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芳嬛,你還真當自個還是陶公館的姨太太呢?這出去不同我們打一聲招呼,夜裏也總是不來了,我這是花錢養了閑人了?”舞廳經理開口又是一通罵。


    芳嬛並沒有太在意,不過是攏了攏頭發,笑盈盈道:“有什麽好急的,又不是火燒了後院,不過是跟客人喝酒去了。可不是您說的嘛,這客人就是衣食父母,哪裏敢得罪的。特別還是日本人,難不成,您還不賣他們麵子麽?”


    這會,芳嬛穿了一件金絲滾邊的緊身旗袍,一個烏光的發髻高聳著,瞧起來也是曼妙極了。她的手上,耳朵上,胸前,那都是金燦燦的金飾掛著。如今是特殊時期,金子是最貴也是最保值的,因而也是這舞廳裏的人身價的象征。


    她好似喝了些酒,滿麵仍舊是帶著春風樣的色彩,眼皮泛著紅光,笑望著經理,又多說了一句:“今兒個我做滿夜場,算是給您賠不是了。”


    經理這才麵色略略有所緩和,隻是嘴上仍舊不饒人道:“誒,這日本人喊了你去,我哪裏管得著?不過這舞廳的生意,還是照做的嘛,不然咱們吃什麽?喝什麽?好在你還有那麽一點良心。”


    芳嬛睨了經理一眼,把手搭在舞廳門口的白色柱子上,而後手指輕點著經理肩頭,嬌笑道:“瞧您這話說的,好似是要同我計較起來了。我在舞廳出台以來,不客氣地說,那大半的場子都是靠著我撐下來的不是?就憑著裏頭那幾個半老徐娘,您這生意能這樣好?這日本人,在外頭的舞廳還殺了人呢,咱們這裏暫時可還出過事兒,這靠的是誰呀?可還不是我一個人苦苦撐著。”


    這會,經理的麵色又有些不大好看了:“我說芳嬛,如果不是我接了你的場子,你如今怕是還在日本人底下幹著最肮髒的活計呢,就憑著這,你可不還得感謝我?你這話說的,我可不愛聽了。”


    芳嬛冷冷笑了一聲:“既是說到這個份上,那我也跟您算算賬。我上個月給舞廳賺的分成與酒錢是最多的,您可是有大半個月沒給我結算鈔票了。我今晚來,那是顧著咱們從前的情分,不來,那也是你做的實在有些不高明了。再說句不好聽的,這上海灘,哪裏有名門的姨太太下海做這些的?可還不是我厚著臉皮,靠著這塊招牌給您攬生意了?這會子,倒是哪哪都不對了似得。”


    芳嬛這話說的咄咄逼人,真叫這經理一時答不出話來了。芳嬛不過輕盈盈地靠近了幾分,在經理耳邊又低笑道:“說不準,我一不高興,明兒個就不幹了。”


    還沒等到這經理反應過來,芳嬛已經是踩著細跟鞋來到了後台化妝間裏頭。她一進了門,整個人就跟吃了槍藥一樣,將手包狠狠地甩到了地上,然後就坐到了凳子上,冷冷地笑了兩聲。


    她望著鏡子裏的臉,心裏頭一時氣悶,抓起口紅就往鏡子上摔了下來。今兒個從小田雅治的公寓出來,她就一直心情不好,這經理,也算是撞到了槍口上了。


    芳嬛不由得蹙起了眉頭,伸手拿起了chanel的香水,往身上胡亂一噴,然後就對著鏡子發起楞來。


    今日約莫是她最後一次見小田了,明日,他就要跟著日本人的部隊到北方戰場去了,這一去,誰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呢?聽說日本人都往關東囤軍去了,怕是一年半載,都看不到頭了。


    想到這裏,芳嬛心下就禁不住的一陣煩悶。她望著鏡子裏的自己,雖然是濃妝豔抹,原本的臉蛋已經被脂粉狠狠地蓋住了,可是那早已爛掉的睫毛,眼角上早早生出來的細紋,這還像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麽?


