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合,寒風肆意。


    陳府內搖曳的樹影低矮稀疏,清晰可見。


    正房內燈火通明,似有人影在平坦的院內走動著,端盆倒水。


    溫暖的正房內,心慧洗漱後換了一身寬鬆舒適的寢衣,外麵罩了一件厚實的對襟褙子!


    她看著沒有換衣洗漱的青雲,眉頭微微抬高,出聲道:“你等會要出去?”


    青雲點了點頭,磕下眼瞼,拿過幹淨的帕子給她擦拭著頭發!


    她的頭發又黑又密,淡淡的清香充斥在他的鼻息之間!


    他輕嗅著,深色的眸子裏,遍布溫柔。


    “我會早點回來的,累了一天了,等會早點休息吧!”


    心慧微微頷首,大約猜到他為什麽要出去!


    可是她想了想,還是問出聲道:“臨安公主喜歡蕭大哥對不對?”


    青雲的手一頓,沒有想到,她竟然如此敏感!


    臨安公主,可是連皇上和賀貴人都騙過去了!


    “嗯!”


    “這些事情你不用去管,你隻要知道,她嫁不成蕭大哥就行了!”


    心慧想起了林妙音,心情頓時微妙起來!


    她轉頭,眯乜著眼睛!


    青雲的輪廓很耐看,五官也很出彩,尤其是那一雙眼眸!


    亮時如星,暗時如海,清透時宛如濁世裏的謙謙君子,晦暗時猶如官場沉浮之中的權臣謀士。


    她相信他的能力,更何況他掌握先機!


    可是想到那麽多閨閣中的妙齡女子,都心悅於他,拜倒在他的才華之下,她便有些酸酸的感覺,像是自己的珍寶被他人覬覦一樣,很不舒坦!


    “幸得眾人不知,“譞雲居士與恒遠居士”是同一個人,不然隻怕京中一半的閨閣之女,都要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嗬嗬,你在吃醋!”


    青雲悶笑出聲,胸膛震了震,眼眸亮得發光,嘴角也下意識勾起!


    心慧氣悶地瞪了他一眼,雙手卻摟住他的腰,宣示主權道:“你是我的!”


    他的身體緊貼過去,心裏驀然一軟,寵溺地附和道:“我當然是你的!”


    “我可不介意,你跟林小姐說,你就是恒遠居士!”


    “漫畫本就是你教我的,那些跳脫的短語也是你寫的,你若是說了,她不會懷疑的!”


    青雲含笑道,知曉她在吃林妙音的醋!


    “哼!”


    “我才沒有那麽無恥呢,冒用“恒遠居士”之名與她交好!


    “再說男子和女子的畫風相差甚遠,細致入微地觀察,贗品和真畫是能夠區分的!”


    她嬌嗔著,眼眸裏卻隻有依戀的光芒!


    “好好好,那你直接與她說,我是恒遠居士不就行了!”


    “我與她從未見過,她隻不過是欣賞我的畫技而已,若是得知我的畫技是你親手所授,我想她就算有什麽心思,也會絕了!”


    話雖如此,可現在他們與林妙音又不相熟,還未到坦誠之地。


    心慧在心裏輕歎一聲,知道是自己醋了!


    她站起身來,去衣櫃裏給他拿了一件厚實的披風!


    “出門在外,小心一些!”


    她幫他把披風圍攏,溫柔的手指在他的頸間係著帶子,好似帶著繾綣的情思!


    他心有所感,握上她的手,展顏一笑道:“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心慧看著他那深邃而明亮的眼眸,看著他胸有成竹的氣場,緩緩地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天色黑盡,便有宮裏的暗衛前來接走青雲。


    心慧在正房裏沒有睡下,讓粱嬤嬤把京城各大世家的關係圖給她畫出來,一一講解。


    戌時一刻,宮內。


    皇上看著被暗衛帶來的陳青雲,神色陰戾,麵色冷肅!


    他瞥了一眼,挺直背脊跪著的陳青雲,眉宇之間的暗色越來越深!


    “你到底是誰的人?”


    陳青雲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諷!


    他似笑非笑地挑眉,直視著皇上打量的眸光道:“自然是皇上的人!”


    “是嗎?”


    皇上冷笑,五指慢慢捏成拳頭,然後再一根一根地鬆開!


    “朕的暗探遍布整個京城,卻也無法提前得知,張瑩瑩被人算計了!”


    “可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微臣並不知道張瑩瑩跟賀炯輝被人算計了,自三日前,內人接到魏國公府的帖子以後,微臣就覺得很奇怪!”


    “勳貴世家,六十壽宴,邀請一個他們自認為上不得台麵的縣主,這不是很奇怪嗎?”


