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冉一邊彈開了蓋子,一邊對著鏡子端詳道:“都說歲月不饒人,瞧瞧,你都生了孩子了,還是不見老,似乎這老天爺,就隻對你特別寬容呢。”


    茹雲淡聲道:“冉妹妹說笑了,哪裏的話呢,倒是你,年輕貌美,不好比的。。”


    “是麽?”張冉朝著茹雲擠了一下眼睛:“若是陶大哥也像你一樣想就好了。”


    茹雲不語,顯然張冉今日是有話要說。


    這個時候,侍應生將方才兩人點的咖啡與酒一道端了上來,分別於兩端放置好了,方才弓著身退開了。張冉方才說的話,茹雲倒並不是十分的在意,她說話一貫如此,倒是也不是什麽值得去計較的事。


    隻是茹雲心下實在是掛心秋白的情況,於是便開口問道:“不知……冉妹妹可知曉,秋白現下如何了?”


    “我最討厭香檳了,像喝水似的。”張冉邊說,邊將手邊的威士忌仰頭喝下,她倒是並不打算這樣快就進入主題:“還是這威士忌好,不摻水,夠勁。從前,陶大哥還在軍校的時候,就常與我一道喝酒呢。後來他回了上海,我可是生生少了一個酒友。”


    茹雲心下知曉,張冉從前是不喝酒的,這樣說,怕是刻意要來氣她,隻是覺得心下好笑,不過淡聲道:“年少氣盛時候,喝酒也是一件快意的事情。不過自打他抗日開始,就鮮少有去碰酒了,說是酒多誤事呢。”


    張冉睨起眼來,望著茹雲,眼中滿是妒意。此時恰好有侍應生路過,她便用用夾在手指上那截香煙,指著空杯說道:“再來一杯威士忌,不摻水的,謝謝。”


    咖啡店四壁周圍懸著許多琥珀色的柱燈,照在茹雲的鬢發及素色的線衫上,倒是顯得十分的恬靜。


    張冉就望著茹雲,喝了一杯又一杯酒,直到喝了第六杯,她的兩顴已經泛起了酒暈,嘴角笑得高高的挑起,她眼睛裏射出來的光芒好像燒得發黑了一般:“我說嫂子,你把陶大哥讓給我算了,如今對他來說,你是個沒有價值的人了呢。”


    茹雲不慌不燥,隻是端起了咖啡抿了一口,而後將杯子輕輕置於碟中,笑道:“從前在上海的時候,我常去俄國人的餐廳喝咖啡,那裏的咖啡苦極了,可是我卻覺得味道還是醇正的。這裏的咖啡雖然也好,但是總歸覺得喝起來有些澀口,想來多半是因著人在他鄉,心理作用的緣故。”


    茹雲邊說,邊將碟子推到一旁,而後望著張冉說道:“我與秋白,早已是生死相依的了,我發過誓,他在哪兒,我便在哪兒。即便是他下了黃泉,我也是要跟去的……況且,秋白是一個有著獨立人格的人,並不是什麽交換的物件,恐怕妹妹這樣說,有失身份了。”


    張冉輕笑了一聲,而後身子向前俯低,緊緊地盯著茹雲,沉聲道:“陶伯父在外奔走多時,許多的事能打點的,他都已經打點到了。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也有許多的事情,並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了。就連蔡委員長親自下令請來重慶做校長的我的父親,都因為為顧大哥諫言而被秘密關押了起來……”


    茹雲略略一驚,手不自禁地顫了一下,她倒是沒想到蔡賢做的這樣絕,這會快就容不得張充和了,而且她更沒有想到的是,張充和被軟禁竟然是因為秋白的緣故。


    “妹妹,我知曉,你心下對於秋白有著很深的情感。既是如此,那麽咱們想要救出他的心思該是一樣的。我也不妨直說,如今秋白那廂究竟是什麽個情形,我是一點也不知曉。今日既然你約我出來是為了談他的事情,那麽咱們不妨開誠布公地談一談罷。”茹雲低頭抿了一口咖啡,這咖啡已經有些涼了,咀嚼在口中反倒覺得更苦了。


    張冉道:“好了,繞圈子繞來繞去,我也是頭暈的很,也不妨告訴你一些實情。最近這些天美國人帶著飛虎隊來重慶了,這裏頭還有從前陶伯父的舊相識喬治先生有隨行同來重慶。如今是與美國人合作抗日的時候,自然美國人說話的份量便與以往不同了。喬治先生那裏,陶伯父已經親自去聯絡過了,他也是很願意為陶大哥的事情出麵的,想來蔡賢,再怎麽不願意,總歸也是要賣他三分薄麵的。”


    聽到這裏,茹雲不禁眼前一亮:“這樣說來,事情到現下還有轉機?”


    張冉道:“如今眼下最要緊的是潘濟世,他聯合著委員會的元老們一口要定陶大哥有通敵叛國,倦怠戰情的嫌隙。陶伯父呢倒是找過他許多次了的,他都是避而不見。陶伯父實在是沒法子,就請了同猛會的舊友去引見,這潘濟世罷,為了幫他表侄潘釗脫罪爭取時間,真當是油鹽不進,誰去請都不露麵,隻說要公事公辦。”


    茹雲微微蹙眉道:“從前在上海的時候,我倒是也略有耳聞,這潘濟世分明就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又哪裏談得上公道二字,如今他這可算是倒打一耙了,真當是一點良知也沒有的了。”


    張冉似笑非笑道:“潘濟世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又哪裏是靠著良知得來的。如今,陶大哥與我父親的事情的突破口,也便是在潘濟世身上了。我呢,一時也想不好主意,便來與你商量一番。”


    說罷,張冉將位置靠近了些,在茹雲耳邊低語了一番。茹雲的雙眸慢慢睜大,臉上慢慢現出詫異的神色來。


    茹雲沉吟半晌,方才開口道:“每每,我想我前頭說過了,這事,並不由著我來決定的。”


    張冉下巴高揚著笑道:“這事成不成,那自然是另有一說,我隻要你到時候,不要反對就好。”


    茹雲眼瞼微垂,喚了侍應生,也要了一杯威士忌來。而後她仰起了頭,微閉著眼睛,將那杯橙色的酒液徐徐的灌進了嘴裏去。


    茹雲的臉上漸漸開始浮起紅暈,她之事僵挺挺的坐著,臉朝著前方一動也不動,睜著一雙眼睛,略略空茫失神道:“好,我應了你。”


    她的肩膀微微的抽搐了一下,她不知曉,答應的這樣幹脆究竟對不對。她心下隻是想著,但凡多拖一日,那秋白的危險就多一分,這時候,並不是心性高強就可以解決問題的,該低頭的時候,還是得要低頭。


    當茹雲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總覺得心下起了極為深沉的一股悲意,隻是她麵上仍舊是風輕雲淡的樣子,她的痛苦,也決計不可能展露於張冉眼前了,這也是她保護自尊的一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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