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略有點尷尬,解釋道:“阿娘,這是鄉下來的女人,不懂得夏天勤給孩子洗澡的道理。看看,弄出這一身痱子。”


    呂老太太笑道:“剛來,用著總是不能順手,慢慢就好了。”


    呂括蒼搭不上話,不過就在一旁陰沉了臉子,也不說話。


    呂老太太卻把話頭一轉:“濟安呢?”


    杜鵑抱怨道:“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天天中午不著家,也不嫌外麵日頭曬得慌。同是兒子,濟時可就省心多了,我都常要懷疑,這濟安到底是是不是我親生的?”


    呂老太太話中有話地:“不在家,也不見得就是在外頭曬著,興許有比你家裏快活得多的地方。”


    杜鵑沒聽出什麽,呂括蒼的臉色卻有點發白:“他能在哪兒?多半是在外頭撒野和小姑娘鬼混罷。”


    呂老太太冷笑著:“怕是比你做老子的有本事。”


    呂括蒼一聽,就曉得事情不對勁了,一時間麵色更是煞白:“阿娘何故將話說的這樣重?”


    呂老太太用了個激將法:“我要是告訴你兒子在哪兒,你敢不敢跟我去找他?”


    杜鵑緊張起來:“他被土匪綁了票?”


    呂括蒼橫他妻子一眼,低聲道:“阿娘既然這樣說了,我便親自去看看這個逆子又做出什麽混賬事了。”


    呂老太太眉梢一挑:“那就跟我走?”


    呂括蒼虛張聲勢:“走就走。”回頭故意大聲喝令杜鵑,“叫廚房裏煨隻蹄骨湯,等兒子回來,給補補身子!”


    呂老太太在前麵走,呂括蒼在後麵背了手跟著,一副悠閑不過的模樣。走到離六角門院子不遠,呂括蒼警惕起來,停住不動,非要老太太把事情說說清楚。


    老太太說:“等你們父子見麵,自然再清楚不過。”說完就上前推門。


    門自然從裏麵栓著,老太太年紀大了,推不動,改用拳頭擂。後麵的呂括蒼已經料到原委,麵如死灰,一時想不到應付的對策,木偶人兒一般戳在太陽地裏。


    好久門才打開,唐嬌燕以為隻有老太太一個,幹脆示威似得站在門口。不料老太太的身後是搖搖晃晃幾近昏暈的呂括蒼。刹那間唐嬌燕半張了嘴巴,麵容身形也如泥雕木塑。


    父子倆都是偷嘴的貓兒,且偏偏偷的是家裏同一個女人,這樁天大的笑話是怎麽瞞也瞞不住了。全城幾乎在一天中把事情傳遍,都為呂平柏惋惜,都說他這根頂梁的柱子一倒,呂家沒有壓得住陣的,怕是從此要敗下來了。


    茹雲聽到奶媽回來說消息的時候,起初也不信,不過後來越傳越凶,連帶著清如也不大來了,茹雲也便曉得,這呂家確實出事了。


    老太太自然是七竅生煙,大罵了呂括蒼,又拿了木棒要打濟安,被杜鵑硬是攔了下來。老太太哆嗦著下巴說,不管怎麽樣,她是不會再認呂括蒼這一房人了,從此他們死也好活也好,與她無關,都不必來說給她聽。


    呂濟安在這件事上顯得極有主見,極為心狠手辣。與父親撕破了臉皮之後,他索性在家中宣稱要帶了唐嬌燕遠走高飛,到南方謀生。


    杜鵑為此哭昏過去幾次,也絲毫沒有動搖呂濟安的決心。呂括蒼咬了牙不給兒子一分錢路費,濟安冷笑說不給就不給吧,將來你不要後悔。


    結果是唐嬌燕變賣了她房間裏的一切用物,把衣服細軟打成兩個大大的包袱,趁著夜裏,悄悄帶著濟安坐船往廣州去了。


    呂老太太心下十分惱怒,怎麽就沒人看住這唐嬌燕,竟然叫她把東西賣的賣帶的帶,那是一筆不小的財產,憑什麽就給了她?


