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黃昏時,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站山看夕陽與坐觀滄海有完全不同的兩個意境,一個蕭條遲暮,一個浪漫柔情。


    婁心月靜靜地站在船頭欣賞夕陽,今日她裹了腰並豎起發冠,還換上了一件中性的白長衫。少了些女兒的嬌美,多了幾分男兒的柔情。


    狄雲楓則倚靠在不遠處的欄杆上,看夕陽的同時還將賞景的美人也看在眼中。海日殘夜,一個人看叫孤獨,兩個人賞才叫真正的浪漫。


    這時,李世仁走向船頭,二話不說便將美人摟在了懷中,美人掙紮了一番,也不知是因為身份還是氣力不夠,最終妥協在了李世仁懷中。


    見此景,遠處的狄雲楓露出一抹緬懷的微笑,強迫美人無非兩種結局:美人不從也許會是一場悲劇;美人若從必定是場完美邂逅。男人也不吃虧,何不去搏一搏?沒準兒就抱得美人歸了呢?


    紅了一會兒後,夜幕降臨,海水也開始漲潮,大船搖曳得愈加猛烈,見是時候了,婁心月走下船艙去,李世仁便扯著嗓子招呼道:“準備出發!”


    狄雲楓與一幹水手將錨從海底撈起,大船順勢漾出海灘,再聽一聲轟鳴,百隻船槳轉軸搖動,刨著海水將大船送離了碼頭。


    “當當當!”三道鍾聲警示起航,沒有祭天也沒給龍王爺燒紙上香。


    一行水手被安排在船艙二層,三人一間房,除了寬敞些外,便再也沒有什麽可講究的東西了。月滿樓裏的廚子乃至仆人都被遣下岸去,故整個船艙底下靜悄悄,空曠得打個噴嚏都能餘音繚繞許久。


    水手攏共八個人,五個是原本船上的老夥計,都單個有自己的房間,除狄雲楓外剩餘二人人皆是從城中招來的倒黴蛋。三人被分配至一間房中,倒也不賴,至少熱鬧。


    這年頭,明知會送命還要去賣命之人,要麽是生死看淡,無家可歸,要麽家境貧窮,生活所迫。恰好在這間房中便能找出這兩種人----靠窗一張床,其上躺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扯著鼾聲,睡得正香。依稀記得官差將他送上船時酒都還未醒,其名字叫做張大,便是第一種所說的無家可歸的閑人,那官差給的一錠金子他估計是花得光光剩剩!


    人生在世須盡歡嘛,流浪也是他的一種生活態度,褒貶不說。


    另一個坐在油燈下,三十歲出頭,名叫陳山,他很黑很瘦,但瞧其神態便知是個老實人。他的衣服縫縫補補了好幾個吧,看樣子他裏家雖窮,應該有個心靈手巧的媳婦兒。


    他也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筆墨紙硯,借著燈光、操著筆正舞弄著什麽。


    他一定是舞弄不出什麽東西,因為他握筆的姿勢都不正確。


    狄雲楓湊過去看,發現紙上正歪歪扭扭地橫著幾筆墨水,像畫卻不像,字也說不上……陳山發現狄雲楓在看,便不好意思地放下筆,撓了撓頭憨笑道:“人老人果真不中用,我娃兒教我的幾個字全都給忘了,昨天還記得的。”


    “什麽字?”狄雲楓笑問道。陳山道:“我老婆與娃兒的名字,叫楊金花,叫陳水啟。”


    狄雲楓能握刀紋眉,自然也能妙筆生花,於是他提起筆,沾了沾墨,在紙上將陳山、陳水啟、楊金花三個名字一筆一劃地寫下來。幾個大字行雲流水。這可把陳山給樂壞了,直顧感謝道:“謝謝兄弟,謝謝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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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雲楓笑著擺了擺手,卻道:“謝倒不用,隻是我想借你筆墨紙硯用一用,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陳山端起刻有自己妻兒姓名的紙張,坐到一旁用手指一筆一劃地學習起來。狄雲楓則托著腮,先在腦中構思了一番模樣,直至小半個時辰後才紙筆作起畫來。


    每一筆都有思念,每一筆都有回憶,也不知過了多久,燈芯都燒去大半,一旁的陳山也睡著扯起鼾聲來。


    夜很深了。


    狄雲楓伸了個懶腰,放下筆,滿意地端起曆時幾個時辰細心的化作----紙非宣紙,筆墨也不佳,狄雲楓也不是個專業的畫師,況且仙子並非畫中仙,她的仙氣怎是凡人能臨摹來的?