    芳嬛在心裏冗長地歎了一聲,明明是大好的年華,這會子竟然有些四五十歲的衰老趨態,這舞廳裏的客人,如今見了她,興致也是沒以往好了。隻有小田雅治,總是對她以禮相待,至少給了她基本的尊重。


    關於未來,她原本也是沒有多想過的,她隻是想著,這日子過一天,便算一天,那天到頭了,命數盡了,那也是老天爺對她的懲罰,怨不得任何人。可是小田雅治與她不同,他還是個大好的青年,隻要能活著出了這戰場,他總歸還是有吃飯的本事的。


    芳嬛心裏頭的煩悶,已經是無人可以傾訴了的。她順手撿起了方才扔到地上的手包,熟練地掏出了香煙盒子,然後點上了洋火,對著鏡子,吞雲吐霧起來,好似隻有這個時候,她才能微微地麻痹自己。


    這個時候,就聽著化妝間門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芳嬛並不想去理想,想著不過是旁的舞女進門來借用化妝間了,於是便慵懶道:“要用化妝間快用,用完了滾蛋,不要在這裏礙眼。”


    半晌,身後也沒有動靜,芳嬛就回過身去瞧著,這一下,她整個人就有些呆愣住了,手裏頭的香煙也不自禁地落了地上。


    小田雅治上來,幫著踩了幾腳煙頭:“小心一些,火點沒踩滅了,怕是還要引起火災呢。”


    芳嬛的嘴角先是揚起了一陣笑意,而後又刻意板起了臉麵道:“你不是跟著你們長官走了的麽?這會來做什麽?”


    小田雅治麵色有些發紅:“心下實在有些放心不下你。”


    芳嬛譏諷地笑道:“今日出門前,咱們就說好了的,從此以後不相往來,斷了這點情分也是好的,怎麽你又出爾反爾了?”


    小田雅治溫吞地答道:“我曉得,你是在同我生氣是不是?這是長官的命令,我也是沒有辦法的……我原先是想說,你要麽跟我一道走,但是我又怕,這北方的情況怕是比上海跟更糟糕。無論如何,你在這裏,總比跟著我隨軍要安全一些的。”


    芳嬛淡漠笑道:“難道不是你覺得,你們這些長官與我都是老相好,你便有些麵子上掛不住了?帶著我,可還不是給你丟臉麽?恩?”


    這話說的犀利,直戳了小田的心窩,他使勁地搖著頭,著急道:“我怎麽會這樣想呢?你做這些事情,又怎麽可能都是自願的。我知道的,你是受了許多委屈的,不管你從前怎麽樣,我都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芳嬛靠近了幾分,雙手搭著小田雅治的肩頭,嬌豔笑道:“所以呢?你到底來找我是為著什麽事情?快快說好就走吧,別礙著我掙錢了。”


    小田雅治起初並沒有說話,隻是臉麵憋的通紅,而後猶豫了一會,這才反握住芳嬛的手道:“我知道,現下說什麽都是空的。可是我想讓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芳嬛,或許你不相信,可是我覺得,我能懂你的苦,你的痛。”


    小田邊說,邊從袋子裏頭掏出了兩張一千大洋的銀票:“這些都是我在上海期間的所有工資,全都兌換成了銀票,你拿著替自個贖了身罷,再也不要來這裏做事情了。你可以找一處小房子,先住著。等我在北方穩住了,再給你匯錢過來……你能不能在這裏等我回來?”


    他的口氣甚是低微,甚至略略帶著懇求的口氣,這倒是叫芳嬛始料未及的。她心下有些觸動,還有些莫名的歡喜,她以為,這輩子她都不會有什麽人可愛的了。可是這個時候,卻出來了這麽個奇奇怪怪的日本人,願意好好待她,還願意跟她在一起。


    芳嬛略略動容地顫著聲道:“傻瓜,真是個傻瓜。我在這兒最紅的時候,就是一個晚上都比你這兩張銀票賺的多,你倒是還小瞧我了,以為這樣就好把我收買了的?”


    小田一聽,這麵色漲的更是紅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要……想要同你在一起。等這仗結束了,我救回來找你結婚,咱們可以一起遠走高飛,你就隨我回日本去罷。你知道的,我的家鄉在秋田,那裏有很美的稻田,也有很藍的天空,你一定會喜歡那裏的。”


    聽到這裏,芳嬛早已經是忍不住落下了淚來:“好好的,你說這些做什麽,瞧瞧,我化好的妝容都化開了,你可得賠我。”


    小田靦腆地笑了笑:“就是這樣,你也是好看的,比我見過的女孩子都好看。”


    芳嬛身子略略向前,整個就靠在了小田雅治的懷中:“你可記住了,你今兒個對我說的話,可一定要回來娶我的。”


    小田一聽,曉得她這是同意了,一時興奮地連連點頭:“當然了,一定會的!”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閑話,小田便不好再久留了,這一次,他是真的要走了。芳嬛站在舞廳門口,目送著小田離去的背影,心下忽而生了一股莫名的涼意,想著,若是她早些年遇到他,這人生的際遇,是不是就與現下大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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