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陶家軍的人都撤退去了哪裏,也成了陶秋白心頭的一塊心事。


    從周圍的屍體數目上來看,這日本人雖然是上了坦克車的,可是經著陶家軍與遊擊隊的英勇回擊,日方也是傷亡不輕的,恐怕這一仗,說誰贏了都還為時尚早。


    就在秋白陷入沉思的時候,他忽而聽到了整齊有力的腳步聲朝他這邊醒來。聽著聲響,倒不似是陶家軍訓練出來的步子。


    陶秋白悄然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這下也便看的一清二楚了。來的是幾個穿了黑色製服的漢奸偽軍,他們如今在這遺留的戰場上忙碌著,不過是為了尋找日本人的屍體,好叫後頭幹活的農夫幫著抬走。


    陶秋白暗暗捏緊了手心,心下不禁想著,看來是老天也不幫著他了,來的既然不是陶家軍的人,隻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陣腳步聲隨即在陶秋白跟前停了下來,那人蹲下了身子,朝著陶秋白瞅了瞅,隨即被他眼中迸射出的淩冽光芒給震懾住了,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聲喊叫道:“誒喲,快來看呀!這兒還有一個活的!”


    進而,許多的人將秋白給包圍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誰朝著他胸口踢了一腳。秋白隻覺得剛剛凝固一些的傷口又裂開來,血又嘩嘩地向外流淌著,一下就將手也給染的血紅一片了。


    當第三次醒來的時候,秋白已經開始覺得自個命硬了,竟然還是沒有死絕,真當是天也亡不了他了。這個時候,他察覺到自己已經是躺在一塊冰冰涼涼的發了黴的木板床上了。


    床的右上角有一扇很小的鐵窗,對麵是門。門上頭沒有玻璃,隻有鐵欄杆圍著。顯然這是為了方便外頭的人好隨時監控這裏頭的情況的。


    這會,自不用說,書言也便曉得他這是在什麽地兒了。


    隻怕是這些狗腿子已經將他送到了日本人的監獄裏頭了,他如今倒是坐實了階下囚的身份。可是這算是日本人哪兒的監獄呢?秋白不由得又細想了幾層。


    想著先前的情報,這日本商會、日本陸軍司令部,這兩處都是設有秘密監獄的。


    這時候,秋白隱隱約約好似能聽到外頭有人高聲叫賣著包子、饅頭、豆沙包,不一會,就被粗暴的日本人喊著日語給趕走了。


    想著若是日本陸軍司令部的話,這小販怕是一刻也近身不了的,多半是日本商會了。


    到了此刻,陶秋白已經覺得肚子裏在嘰裏咕嚕的發著鳴叫聲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饑餓感湧上了他的心頭。這個時候,若是是來個熱乎乎的包子加鹹菜,隻怕那也是天堂美味了。當然了,來一疊南翔饅頭,上頭撒點蔥花,那就更妙了,光是想想,便讓人口水四溢。


    既是到了這個地步了,腦子裏頭畫餅充饑也是無濟於事了,秋白隻得闔上眼睛,冥想著,盡量不去想著用飯的事情,這樣好似總能捱過一些時間。


    與此同時,走廊的盡頭不斷的傳來嗬斥聲,以及鞭子行刑的皮開肉綻聲。


    ……………………


    茹雲醒來以後,精神不大好,便一直在休養著。她抬起頭來,看著樹梢上掛著半輪殘日,照著臨時安置所內的枯木,模模糊糊的。


    簾子後頭,吹進一絲涼風來,茹雲一麵撫觸著腹部,一麵心如刀絞,隻覺得周遭都是冷冷清清的。


    丹尼爾醫生同阮香玉,已經告訴她一概的情況了。初時,她自然是驚愕,而後便是轉瞬間的平靜,她幾乎沒有猶豫就告訴了丹尼爾,她要生下這個孩子。


    是了,她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如今再也不想承受這樣的失子之痛了,即便這個孩子身上流的是陶秋白的血脈。


    她並不怕死,甚至覺得,倘若她能為這個孩子去死,或許對於她來說,也不失為一種好的結局。


    “茹雲!”簾外響起了一聲熟悉的聲響,打破了茹雲的靜思。


    待得那簾子掀開,茹雲就瞧見父親沈嘯仙站在那裏。隻見他穿著黑麵起暗團花的長袍,足登一雙絨布皂鞋,頭上戴了一頂舊帽,幾絡白發從帽沿下露了出來,披覆在他的耳背上。


    茹雲一時有些不敢置信,不過揉了揉眼睛,這時方才篤定,原來父親是真真正正站到了自個跟前。


    “父親!”茹雲沙啞的嗓音幾近失聲地喚道。


    沈嘯仙坐在木板邊上,輕歎了一聲:“是為父來晚了,叫你受苦了。”


    茹雲一時淚如雨下,哽咽了起來。那淚滴在沈嘯仙的手背上,滾燙、滾燙,直叫他皺起了眉頭來。


    茹雲哭了很久,好似將這些時日的一概委屈都給哭了個幹淨。待得她止了哭聲的時候,雙眼早已紅腫。


    “父親,您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茹雲秉著絹帕,側過身去,抹了抹眼角道。


    沈嘯仙搖了搖頭:“是劉虎,劉副官。前幾日他突然找上門來,說是你這些時日在這郊野的安置所裏,說是秋白說是擔心你的安危,要我來接你一道南下躲避一陣子。”


    茹雲聽到陶秋白的名字,便下意識地想要避開,不過輕聲道:“南下也好,總得避得一時清淨。”


    “可是秋白他……”沈嘯仙說到這裏,眼色很是沉痛,一時不知曉該如何往下說。


    茹雲回眸道:“父親,我想,我應該再同他有任何的糾葛了。我們的婚事本就是一場錯誤,現下便是了結的時候。”


    沈嘯仙望著茹雲冷凝的麵色,心下揣測著,隻怕是茹雲還不知曉,陶秋白身中埋伏的事情。


    “茹雲,我想,你再多歇息一些時日罷,看你精神也是不大好。等你身子適宜了,咱們再南下也不遲啊。”沈嘯仙輕拍著茹雲的手安撫著。


    沈嘯仙並非不想走,隻是他覺得,知女莫若父。倘若茹雲知道了陶秋白的噩耗,依著她這樣剛烈的性子,還指不準會成什麽樣呢。


    “不,父親,我一刻也不想耽誤了。我們走,走的遠遠的,永遠離開這裏吧。我真是恨透了這場戰爭,也不願再見到他!”茹雲起了身來,望著沈嘯仙篤定說道:“咱們就去處州,那是母親的老家,也有咱們的祖宅。咱們就回處州隱居,遠離這些可怕的人和事罷。”


    茹雲的話,沈嘯仙竟是一時無言以對,他一麵歎著氣,一麵應了聲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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