


    楚辜仿佛也猜透了她的心思,忽然緩聲問道:“你現在心裏可是在腹誹本王?”


    這這這……


    簡錦隻覺喉嚨裏噎了一噎,竟當即不能否認,等腦子清明了也知道失去了最好的時機,趕緊亡羊補牢,連忙搖頭。


    楚辜看她搖頭如撥浪鼓似的,心內起了譏笑意味,可麵上依舊是平靜的。


    林間蟲鳥亂舞,初夏的風遲遲地扇過來,一陣又一陣,馬兒似乎被鼓得躁動了,馬蹄亂點,碩大的腦袋也不安生,開始亂搖起來。


    楚辜攥著質地粗糙的韁繩,眸光凝在簡錦身上,問她:“怎麽不回話,心虛了?”


    心思被他一猜一個準,她還有什麽可說的?


    簡錦搖了搖頭,正想否認,驀地有一陣急促的蹄聲迫近,並伴隨著劇烈的喘息聲,和著林間幽風,立馬將人的心都抓了起來。


    循聲細聽才知道是身後鬧出來的動靜,楚辜立即調轉馬頭,卻見一頭龐大的棕熊正藏在不遠處的樹後麵。


    林葉遮擋了它大半的身軀,然而從它的視角望過來,兩人的身影清晰可見,它蹄腿大伸一下子就能撲過來。


    或許清楚自己的優勢,這頭棕熊興奮得劇烈喘息。


    簡錦過往的歲月裏從未親眼見過體型如此龐大的野獸,一時有些發怔,呆立在原地。


    楚辜反應迅速,調轉馬頭後,看到這頭棕熊有要欺過來的趨勢,立馬側臉低聲嗬斥道:“退到後麵去!”


    被他這話喊回了神,簡錦立馬應了是退後到安全的區域,接著便聽到一聲馬嘯聲。


    楚辜座下的馬兒似乎被這頭棕熊虎視眈眈的眼神驚嚇到了,比之前還要躁動。


    或許之前的躁動是因為察覺到了野獸的襲來,但簡錦沒有察覺到,而一向敏感的楚辜更是沒有捕捉到。


    出了這樣大的疏漏,楚辜心生怒意,將手中韁繩一緊。


    這力道便比平日多用上了幾分,直勒得這馬兒狂啼,等痛感湧上來以後才漸漸平複,直到安靜不動。


    見它徹底消停了,楚辜這才放手,接著又從身後背著的箭囊中摸出一柄尖利的箭矢和彎弓。


    修長的手指立馬搭上,對準這頭蠢蠢欲動的棕熊。


    棕熊卻是極敏銳的,伸出深紅色的舌頭舔了舔鼻子後,眸光猛然利了起來,腳蹄子一撒,迅速朝他的方向飛奔了過來。


    周圍風聲愈發急了,快了。


    這道道風聲壓彎了低矮的草叢,像撥著要斷的琴弦,實在讓人心驚膽戰。


    眼看棕熊要撲到眼前來,簡錦嘴唇一抿,眸光轉向側前方的楚辜。


    但看他遲遲沒有動靜,仍是遲緩、冷沉地持著弓箭。


    簡錦原本想提醒一聲,但想想後打算按兵不動,下一瞬,她見楚辜手指一鬆,一枝錚錚箭羽從他手中飛刺了出去。


    棕熊體型雖然龐大,但動作並不笨重。它一邊奔撲而來,一邊扭著身子躲了這柄利箭。


    卻沒有躲過下一枝,隻聽見噗嗤一聲,是尖銳器物紮進肉毛的聲響,驚得四野烏鴉散亂,在頭頂嘎嘎叫。


    從楚辜手裏射出去的箭羽緊接著第二枝,如細針般刺,卻是以穿破刺骨冷風的氣勢,隻一下的功夫就刺進了棕熊的腦袋殼裏。


    速度快、準。


    聲音卻輕而利。


    棕熊龐大的身軀應聲而倒,顫得枝葉簌簌地落。


    楚辜緩緩收起弓和箭來,臉上不帶絲毫的表情,仿佛剛才須臾之間的危機不複存在。


    他聲音淡淡道:“去把那兩枝箭拔下來。”


    一枝在樹上還好說,另外一枝則在剛剛死去的棕熊腦袋上,傷口往外豁出了汩汩的血來,一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要猛和圓。


    像死不瞑目。


    簡錦微微怔了一會兒。


    “還愣著做什麽?”側前方高坐在馬上的男人發話了,語氣帶了份詢問,算是當做警告了。


    剛才他從熊口救下了她,這份救命恩情,無論如何是要還回去的,簡錦也沒有拒絕的道理,但心下仍有困惑,便問道:“王爺箭囊裏還有足夠的箭,為什麽還要追回這兩枝用過的箭矢?”


    聽了這話,楚辜雖默著,一雙形狀美麗的鳳眸卻將她凝著,微微上挑的眼尾如同鳳尾般勾著魅人的弧度,但同時又透著份幽幽的冷意。


    四目相對之際,簡錦算是瞧清楚了他的眼神,這裏麵透著十足的傲慢與不屑,分明是在她多話。


    如果換做簡流珠呢,如果她在場,他會怎麽做?


