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要赴宴,自然也不好兩手空空,這一應的事情,秋白也便放心交予茹雲去置辦了。這個時候,陶家的賬麵是有些走不大動,陶行霈仍舊給了茹雲一個錦盒,著她一道包進禮盒中。


    茹雲略略掃了一眼,這錦盒裏頭,放的乃是兩枚青田石的印章。這青田石,質澤理疏,石質細膩,柔潤脫砂,自可以使印家更好地發揮其篆刻的技藝。


    再加上它的耐溫,致密,極強的吃油附色性,使得印章清晰且不退色,因而從前便是帝王專愛的靈石。陶行霈肯將這青田石相讓,想來也是摸得蔡賢的脾性了。


    茹雲又親自備了兩壇酒槽魚,還有一盆羅漢鬆的盆景。這盆景裏的樹幹向一側傾斜,且略有彎曲,枝條平展於盆外,具有山野老樹龍鍾、虯枝橫空與瀟灑漂逸之勢,頗顯古樸典雅之趣。


    待得禮盒備齊了,秋白便一一驗看,心下也是十分的滿意,蔡賢那裏自然不缺好東西,可是茹雲這些,瞧著就是費了心思的,自然也不會太失禮。


    到了宴席的日子,陶家上下都換了一身體麵的衣衫,然後就一路帶著禮盒去了蔡賢的官邸。車子上,秋白就擁著茹雲,靠在車窗邊上,指點著外頭的風景人物,談古論今,瞧起來,倒是一副頗為輕鬆的架勢。


    車子一開到官邸,很快就有引路的人出來,幫著開了後車門。茹雲下了車子,看著這官邸花園裏頭,都搭了一應的棚架,裏頭都一應裝了西洋的暖爐,為了保溫,還特意加了一層錦簾。


    外頭則是一圈的紅紅綠綠的彩燈,看起來倒是一派富貴堂皇之像了。這來往的人絡繹不絕,茹雲隨著秋白才下了車子,就聽見門口的登記送禮的賬房在輕聲嘀咕著,說是登記禮單,都把手腕給寫腫了。


    茹雲略略瞥了眼禮單上的物件,無非就是尋常的綢緞衣衫,金銀玉器,要麽就是一些西洋來的舶來品,倒是沒有似她們這樣,還備了這幾樣新鮮東西來。


    陶行霈帶著兒子、媳婦,人一下了車子,就被許多的熟人給團團圍住了,茹雲也是不急不躁的,就在一旁鋪了白色桌布的案台邊上立著,隨意拿了一杯香檳,輕抿了一口。


    這中央的平台上請了一隊俄國人,在那裏預備奏著西樂。蘇瑛一向都是講究麵子的,因而這一日,特意安排的都是長相周正的丫頭與侍從,又給這些人,一應穿了特製的西洋長裙與侍應禮服,這一個個地看起來,都是麵容俊美,洋派極了。


    茹雲望著秋白那邊,似乎還沒有敘舊完,於是便找了一處位置,坐了下來,細細地看著這場麵上的情形。今日到場的來賓,男的多半是西裝,女的多半是禮服。尤其是女賓的禮服,七色俱全,在燈光映襯下更是五光十色,叫人看得眼花繚亂。


    茹雲看著這些人,有的坐在一旁談話,有的兩三個人站在一處說說笑笑,有的索性與她一般,隻坐在角落裏喝著酒水。就在她略略出神之際,就聽著背後有人喚了一聲:“沈小姐?”


    茹雲轉過身去,原來是姚太太來了,她身旁還帶著一名青年才俊,靜雲從前倒是沒見過此人的,但是看樣貌,倒是與報紙上也沒什麽相差的,於是她便篤定這人是姚太太的侄子,金融新貴姚可幀了。


    見到姚可幀在這裏,茹雲一點也不覺得稀奇,他從前就是在蔡賢手底下做事的。多半也是上海淪陷以後,跟著姚太太一道來重慶避難的。


    茹雲禮貌地笑著點頭道:“姚太太你好,還有這位是姚可幀先生罷?久聞大名,幸會。”


    姚可幀穿著一身常禮服,領襟上插著一朵新鮮的黃玫瑰,配著一個同色的領結,令人一看就知曉,這是一個追求時髦的青年才俊。


    姚可幀笑了笑:“早就聽聞姑母提起過沈小姐,說是聰慧無雙,溫婉可人。沒想著,您還是大名鼎鼎的陶司令的夫人,今日得見,果然氣度不同於尋常女子,實在是姚某有幸。”


    茹雲微微笑道:“倒是姚先生過譽了,哪裏的話,姚太太才是氣度不凡之人呢。再加之為人和善,又總行善事,這相由心生,看著更是不同一般了。”


    茹雲這話說著,倒是叫姚太太聽的麵上笑開了花道:“瞧瞧,這沈小姐呀,真當是會說話,隨隨便便一說,就叫人心裏頭呀,比吃了蜜糖還甜呢。”


    三人說笑間,茹雲就聽見緣君在身後喊了一聲:“母親。”


    茹雲回過身去,就瞧見蔡賢牽著緣君的手,於不遠處而來。茹雲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隻是朝著緣君說道:“奶媽與清如姐姐呢?你可是又調皮闖禍了?”


