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錦想不出什麽法子來駁他,忽然這時前方響起了一陣騷動,周圍本是那麽寂靜,卻在這時候起了異樣。


    誰不要命了,敢在這節骨眼上掀起了風浪,蕭玥聞聲望去,目光卻忽的一頓,旋即嚴肅。


    簡錦能察覺到他周身氣息的變化,不解之下亦是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本該在旁看熱鬧的人群此時跪滿了一片,都齊整地朝著一個方向。


    這方向盡頭是一座普通不起眼的轎子,幾個轎夫衣著樸素,麵容平凡,看上去並不像是沒有富貴人家的氣派,但轎旁候著的隨從卻是白衫玉容,生得年輕俊秀,氣質不凡。


    一群百姓跪在前頭堵住了去路,隨從皺起了眉頭,頗有些苦惱的樣子,就朝百姓們道:“你們行這些無用禮數做什麽,堵住街市的道路可就是大事了,還是趕緊起來吧。”


    百姓大喜道:“你們雪均館主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大師傅,幾十年才出現一個,比皇上還難見著,咱們這些平頭百姓見識少,平常也不見到什麽大人物,雖然沒見著真麵,但是心裏頭還是高興。”又壓不住喜色,再歎:“實在是高興啊。”


    隨從笑道:“你這說法稀奇,不過以後可別這麽說了。”畢竟百姓這些話裏牽扯到了當今天子,雖然大晟民風開放,但皇上仍是人們心裏頭最不可侵犯的主子。


    這時候轎子裏傳出一道溫柔的女聲:“清風。”


    聽到這一聲呼喚,隨從會意,立馬回道:“小姐,是前頭的路被堵住了,看著那個人,好像是蕭家的二少爺。”


    說到此不由想起前段時間,蕭大司馬專程上門擺放,明麵上雖奉著皇上之意,但一句一言都牽扯到他那個二弟弟。慣是居高位,說話都帶著一股懾人的力量。


    隨從少不得要瞧瞧蕭玥,輕聲問道:“要不要見一見這位主兒?”


    裏頭說道:“不必了。”緊接著轎子又繼續朝前了,蕭玥遠遠的望著,心下有些煩怒,他對雪均館並不感興趣,但大哥卻非常尊重這位。


    如今雪均館主人到了麵前,就算為了大哥,他也要給足麵子行個好禮。


    蕭玥現在的注意力都放在這方麵,一時不曾顧及尚在馬車中的簡錦等人。見著轎子朝這邊抬過來了,他立即帶著一群隨從擁上前,含笑打聲招呼。


    清風頷首道:“蕭二公子,我家小姐尚有急事,就不與您寒暄了。”


    蕭玥立馬做出迎送的姿勢,笑眼望著轎子離去,等到差不多了這才轉了臉色,冷笑道:“不知好歹的東西。”


    隨即又想起眼前正辦著的事,於是在隨從的簇擁下轉回身,入目處隻有依舊看熱鬧的百姓,竟不見簡錦人影。


    隨從立即去掀簾子,馬車裏頭也是沒一個人影,快煮熟的鴨子就這麽飛了,蕭玥心裏盡是怨氣不甘,當著一群百姓的麵又無處發泄,氣衝衝道:“回府!”


    見人影消失在街市盡頭,躲在巷子口的簡錦這才鬆下心神,忍不住呼出一口氣,隨後轉眼看向正半躺在牆邊閉眼不醒的仙仙,問道:“她怎麽樣了,怎麽到現在還不醒?”


    薛定雪道:“她隻是驚嚇過度,昏迷的時間有些久了而已,估計回到甄侯府差不都就醒了。”


    簡錦放心地點了下頭,接著也不再閑聊耽擱,立即和薛定雪架著昏迷中的仙仙回了甄侯府,但是救下仙仙這事還不能與大哥吐露。


    兩人進門時靜悄悄的,左顧右盼,確定周圍沒人了這才敢踏進一隻腳,隨即一溜煙地到了東園。


    東園是安置客人的地方,平日裏人煙稀少,鮮少會有人無緣無故闖入這裏,也就前段時間鳳吉入住後才多了些人煙味。


    但鳳吉到底不是甄侯府的人,平常又有簡照笙告誡下人不準打擾他,所以這地方用來藏人最是安全。


    兩人把仙仙送進一間偏僻的廂房,收拾整後,薛定雪先要退出去,簡錦緊跟其後。


    在出了屋門後,她又拉他到幽暗的角落裏。薛定雪難道見她如此主動,不免笑著挑起眉梢,打趣道:“好徒兒還有什麽話沒說的,這會兒為師得空可以慢慢陪著你。”


    簡錦卻是道:“你告訴我,蕭玥近日為何要這麽對我?”


    薛定雪訝然道:“你竟不知道麽,前幾天他偷偷溜進燕王府,結果被燕王一舉抓獲,他想要賴債,燕王就打了他二十個板子,雖說懲罰不重,但好歹是蕭家的二少爺,身份金貴,素來又是被人高高地捧著,一時委屈大了,少不得怨恨起燕王,可燕王他不敢惹,隻好把火氣全都撒你身上。”


    簡錦想不到其中會是這樣一番糾葛,不免想起那日他偷偷潛進自己屋裏,估計就是在他出去後不小心被燕王捉到,難怪當時她聽到隔壁的動靜還覺得納悶,竟是楚辜在懲治他。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簡錦清楚一二,知道他被楚辜憑空侮辱,滿腹怨氣,可是冤有頭債有主,這怨氣再怎麽大也需要找對人,跟她有什麽關係?


