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茹雲在樓上也沒有睡沉,秋白離開的時候她朦朧間還是知道的,就是懶得開口。醒過來看到茶幾上的小碟子裏放著橙皮和果肉,他卻不在房裏了。


    橙皮清香四溢,充的房裏滿滿都是溫馨味道。茹雲等了秋白好一會兒不見人,還以為他又是有事情要做。掛著這麽晚他要做事的話,還是得準備點夜宵。


    不想下樓的時候遇到奶媽,對著她神神秘秘地笑著,指指樓下,笑著說不得了了小姐,姑爺竟然進廚房了。茹雲聽了,自然嚇一跳。


    秋白嘴上可是一直說君子遠庖廚的,忽然進廚房是要做什麽?奶媽不肯說,要她自己去看。她一邊猜想,一邊下樓,心裏竟有點小小的緊張。


    茹雲在門外看到秋白安靜地坐在那裏翻報紙,灶上的確是蒸著食物的。她本可以馬上推門進來的,可是站在那裏看著他,腳下就慢了。茹雲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靜靜地看著他,便會覺得很安穩。


    秋白就翻著報紙的沉穩寬厚的背影,和他被燙到手那笨拙的動作,看著都可愛的很,這也使得她禁不住笑起來。秋白也不管她,將瓷碗從蒸鍋裏取出來晾一下,拿了勺子放在碗中,說:“來,吃吃看,如何?”


    秋白的腳步移動的很慢,茹雲就像黏在他背上一樣。秋白有點無奈,想轉身看她,轉是轉的困難些,她跟著他轉動,還是看不到她。秋白莫名的覺得有些好笑,她今天怎麽像個孩子似的。


    好久,他們就這樣站著不動。秋白咳了咳,低聲說:“再不吃要冷了。”


    茹雲吸了吸鼻子,鬆開手臂。秋白伸手揉揉她的額發,讓她坐下來:“我喂你吃麽?”


    茹雲抬眼看他,這一刻臉上的笑暖融融的。她就坐在他身邊,臉一下紅了大半,搖搖頭,拿了瓷勺。秋白見她隻看著碗裏的橙子不動,伸手把瓷勺拿過來,舀了一點點湯喂給她,低聲笑道:“我看就是緣君、清如,也沒你這麽不省心。”


    瓷勺遞到茹雲唇邊,見茹雲看著自己,秋白臉上的笑意加深。茹雲輕輕哼了一聲,張口吃了這味道有點古怪的鹽蒸橙子。她眉頭微皺,“哎喲”一聲,絕不肯吃第二口。


    秋白怎麽哄她多吃一口,她都不要,寧可吃冰糖雪梨。秋白無奈地說:“有多難吃啊?”


    他自己嚐了一口,卻覺得味道鮮美的很,茹雲笑著搖頭,這個人真是沒救了。紅棗糕和山楂糕做的都好吃極了,也許茹雲覺得餓了的緣故,也許是剛出爐不久還溫的,總之今天晚上吃起來格外好吃。


    茹雲聽秋白低聲咕噥,似是她不吃掉他蒸的這碗古怪的橙子就不行,於是就著他的手,想法子憋著氣,把剩下的都吃光了。秋白看著瓷盅見了底,這才滿意。


    秋白是不介意一口口喂給她吃的,茹雲看他,知道他想到什麽,伸手過來握了他的手,搖了搖。這真也不是個浪漫的地方,有柴火和油鹽的滋味,卻也給他們兩個別樣的溫馨感。


    秋白又摸了摸她的額頭,他好像有不少話要跟她說的,但是他也一動不動地坐住。茹雲安安穩穩地在他身邊,小憩片刻也好,這安寧而不受打擾的時間,過不久就會再次少有的。


    過了一會,秋白就要抱她,被茹雲笑著躲開:“不要啦……在家裏,被瞧見多不好。”