    “微臣猜測賀家跟張金辰私下有深交,故而才請皇上親自一探。”


    皇上聞言,眸光微動!


    賀家跟張金辰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可是根本找不到證據!


    皇上的眉頭蹙起,心裏越發煩躁!


    “你有事情瞞著朕!”


    皇上直言道,他能夠察覺得到,今日所發生的一切,都在陳青雲的預料之中!


    陳青雲磕下眼眸,深沉的眸色裏,閃過些許暗影!


    隻聽他當即出聲道:“皇上早就知道,因為寇家,微臣與張金辰表麵素不相識,可實際上卻積怨頗深。”


    “三年前老師就與微臣說過,張金辰在朝堂之上根基身後,並且早已跟老太傅生了嫌隙,表麵上卻還能讓老太傅親口定下張,蕭兩家的婚事。”


    “微臣當時就在想,張金辰要做出跟老太傅依舊師徒和煦的樣子,必定有所圖謀!”


    “當年老太傅剛剛致仕,門下學生多為三四品,甚至於二品朝廷大員。”


    “張金辰獨木難支,必然要仰仗和接掌老太傅遺留下來的勢力,可後來我查閱近二十年來的官員調動,發現當初與老太傅親厚的官員,卻一個個不是已經致仕,回鄉養老,就是已經客死他鄉,發配窮山僻壤。”


    “一個,兩個,都曾經是老太傅的得意門生,也是老太傅曾經的左膀右臂,而現觀如今的朝堂,大半羽翼都是張金辰親手扶植起來的。”


    “他乃寒門出身,仰仗老太傅才能在朝堂站穩腳跟,可是他卻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替換了老太傅所提拔的有能之士,皇上時至今日,才想提防此人,未免有些晚了!”


    “一根手指,可斬,一隻手臂,可斷,可若是半身已經不遂,如何敢下手腰斬?”


    “這些年皇上當真一無所覺,還是有心放任其勢力逐漸擴展?”


    皇上聞言,麵色驟然一變,眼眸裏的寒光四起,殺意遍布!


    他轉頭瞪視著陳青雲,隻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底直躥背脊,身體僵硬得像是柱子,整個人不敢置信地吼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到底是誰告訴你的?”


    “是蕭庭江?”


    陳青雲直視著皇上的眼眸,不偏不倚,鎮靜道:“沒有人告訴微臣那些被皇上掩埋的內情!”


    “微臣隻不過是深入調查張金辰以後,發現他鏟除老太傅遺留的朝堂勢力,是皇上默許的!”


    “而他扶植自己的勢力,也是皇上默許的!”


    “可三年前因為寇家,張金辰被貶,皇上不久就複用了他,也許也就是那個時候,皇上發現此人已經勢力龐大,根基深厚,雖不在朝堂,依舊可以影響朝堂!”


    “所以皇上想要收回那些默許的特權,這才發現,張金辰此人已經不由皇上所掌控了!”


    皇上的眼眸暗了又暗,麵色冷凝如霜!


    可他的心頭巨震,不得不承認,陳青雲說的很對!


    一開始,是他默許張金辰清除老太傅遺留的朝堂勢力!


    也是他默許張金辰擴展自己的勢力,可那是因為,他一直以為,張金辰是他的人!


    西北軍餉被貪汙,成王被清查,最後莫名其妙死在獄中!


    敢動成王的人,京中寥寥無幾!


    當他發現張金辰已經樹大根深時,才猛然發覺,這麽多年,張金辰打著忠君報國的旗子,到處都在安插官員。


    而其實,張金辰早已不是忠君之臣!


    當懷疑的種子種下,生根發芽,快速成長!


    縱觀這二十來年,自他登基以後,好似一直都被張金辰牽著鼻子走!


    可惜當他幡然醒悟的時候,這一切,都已經成為了君臣暗中博弈的界麵!


    良久以後,隻聽皇上疲倦道:“朕要如何信你?”


    “張金辰想要微臣死,可微臣想要活著!”


    “皇上,當局者迷!”


    陳青雲言語之中,透著一絲淡淡的從容和堅定!


    皇上的眼眸忽而犀利地閃爍著寒光,複而又變得清明起來!


    是啊,當局者迷,如果當初他肯聽老太傅勸告,跳出兒女私情看天下國事,也許張金辰根本不足為懼!


    可張金辰正是因為拿捏住了他的性子,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他的底線!


    直到現在, 君臣雖然表麵和睦,內裏卻在各自算計!


    皇上輕歎一聲,抬手讓陳青雲起來!


    這一夜,君臣暢談天明!


    這一夜,京中長夜不眠的人家,比比皆是!


    這一夜,心慧將京城各大世家的細枝末節,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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