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並不知曉,這防空洞的木柵是怎麽打開的,隻不過在打開的那一刹那,洞內的人如同衝出堤防的河水,一應衝出了洞門外頭。而此時此刻,原本守在洞門口的防護團早已經沒了蹤影。


    茹雲幾乎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出來的,隻是覺得用盡了力氣抱著孩子,又帶著一眾人等被擠出了洞口的。或許是連滾帶爬,又或者是被人架住了,總而言之,出了洞口的時候,她都還不敢相信人已經是出來了的。


    出了洞口,呼吸到了一口新鮮空氣,茹雲一下就覺得舒暢極了,但是人也跟著覺得有些恍惚了起來,腳下多少有些發軟。如果不是奶媽與趙老爹幫扶著,隻怕是早已經癱軟了下來


    茹雲搖了搖頭,拚命定了定神,這個時候她才真的確認,她們幾個人早已經出了洞口百米外了。而周遭許多的人趴著,也有人呆愣地站著,大多人都顯得狼狽不堪—要麽衣服被扯破了,要麽身上的隨身物件丟失了,總而言之沒有人再是體麵的了。


    可是這個時候並不容得靜雲再多作其他細想,空襲依舊在繼續著,飛機呼嘯著從頭頂而過,炸彈一個個地被扔了下來,洞口一下又是火光衝天。


    仍舊還在洞裏頭的人,還在奮力向外頭擠壓著。一個個麵色漲紅,拚命地喊著救命。可是人實在是太多了,一個踩著一個,最終大多都被踩死在了洞門口。


    當日軍的轟炸機離開的時候,整個防空洞內已經是死一般的寂靜了。許多年以後,當茹雲再想起這一日的光景,仍舊是心有餘悸。


    那麽多的人,仰麵朝天,扭曲地抓著麵龐,呻吟掙紮著,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都仍沒有放棄求生的意念,卻最終都沒有活下來。這樣慘烈的情形,實在是叫她終身都不敢忘卻。


    陶秋白趕來的時候,隧道內已經開始在成堆成堆地清理遺體。當秋白從茹雲手裏接過緣君的時候,茹雲隻是嘴角勉強一笑,整個人不自覺地,一下就癱倒在了地上。


    秋白忙將茹雲從地上扶起,然後拿了些水,放在茹雲唇邊沾濕著。茹雲的眼眸抖動著,緩緩地睜開了眼來,人有些迷迷糊糊的。當她再次睜眼見到秋白的瞬間,她眼中的淚水一下就滾落了下來,半晌方才吐出一句:“秋白……”


    這個時候,秋白整個人心下都是心如刀絞的。他真是悔恨極了,今兒個一早為何在張家遲遲不動身回家。以至於茹雲她們在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竟然不在她們身邊。


    實則,今日張充和找秋白去張家,商量的乃是重新組建抗日隊伍的事情。可是與茹雲相比起來,他實在是覺得自己太過糟糕了。他沒有在關鍵時刻起到一個父親、一個丈夫的職責。


    “茹雲,孩子們都在呢,大家都好好的,一個都沒少,你放心啊。”秋白竭力平抑著心下的起伏,又跟著寬慰了一句。


    茹雲的唇角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意,她勉強伸出手來,想要去撫觸秋白的麵龐,隻是手才伸到半空,一下就頓住了,她隻覺得眼皮一沉,整個人也就不省人事了……


    …………


    茹雲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屋外一陣陣雨聲淅淅瀝瀝的,不知不覺地送到茹雲耳中。那雨原本是一陣鬆、一陣緊的。下得厲害的時候,也不過是聽著屋外樹頂不時傳來的窸窣聲。


    慢慢地雨的勢頭止住了,那些聲響也便慢慢消失了,隻剩下鬆針上的積雨,不時地溜下一些雨水來。


    有時候刮起一陣冷風來,這雨點好似也便跟著這風一道變得緊密了些。若說是平常的時候,這樣的聲響,在茹雲聽來那都是清寒的雅韻。可是這個時候,聽起來卻總覺得有些風聲鶴唳的事態,那一種心下的糾葛,簡直不是能用言語來表述的了。


    她徐徐轉過頭來,就瞧見秋白一雙熬得通紅的雙眼盯著自個,不由得伸出手來,細細撫觸著秋白帶著胡渣的青色下顎,微微笑道:“你去歇會罷,守著我,不累麽?”


    秋白唇角略微抖了抖,整個人就將臉埋到了茹雲手心中:“茹雲……想想真是後怕,我真是後悔極了,昨兒個一早為什麽偏就去了張家,而不是在這裏好好守護著你們。我真是恨極了自己,實在不是個東西!”


    茹雲隻覺得手心裏有點點溫潤的淚水淌下,不由得蹙眉道:“從前在外頭打鬼子,也沒見你落過一滴眼淚,如今怎麽總是這樣淚水冗沉呢?”


    秋白苦笑了一聲:“我是怕……怕又失去你……”


    聽罷,茹雲心下一股酸意湧上心頭。防空洞裏的慘叫聲與那些死亡的人影,一點點地在她腦中徘徊著,一時間莫名覺得身上哪兒都跟著難受起來。


    “我腹中的孩子……”茹雲忽而想到,緊跟著問了一句。她莫名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叫她總有些如滾針氈的感覺。


    “茹雲……不要多想了……孩子,你要想要,將來總還會有的……”秋白幾乎是哽咽著說出了這句話。


    外頭的雨好似又借著鬆樹間的風勢變大了一些,門口懸著的一對稠帳簾子,隨著風肆意擺動著,時而高、時而低。那樹間的風好似一路吹到了屋子裏頭來。


    此時,茹雲身上隻穿了一件舊的線衫,風掀動著衣角,那線衫似乎都抵禦不住這寒風凜凜,那種說不清的寒氣,仿若經由著線衫的絲絲縫隙侵入到肌膚裏頭,而後又滲入了心裏。


    這種感覺,茹雲隻有從前父親去世的時候才有過,比將她整個人都放入冷水中都更難受幾分。她悄然回過身去,渾身都跟著顫粟了一番,久久的,沒有出聲。


    秋白從背後攬住茹雲:“醫生說,你這是驚嚇過度,胎像不穩,因而……茹雲,你不要難過,隻要你好好的,將來咱們還會再有孩子的。”


    茹雲回過神來,眼眶早已經是濡濕了一片,她望著秋白,眼中的淚水盈盈滾動著,卻是一直未有落下,她眼裏滿是懊惱、悔恨,卻又不知道能說什麽。


    “哭吧,想哭就哭出來吧……”秋白將茹雲摟到自個懷中,柔聲說道。


    這一下,茹雲積壓在心底的那些恐懼、彷徨一下就全湧上了心頭,她緊緊地抱著秋白,放哭出聲。那哭聲淒厲,但凡有人聽了,恐怕沒有一個不會跟著傷心落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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