    “嗯嗯嗯……四五分像就已足夠了。”狄雲楓欣慰淺笑,將畫像折疊起並藏在心口堂。


    既不修仙,那便修武,總會修到與你般配的那一刻!


    “呼……”他輕吹熄油燈,帶著滿滿的信心與昂揚的鬥誌躺床睡去,今夜好夢,她入夢來。


    ……


    往後一個月的日子就如大海一般,風平浪靜。大船全靠機關運作,不用掌舵也不用揚帆。水手怕是這船上最閑之人了,那些侍衛都要站崗。


    今日狄雲楓和往常一樣,倚欄,喝著小酒,吹著海風。與他有相同興趣的還有李世仁,隻不過李世仁除了吹風喝酒之外,心頭可能還裝著他得不到的天下吧。李世仁與那些流浪之人差不多,甚至還要不堪些。他被朝廷放逐並安排去送死呢……


    這時,婁心月從船艙走上甲板,她躊蹴著來到李世仁跟前,道一句:“出公海了,小心倭,寇。”便要急忙離去,但李世仁卻不客氣地摟過她的細腰,十分曖昧道:“夫人為何要怕我?”


    “誰是你夫人!李大人請自重!”婁心月揚起巴掌就要打,可李世仁依舊含笑不躲不亢,隻道:“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相愛,你我相遇便是緣分,且----”


    “下流!”婁心月咬著唇,瞪其一眼便灰溜溜地往船艙內跑去。


    “跑什麽?本官英俊瀟灑,年少有為,能做我夫人是你的福分,嗤!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李世仁叉著腰揚天大笑,若說他是個傻子倒也沒什麽不對。


    “李大人何必去為難一個女人?”狄雲楓走去船頭,他是含著笑的,一句話也是開足了玩笑。


    李世仁揉了揉鼻子道:“這不是為難,這叫做調戲。”


    狄雲楓道:“調戲似乎比為難還要嚴重些。”


    李世仁瞥了他一眼:“難道你想跟我搶女人?”


    狄雲楓搖了搖頭----李世仁不會因為他人身份卑微而擺弄官架子,在與自己倚欄聽風一月後,發現“臭味相投”便做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李世仁轉身又望碧海藍天,歎道:“現在我隻剩下這一艘船和這一位美人兒,你可不能搶過去。”


    狄雲楓道:“這艘船天下無雙,美人也風華絕代。如此看來你皇兄對你並不薄。此生何用聲聲歎?”


    李世仁苦澀道:“自從船離碼頭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沒有踏上故土的資格。”


    狄雲楓道:“但是你有船,又有美人,擇一處清閑地,生幾個兒子,平平淡淡走完這一生。”


    李世仁不屑:“那你呢?為何還要為了去真武國而送命?”


    “你怎麽知道我會送命?”狄雲楓又指了指天上道:“我的美人在天上,為了她送命也值得。我找到她,便會帶她去清閑地,生幾個孩子,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他又拍了拍李世仁的肩膀,直言道:“也許我們都沒有波瀾壯闊的命。”


    “我從沒想過有波瀾壯闊的命!我從未參與過朝中政事,我老實巴交地卻還要慘遭驅逐----老子不服!”李世仁一拳砸得船舷木屑橫飛,眼中是怒是悲是無奈!


    狄雲楓隻問:“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李世仁瞪著發紅的眼睛,乖張又貪婪道:“我現在想做皇帝了。”


    “實不相瞞,我也想做皇帝。”狄雲楓說得是大實話,沒人不想做皇帝。他又道:“天下億萬人,皇帝僅有一位,不得不說,有點兒難。”


    李世仁仰頭灌下幾口酒,壓製心頭怒火,苦笑道:“我能活著都是難事,還談什麽做皇帝。皇兄雖殘暴,但從來都不是傻子。”


    “你什麽意思?”狄雲楓皺眉,一股不祥油然而生。


    “喏,他們來了。”李世仁用下巴指了指前頭,海平線上突然冒出三個黑點兒!


    狄雲楓取出望遠鏡瞧了一番,沉聲道:“黑帆船,是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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