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商會,廊下圓柱從這一端到那一端,淺淺的有著格紋鑲嵌在地上,是黑白的色彩。周遭的窗欞都用了黑棕色的木料來畫成幾個井字,那鑲著的玻璃彷彿就變成了印有暗花的糊紙,叫人看著眼睛也跟著模糊了下來。


    茹雲一仰頭,把杯子裏剩下的香片一點點飲盡,這已經是這個清晨的第四杯了。


    她放下了白瓷茶具,走到沙發的另一側,扭開了收音機,而後半躺半靠在沙發上。平日裏,收音機裏本該是是迷人的英國聲色,操著一口流利的英式英文,播報著不著邊際的各種逸聞小事。


    可是這幾日,這收音機好似突然受到了某些東西的幹擾,一下子就不運作了。茹雲並不知曉,原來柳斯年借用了日本陸軍的信號幹擾器,直接斷了茹雲了解外頭情況的路勁。因而這幾日,她並不是十分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沙發對麵的鏡中,倒映著茹雲極為疲憊的臉,她對視著鏡中的自己,一下就把頭別過去,不忍再看下去。她一眼瞥見茶幾上的那隻白瓷空杯,直覺地把手伸向它。


    當那隻手剛觸到白瓷,那股冰涼就將她刺地隱隱作痛了起來。茹雲不願再去多想,隻怕再想就又亂了心神,她忽而站了起來,將臥室的玻璃窗給打開。


    窗外的天色尚早,還沒有到拉開窗簾的時候,那層層疊交的簾子倒好似避風港一般,倒是能夠很好地靜雲掩藏起來,她隻是站在窗簾後頭,卻總是踟躕地不忍望向窗外。


    這個時候,這一日,茹雲正在屋子裏頭看書,看到一半,就聽著有人來稟,說是她的叔父沈增來訪。起初,茹雲並不想見他,而後忖度了半晌,又命人將他帶進屋子裏來,她到底是要看看,這個叔父,究竟還能鬧出什麽事情來。


    沈增一進門,就帶著哭腔道:“我的親侄女呀……..”


    茹雲一看他神色便知曉他是有話要說,因而便打發了底下的仆從出去。她就坐在沙發上,靜靜地望著沈增:“我倒是沒有你這樣的叔父的,沈先生怕是認錯人了。”


    沈增知曉,茹雲這是趕客的意思,不過自個掩著眼角在一旁坐了下來:“我曉得,我在你這裏是不受歡迎的人,因而這些時日,我也甚少來打擾你。明明知道自個侄女住在這裏罷,卻是一次也沒來探望過,這實在是……”


    說到這裏,沈增就頓住了,他似是在猶豫,要怎麽開口去說,卻不料,茹雲率先開了口。


    “你又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不如爽快一些,都說清楚了罷。前次我上了你的當,竟然就信了你的鬼話。結果呢?這世間倒是多了一個沒有骨氣的漢奸。我想,即便是爺爺、奶奶在世,瞧見你這樣的德行,也是要無地自容了。”茹雲輕聲說著,字字都爭對著沈增。


    沈增撓頭笑了一聲:“茹雲啊,我知道,我這個人罷,不值得信任。可是你要知道,我今兒個來找你要說的,那可是真真切切的大事。”


    茹雲冷笑一聲:“你還能有什麽大事?聽說你在偽軍團裏謀了一份差事,做的正好呢。說起來也是怪事了,你這個新晉的大紅人,怎麽還反倒找起我來了?”


    沈增麵上僵挺著,半晌方才開口道:“我要說的是陶秋白的事情。他已經死了,你知道麽!他已經被儈子手行刑了,那頭顱都掛在城牆上示眾了整整三日!”


    茹雲咻地從沙發上立了起來,不可置信地望著沈增,瞳孔裏的陰影漸漸擴大,直叫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你再說一遍!倘若有假,我決計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這是沈增第一次見她發怒的樣子,因而便可知曉,這個消息對於茹雲來說,衝擊有多麽的大。


    沈增不過訕訕道:“這到底都是柳斯年的主意。你可不知道,他為了叫三井司令將陶秋白給處死,花了多大的氣力,乃至於叫三井司令官以為陶秋白不過是個傀儡,一點利用價值也沒有了的,也便斬首示眾了。”


    一時間,茹雲隻覺得眼中生澀,這淚一下就湧到了眼角,她緊緊捏住沈增的手,整個人都在顫粟著:“你簡直在胡說八道!我憑什麽要信你!”


    沈增暗暗歎了口氣:“事到如今,我還有騙你的必要麽?我就實話告訴你罷。那柳斯年,原本是南京軍統的人,後來日本人看他有利用價值和情報,就暗中收買了他,要不然,你以為他憑什麽能做三井司令的座上客?他一直視陶秋白為死敵,自然也是不會放過這次機會,可不得將陶秋白徹徹底底給捏死了才算高枕無憂呀?”


    茹雲僵挺地坐著,臉朝著前方一動也不動。她睜著一雙眼睛,空茫失神的直視著沈增,淚水一條條從她眼裏淌了出來,她沒有去揩拭,任其一滴滴掉落到她的胸前。


    驟然間,有一股極深沉而又極空洞的悲哀,從她哭泣聲裏,一陣陣散漫開來。她的兩個肩膀,隔了一會,便猛烈的抽搐一下。緊接著她的喉腔便響起一陣喑啞的嗚咽,那股悲意,簡直不是可以用語言來形容的了。


    “當然了,我冒著天大的風險,告訴你這件事情,自然是有事情相求的。我說侄女,看在我們叔侄一場的份上,你可得幫幫我,跟柳斯年好好說一說。”沈增撓著鼻頭,悻然說道。


    茹雲隻覺得一陣眩暈,差點有些不能自持,仿若整個天地都跟著一起旋轉了起來。


    “你看看能不能同斯年說說,把這些時日商會收的那些廠房,都歸置到我名下呀?”沈增怕是茹雲沒有在聽,又著急跟著添了一句。


    “滾!給我滾!”茹雲幾近失聲地喊了一聲。


    沈增嚇了一大跳:“嗨,我說,茹雲,你可真不識得好歹呀。你到底是同那陶秋白一個德行,死活不認好呀。得,你不願意幫這個忙就算了,咱們回頭再說。”


    茹雲一下就從梳妝台上抽出一把勃朗寧,而後指著沈增的頭,厲聲嗬斥道:“你下次再出現在這裏,我就叫你橫著出去!”


    沈增這一下直接噤了聲,倒是一點也不敢再說話了。整個人就連連討饒著,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隻是沈增並沒有心思好好想過,柳斯年怎麽可能允許茹雲隨身帶著一把殺傷力極強的手槍呢?那手槍裏的子彈自然早就卸了個幹淨,也不過是個窮擺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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