    秋白笑著,隻拉了她的手。夜深了,就能聽到外頭些微的聲響。這麽靜謐的夜晚,他們兩人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上樓。


    腳步聲是一個輕些、一個重些,和緩而又配合默契,像一曲緩緩的歌謠。茹雲隻覺得心越來越靜,睡前她照舊去看了看孩子們。


    雖然已經習慣了每天都這樣,在腦海中印滿清如和緣君熟睡的模樣兒,才能安然入睡,今天晚上,她的心情還是有些特別。


    上床休息時,秋白還靠在床頭翻文件,她伸手將他的文件抽掉:“休息吧,很晚了。”


    秋白看著裹的嚴嚴實實準備睡覺的茹雲,笑了笑。


    “笑什麽呀?”茹雲躺下來,順手關了自己這一側的床頭燈。秋白還是笑著,將文件放進床頭櫃抽屜裏,要關燈時看了眼小座鍾,已經一點了。他伸展著手臂,茹雲靠過來。


    好一會兒,茹雲問他:“睡著了?”


    秋白聲音悶悶的:“沒有。”


    茹雲嗯了一聲:“我想也是。”


    秋白在黑影中準確地捏住茹雲的鼻子,寵溺道:“睡覺。”


    秋白心下想著,茹雲這麽頑皮,本來今天晚上心情便很多波動,她還這麽不消停。


    他輕緩地吐了口氣,聽到她竟然也歎了口氣,說:“不知道劉虎和柳霜怎麽樣了。柳霜還真勇敢的很,劉虎從事這麽危險的職業,她還是說要跟他就跟他,我在李公館的時候,聽著柳霜要和李夫人侄子解除婚約的事情,可是心砰砰跳。”


    說到這裏,茹雲頓了頓:“我想著回來快些和你說,你生氣不過是因為他衝動不計後果,真有喜歡的姑娘,我想你也不會在意是哪家姑娘的……”


    秋白也有些困倦,不知為何聽著茹雲小聲說話,他頭腦竟越來越澄明。她聲音越來越低,含含混混的,明明困的不得了,卻還是想和他說話,到後來是聽不到了。茹雲呼吸很淺,睡著了都像是怕驚到什麽似的。


    秋白也不敢亂動,擔心她不小心把她弄醒。他們都在期待這一段艱苦的日子過後,勝利真的會到來,日子總會是越來越好的。秋白嘴角微微牽動,簡直要笑出聲來。不過他沒笑出聲,茹雲在他懷裏便動了動,他屏住呼吸。


    茹雲像是長出了一口氣,又安靜下來。秋白覺得好笑,心想這一晚他可是得睡的辛苦不已了。雖覺得會辛苦,他還是笑著的。


    清早,茹雲一睜眼,先看到秋白的臉,朦朧間她問道:“你怎麽還沒起床呢?”


    “我倒是也得能起得來床啊。”秋白慢條斯理地說著,這才動了動已經酸麻的手臂。茹雲停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緊緊抱著秋白的胳膊不放,不禁笑了。秋白在她額頭上彈了個栗子,抽出手臂,起身下床。


    茹雲翻身,看他揉著肩膀走向窗邊,將厚厚的窗簾拉開。清晨的陽光呼啦一下像是帶著聲響瞬間將屋子裏充滿。茹雲抬手掩了下眼睛,適應著強烈的光線。秋白推開了窗子,伸展著初醒的身體。


    他身高臂長,舒展開來尤其好看。雖然此時穿著睡衣的樣子,隨意慵懶。秋白回過頭來,凝視著茹雲:“你再睡一會兒吧。”


    他說著過來,俯身摸摸茹雲額頭。


    “嗯。”茹雲的確還覺得困倦,難得這個時間了,他還沒離開。秋白見她答應了,就又是微笑。茹雲出神地看著他的笑臉,見他要離開,伸手拉住他。


    秋白雙眉一展,剛想要笑她,要粘人也真能粘到極處,還沒開口,電話鈴聲就響了。他低頭在茹雲額頭上親了親,繞過去拿起聽筒來。


    茹雲聽他低低地嗯了一聲,隨即便隻聽著對方在說。她伸了伸懶腰,也翻身坐起,聽得秋白說了聲我知道了,擱下聽筒,一時沒有動,她忽覺異樣,問道:“怎麽?”