    難道他覺得為送一瓶藥膏才被燕王捉住毒打,就將這罪名的源頭全都按在她頭頂了?


    簡錦轉回心思,看向薛定雪,心裏還有一個疑問,可是麵對他終歸有所防備,於是扯了其他的話題閑閑問了幾句後,兩人各散。


    快走出長廊時,眼前忽的一晃,傍晚黃昏下眼前倏然落了道人影。


    簡錦心中正想著事,冷不防被撞個正著,見到對麵攔著的人眉眼俊秀,眼神帶著深意,一時受到些驚意,措然後退避開了幾步。


    少年並未緊跟上前,隻站在她麵前問:“小辜,這幾天你跑哪裏去了?”


    聽到這把熟悉的聲音,簡錦這才回過神,定眼一看見是鳳吉,這才微微笑著道:“你怎麽在這裏?”


    問著時心下已然鬆了口氣,隨即念及剛才錯眼的一瞥,又忍不住看他一眼,暗暗思忖道自己最近是怎麽回事,怎麽看誰都有那煞神的眉眼輪廓。


    這不是一件好事,她需要十分按捺盡力克製。


    鳳吉借著昏暗的天光瞧著簡錦,卻是看得不是很清楚,隻能依稀辨出她微蹙的眉頭,輕聲道:“我剛剛吃完飯後散步回來,正巧見到你迎麵趕來,看你麵上沉沉的,是不是最近幾日心事比較繁重?”


    簡錦笑著搖頭道:“沒什麽煩心事,隻是天氣有些悶熱,我有些乏了,也困了。”


    鳳吉道:“你既然嫌熱,不如到我院裏小坐一會,我院中有棵百年槐樹,最適合傍晚乘涼。”


    簡錦對他沒什麽防備,語氣輕鬆地應下了,隨後兩人一同去了他的院裏。


    如他所說,院裏真栽了一顆老槐樹,枝椏繁密,涼風陣陣,偶有鳥雀在枝頭停歇,於靜謐處有枝葉簌簌的動靜。


    樹下擺了茶幾藤椅,茶盤杯盞也擱了幾盞,鳳吉和她一並坐上了藤椅,經曆了一天的事,簡錦有些困倦,此時懶懶倚在藤椅上,白淨的麵龐被清風微微拂著,有種人麵不知桃花的意蘊,可惜她不能享盡自己這一刻的美。


    坐在一旁的鳳吉沏好了茶遞給她,轉眼一看卻見她身子懶倚藤椅,臉蛋微微垂著,下巴卡在衣領子處,皮肉也都一並鑲嵌進去,愈發襯得下巴尖瘦。


    按照他的角度,也能看到她低垂的眼睫,濃密彎翹,有種說不出的動人風韻,這一刻倒是拋盡少年郎的清秀挺拔,隻剩下了女兒家的嬌軟。


    可她一身的男裝,怎麽又會是女兒身呢?


    鳳吉看她睡得沉沒有打擾,隻將茶杯放在一旁,隨後躺在藤椅裏,望著頭頂一顆顆星子,一時生出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


    倏地耳邊起了細微的動靜,他知道簡錦快醒了,就起身重新遞了一盞茶過去。


    簡錦睡眼惺忪,掩住手懶懶地打了個哈氣,眼角溢出點淚意,又笑著接過了他沏好的茶盞,問道:“我睡了有多久?”


    鳳吉順口回道:“大概睡了二十分鍾半……”話音倏地戛然而止。二十分鍾半,小時分鍾秒,這個世界沒有這樣的說法。


    靜謐的院落裏清風涼涼的,貼到肌膚骨髓裏有種涼颼颼的感覺。他幾乎立馬懊悔自己說了這樣一句話,帶著幾分心虛,幾分怯意,悄然垂眼看她。


    意料之中看到她微微蹙起眉頭的麵容,又意外的是,她沒有想象中的驚訝,隻微蹙了下眉頭,隨後笑著道:“到底不是自己的窩,在你這裏睡得不踏實,隻能回去睡一個好覺了。”


    鳳吉察覺出她要走的意圖,頷首說道:“改天有時間再敘。”


    簡錦點點頭,起身離開了院子。他立在台階旁看著她人影逐漸消失在夜色盡頭,一時心頭湧起無盡心酸。


    很早很早,他是個無拘自由的性子,想說什麽話盡管說,心裏若有愛意就直言坦露,從不曾遮掩。


    如今卻到這種小心翼翼步步遮掩的境地,不知是他的悲哀,還是逃不開的宿命。


    此時他想法心酸,簡錦卻被他這話給糾纏著,回去的路上思緒恍惚,心裏一直想著二十分鍾半這個詞兒,到底是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卻又一時記不起來了。


    簡錦不知不覺回了屋裏,雙喜大喜:“二爺您總算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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