    緣君鬆開了蔡賢的手,抬頭望了望他,旋即又看著茹雲道:“母親,沒有呢……”


    這個孩子說話都不利索,但是茹雲聽了心下自然也便明白了七八分。蔡賢笑了笑:“這個孩子方才無意中闖進了我的暖棚裏頭,在裏頭看鬱金香出神著呢,倒是沒有闖過什麽禍事的,倒是你多慮了。”


    姚可幀與姚太太一見蔡賢來了,忙行了禮,便識趣地退開了。臨走前,姚太太回身望了茹雲一眼,笑道:“沈小姐,改明兒再來我那裏打牌呀。”


    茹雲點頭道:“有空一定來。”


    蔡賢隨手拿了一杯香檳,啜了一口,而後又說道:“怎麽,你與可幀他們很熟麽?”


    茹雲略略側過身去,應聲道:“姚太太是位善人,從前我在上海的時候,多虧著她幫襯,也算是一道打牌過的。她的侄子姚可幀先生,我倒是在報紙上見過他的名字,不過今日也是第一次得見了。”


    蔡賢輕聲應道:“原來如此……”


    他邊說,邊將緣君的手交到茹雲手中:“這孩子很好,瞧著就有靈性呢。”


    茹雲笑了笑:“委員長過譽了。”


    茹雲淡白的麵上,一雙碧青的妙目轉圜著。一身藕色的鏤花紗旗袍,外頭罩著一件白色狐皮的舊襖,看起來如往常那般清清淡淡的,卻總叫人移不開目去。


    蔡賢一時看得愣了神,這深邃的目光,倒是叫茹雲有些不大自在起來。於是她彎下身來,與緣君說著一些閑話來。


    彼時,朱景夫立了一個軍姿,稟報道:“報告委員長,台上都預備好了,還請您過去談話。”


    蔡賢點了點頭,旋即對茹雲道;“我這便先去了,還請自便。”


    眼見著蔡賢隨著朱景夫遠去,茹雲暗暗握緊了緣君的手,心下舒了一口氣。


    陶行霈與秋白此刻已是坐在了預先編排好的位置上,奶媽與清如尋了一圈,好不容易可算是將茹雲與緣君找了過來。茹雲定了定神,淡然地坐了下來,又將方才孩子誤闖暖棚的事情說了一遍。


    秋白見茹雲有些惱了,不禁笑道:“孩子嘛,總歸有調皮的時候,又不好用繩子捆著的,就由著她去嘛。”


    茹雲輕聲假嗔了一句:“你呀,這樣寵著孩子,將來若是翻天了,可怎麽好?”


    秋白笑了笑:“再大的事,不是還有咱們扛著麽。”


    茹雲笑著搖了搖頭,無奈地輕歎了一聲。


    這個時候,台上的樂師已經停止了奏樂,蔡賢帶著蘇瑛,在台上宏聲講著抗日宣言,又闡述了一些與美國、蘇聯合作抗日的事情。就在眾人以為,講話完畢的時候,卻聽著蔡賢當眾宣布道:“我們與英國人也簽訂了合作抗擊日本人的協議——將排遣國民革命軍,前往緬甸戰場,共同守衛我西南防線。我在這裏向諸位宣布,任命陶秋白為此次遠征軍的總司令官,還請各位鼓掌表示祝賀。”


    雷鳴般的掌聲在簾帳內響起,茹雲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她以為,今天不過是走走過場,台麵上的話講完了,這場宴席的目的也便是達到了的。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所謂的前線抗敵,竟然是臨時抽調秋白去緬甸打仗。


    此去緬甸路途遙遠,路上艱辛自是不用說,更難的怕是緬甸戰場上的情況,誰都知曉,那裏最是清苦,也最是缺人手的,物資與武器都不算充盈的情況下,幾乎就是早已可以遇見的惡戰。


    而這蔡賢偏偏特意選在了這樣的時候,宣布這個任命狀,顯然也是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了的。


    茹雲有些不置信地望著秋白,雙唇微微抖動著,卻是怎麽也說不出話來了。秋白知曉茹雲心下所想,隻覺得此刻心下也是五味雜陳,不禁反手握住茹雲的手,輕聲道:“茹雲……沒事的,你別怕。”


    茹雲垂下了臉,眼眸下早已濡濕了大半:“秋白……”


    此刻,不斷地有人湧過來,大聲慶賀道:“陶司令!恭喜晉升啊!預祝旗開得勝!打的日本人片甲不留!”


    “是啊,是啊!就憑著陶司令的本事,此番定能揚我國威!”


    各種祝賀的聲響紛至遝來,茹雲卻覺得頭痛極了,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清如與緣君,隻覺得心下亂極了。她原以為,這寒冬是要過去了,可是誰又想得到,這個冬天是這樣漫長……竟然一眼望不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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