    秋白轉臉看她,說:“劉虎的隊伍沒回來。”


    茹雲楞了片刻,耳邊真似突然間有蜜蜂飛過般嗡的一響,臉色頓時就變了,失聲問道:“沒回來?”


    帶著新兵進山打鬼子,沒回來這意味著什麽,他們心裏都明白。


    秋白又補充道:“淩晨出發的,出去的其他人都回來了,隻有他的隊伍。”


    茹雲沉默了,秋白站起來,說:“你在家裏等消息吧。”


    忽然間空氣像是凝固了,秋白與茹雲好一會兒相顧無言。


    “不是說一早有個會議?你去吧。”茹雲瞬間好像恢複了鎮定和信心。她從枕下拿了手表來戴上,係著帶子的時候還看看時間:“這掉隊的事情不是常有,不用大驚小怪。我等緣君她們上學,先過去看看的,你不用擔心。對了,先不要說什麽吧,又還沒有確切消息,我們何苦來的草木皆兵。”


    秋白看茹雲鎮定地下床換衣服,從容的像是他剛剛說的這則消息,就是從廣播裏聽來的最尋常的一則新聞。


    她果然走出去,將收音機打開了,廣播裏是當日的早間新聞。秋白見茹雲半晌都沒有再進來,走出去一看,果然她正站在收音機旁,看著壁爐上擺著的相片。


    那是他們一家同劉虎一道新近拍的一張,還是夏天呢,每次看到穿著夏季製服的劉虎,他們兩人都要調侃一番,到底是像土匪還是像正規軍。


    茹雲總是開玩笑,說看看相片裏人的樣子,恨不得把這孩子都遮了,好騙自己說歲月不曾流失的那麽快。


    “茹雲?”秋白喊她一聲。


    “嗯。”茹雲看他,指了指相片,“我過去看看,再回來等消息。不去,我不安心的。”


    秋白沒有再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早餐桌上兩人都保持著平常的樣子,餐桌上的氣氛還是有些異乎尋常。平時吃飯都顯得熱鬧的孩子們,今天也格外安靜些。


    茹雲在門口送孩子們上車去學校,緣君一雙大眼睛望著她,那眼神清澈極了,讓人心生憐愛。


    茹雲不知道為什麽,又想起了邵家的二姑娘,好似也有這麽一雙眼睛。她忍著心裏翻騰著的不安和難受,微笑著逐一囑咐孩子們在學校要乖,等她們晚上下學,她是要問他們功課的。


    清如最後上車,皺著眉頭說:“母親,您今日怎麽好似有些不對勁。”


    茹雲笑著親親她:“上了年紀,自然話多一些。”


    她關了車門,吩咐司機開車。車子載著孩子們駛出大門,茹雲這時候才覺察自己眼眶酸熱。她低了頭,正預備進屋,就見秋白從裏頭出來。


    秋白的腳步極快,茹雲看著,心裏咯噔一下,就見他快步來到自己跟前:“上車,一起去陸軍醫院,劉虎受傷了。”


    茹雲來不及問什麽,秋白就將拿在手上的大衣展開給她披上,拉著她上車去。車子發動起來,他握了茹雲的手,說:“他替一名學員擋了一槍,身上受傷了。眼下傷勢不明,老於隻說沒有生命危險,我們過去看看便知。”


    茹雲緊緊握著秋白的手,聽著他簡短有力的交待,反而比剛剛聽到出事的時候心更沉些。她沒有說什麽,隻搖了搖秋白的手表示她聽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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