    多想無益,簡錦應了是,就往相應的方向去尋兩枝箭來,第一枝箭倒還好說,隻用了些力氣便拔下來了。


    等到走到棕熊麵前,看到它睜大的眼睛如銅鈴般直瞪瞪地盯著自己,像是不甘,像是怨恨,跟人似的情緒飽滿,死不瞑目。


    簡錦心頭有些發緊,步子悄然往後退了些。


    然而後頭的目光盯得緊,實在是躲不過去,簡錦隻好強忍著嘔吐的感覺,蹲在死態猙獰的棕熊身邊。


    它的腦門上紮著半枝箭,另外一截深深地紮了下去,不斷地豁出血來。


    簡錦咬了幾回後槽牙才伸出了手,用力握住那半截露出外頭的箭,隨即用力一拔。


    血就像一簇瀑布水珠全在臉上噴濺。她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又趕緊用袖子胡亂擦拭幾把,這才起身回去複命。


    楚辜看到她這幅滿臉血色的狼狽模樣,皺了下眉頭。


    簡錦知道自己臉上弄得髒兮兮的,不堪入目,但也不耽誤事情,直接遞出手裏的兩枝箭羽:“王爺,箭已經取過來了。”


    楚辜瞧了一眼她沾染了血漬的手心。


    她這雙手本來是白白嫩嫩,肌膚柔滑的,但因為沾了畜生的血,卻是不大幹淨了。


    楚辜並沒有動靜,語氣冷淡的:“你弄得這麽髒,還放到本王眼皮底下,好意思嗎?”接著又道,“洗幹淨了再還回來。”


    怎麽不好意思了?明明就是按照他的意思來做的……


    簡錦想想,卻舉得自己也沒有餘地可以反駁,隻好道了聲是。


    眼看日過影斜,林中光線黯淡下去,朦朧地抹上一層霧氣。


    楚辜今早便出來了,到現在腹中都沒有進過食,雖然沒有餓意,但是眼下他不想待在這塊充滿血腥味的地方了,當即調轉馬頭,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跟她吩咐過。


    簡錦連忙追上去幾步:“王爺這是要去哪裏?”


    楚辜仿佛沒有聽到,自顧自的,簡錦隻好又追上前幾步,到了馬頭這個位置,微微仰著頭看他道:“王爺?”


    她連問好幾聲,楚辜才想起來要回答她似的,語氣仍敷衍著,隨口扔下一句,“回營。”


    看他的態度,並沒有要帶她一起走的意思,的確是在情理之中。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而她現在就是個低低在下的小人物,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哪裏還敢奢求他。


    但眼下這情況卻又不同。


    這地方幽林遍布,野獸經常出謀,況且眼下日影西沉,天色要黑了,她要是真一個人呆下去,隻怕還熬不到明天早上,今天夜裏就會被一群狼群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這念頭想想就覺得滲人得很,簡錦一時也忘了楚辜是如何絕情傲慢的人,立馬快步追上他馬兒的步伐。


    他緊緊跟在他身側,眼神也巴巴地望著他,語氣懇切道:“王爺能不能捎我一程?”


    楚辜想都沒有想:“不行。”


    料不到他拒絕得這麽快,簡錦微微瞪圓了下眼睛,顯得無辜極了:“為什麽?”


    楚辜倒是沒有過多解釋:“沒有為什麽。”


    再這樣扯下去也不是辦法,簡錦緊跟上幾步,又接著道:“王爺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天也快黑了,野獸出沒得厲害,王爺難道就忍心看我被狼群攻擊,吃掉,一點渣渣都不剩下?”


    許是心內有些膽戰心驚,連帶著語氣也顫著,又情不自禁帶了幾分委屈無辜,淒淒切切的懇求……


    一係列豐富的情感變化豐富飽滿,楚辜忍不住斜眼瞧他一眼,隨隨扯了韁繩,馬兒踢了踢蹄子漸漸停了下來。


    風過簌簌,楚辜看著她,用著漫不經心的口吻問了句:“那你想本王如何捎你一程?”


    這話倒是把簡錦問住了。


    眼下他就騎著一匹馬,按照他的性格,絕不會和她一塊兒騎這匹馬。


    可是除了這捎法,別的法子,簡錦也沒有想出來,之前她怕落單,急匆匆向他求救,卻是忘了細細思量這其中的意味。


    如今她隻能懊悔不迭,覺得自己逾越了,忍不住心虛地低了低臉頰,低聲道:“王爺能否騎慢一些,好讓我跟在王爺的後麵,既有個方向也不會迷路。”


    楚辜瞧她低臉時單單露出的下頜,如半熟未透的梅子頭,又猶如探出澄淨湖麵一小截的荷葉尖,白白嫩嫩,又趕著時節正好的韻味。


    有年夏天湖麵上開的一片蓮花也是這種景致,枝枝葉葉挨擠在一塊兒,色澤鮮亮,直被夏日浸潤得幾乎流翠。


    這份顏色直接逼入他的眼眸裏。


    楚辜很不想回想起以往宮裏頭的事兒,不禁冷了冷臉色,語氣微嗤道:“心思倒是夠周全的。”


    聽他這樣冷的語氣,簡錦心內涼涼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奸臣養成實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如意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如意天並收藏奸臣養成實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