    ………………


    聽聞唐嬌燕攜款私逃了,茹雲再也坐不住了,想著平柏生前的囑托,還是厚著臉皮到了呂家,經常請清如過來坐一坐。


    清如因為與父親相關的這件事情,多少覺得有些在鄉裏麵前抬不起頭來,因而連學校都不大去了。茹雲自然不肯,好生勸慰了一番,這才叫清如轉圜了心意。


    到了這個時候,遊擊隊與秋白的隊伍,同日本人的交戰就更是焦灼了。這一年的年末,清如主動當了學校宣傳隊裏的台柱子。排練的節目,也無非是些小放牛、秧歌劇、活報劇什麽的。


    現成的民間喜聞樂見的形式,請學校裏的國文老師即興編一些詞兒填進去,什麽“打鬼子繳三八槍,大家一起打東洋”;什麽“建立鐵的遊擊隊,不信趕不走日本人”;什麽“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打日本,救中國”。


    文詞半通不通,更談不上漂亮,反正能讓不識字的人聽懂就行。


    排練妥了,晚上便常常在錦雲鎮上組織演出。從附近各家借來方桌,拚接成臨時的戲台,而後在台前豎兩根柱子,柱子上各綁一把舀豬食用的大銅勺,勺裏倒進豆油,用幾根燈草放進去一齊點著。


    寒風吹來,火苗子跳動不停,像是隨時都會熄滅,卻又總是不熄。台上影影綽綽的演員們便跟了火苗兒晃動,一長一短,一左一右,好玩得很。


    大小孩子晚上沒事,都喜歡到戲台前湊熱鬧,有那些耳熟能詳的小調兒,台下的人就跟著哼哼,也是一樂。


    最受歡迎的節目要數當年曾經風靡全國城鄉的活報劇《放下你的鞭子》。清如在劇中扮演那個賣唱的女孩,歌喉婉轉,扮相秀美,眼波流轉之間,有說不出的憂怨屈辱,直看得鄉下女人們撩起衣襟擦眼淚。


    茹雲也被清如邀請拉去看過一次,她邊看邊想,清如這孩子是從哪兒學來的身段唱腔,若是生長在上海,怕真能做個紅遍上海灘的女影星呢!


    …………….


    開了春,劉虎就迫不及待地要娶邵家的二姑娘。邵家的人倒是出乎意料也沒有反對的聲音,一下就應下了這門婚事。


    這劉虎到底算是秋白身邊的人,秋白想著,也不好平白叫邵家二姑娘受了什麽委屈,因而這裏外的事情又一應交托給了茹雲去辦。但凡是茹雲經手的,他總是很放心。


    喜日前兩天,嫁妝先發到邵家。錦雲人送嫁妝論“抬”。大件家具,用紅帶子捆了,兩人一抬。小件的銅錫瓷器、化妝品、被褥衣物,用一米見長的紅木盒子裝了,也是兩人抬著。


    這劉虎的聘禮數是整一百抬,這是茹雲傾其所有為他操辦的。這之前奶媽看著茹雲花錢如流水的架勢,不免替她擔了一份心,拐彎抹角說:“你把力氣都使盡了,姑爺和小小姐怎麽辦?”


    茹雲臉上竟很坦然,回答說:“今日說今日的事,明日說明日的事。我有的時候不能裝沒有,沒有的時候也不能裝有。誰攤上家裏什麽樣的情況,是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奶媽細細品味,不能不承認茹雲這話說得非常透徹。


    一百抬嫁妝喜氣洋洋堆放在祠堂院子裏,憑空堆出一個五顏六色的嶄新世界。木料的香味兒,綢緞的腥甜味兒,銅錫器皿的金屬味兒,在初春暖洋洋的陽光下氤氳飄浮。


    梳妝台、掛衣櫥、拆散開來的銅床上都有大麵大麵的明晃晃的玻璃鏡子,映著紅紅的日頭,笑微微的人臉,琳琅滿目的雜物擺設,走馬廊沿上來來回回奔忙不休的人們,以及豎了尾巴站在牆頭不敢下來的貓咪,真像看洋畫兒一般有趣。


    緣君就很興奮,在那些抬盒的夾縫裏竄來竄去,摸摸這個,碰碰那個,隻覺得樣樣東西都透出神秘,是一個對於她來說遙遠得不可企及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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