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請留步。”開口的正是一直表情冷冷的六月雪,殷菱轉身,疑惑地望著她。


    “何事?”


    “方才皇後娘娘說是擔心皇上,莫不是早就預料到會有刺客?”六月雪丟出一個咄咄逼人的問題,冷豔絕倫的臉龐上帶著質問的神氣。


    “是。”殷菱簡短地應道。


    “那麽皇後娘娘是怎麽知道的呢?”六月雪毫不客氣地問道。


    “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殷菱竟是無動於衷,臉上莫名泛起哀傷的笑意,“皇上,臣妾告退。”


    傅申信,或者不信她,對她來說已經無關緊要,或者說她從未在乎過這個人是否信任自己。


    她隻求,無愧於心。


    “你說……要我回家?”倪藍一臉的難以置信,定定地看著麵前語氣難得十分認真的幽蘭。


    “是啊,你難道不想回家嗎?”幽蘭坐在樹上,看著嚴陣以待的洛國軍隊,反問她道。


    “我……”倪藍一下子語塞。


    初來乍到的時候,她是想要回家的。


    可是和幽蘭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她還有什麽麵目回家去見爹爹,還有地榆呢?


    而看幽蘭的神情卻也不像是在開玩笑,一想到幽蘭把那天晚上的親熱情狀棄之不顧,就這麽絕情地遣她離去,她就忍不住一股怒氣往上衝。


    “你是想回去找那個小姑娘,一定是!”倪藍粉拳捶在幽蘭的胸口,怒罵道,“你要回去找她所以要趕我回家對不對!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


    幽蘭任由她罵著打著,眼神卻從一本正經的認真變成了柔情款款。


    倪藍見他毫無反應,也自覺無理取鬧,聲音漸漸低下去,然而怒氣卻未平息。忽然感覺手腕一緊,雙手已經被幽蘭捉住,接下來便是他放大的臉孔。


    緊接著嘴唇上溫暖的觸感,幾乎讓她的心髒停跳。


    帶著一點粗暴的溫存,仿佛是眷戀著她唇上的溫度一般摩挲探索著。


    “幽蘭……”她不自覺地喚著他。


    “……我叫夏枯草。”雙唇仍舊貼著,他的聲音一字一字落入她的唇瓣中。


    她朦朧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這是他的真名嗎?為什麽他要告訴她她的真名?


    還未及她再開口,他繼續說著:“我不是要丟下你,我也不是要回去找她,隻是我要做的事情太危險了。”


    “有多危險?”她忽然有種很不祥的預感,緊緊抓著他的衣襟問著。


    “……危險到我怕不讓你知道我的真名,你就永遠也不知道了。”


    她企圖在他的眼睛中看見一絲玩笑的影子,但是什麽都沒有,隻有滿滿的柔情和星星點點的哀傷。


    她忽然感到內心的恐懼幾乎要把她淹沒,她抬頭緊張地問:“你到底要做什麽?幽……夏枯草……”


    “你不知道會比較好。”他輕輕攬著她的腰,扶著她坐下,注視著她的眼睛。


    “帶我去。”倪藍順勢抓住他的胳膊,仰望著他。


    “……太危險。”他撫摸著她的頭道,“如果我還回得來,我就去你家裏接你。”


    “我可以把契約給你。”


    她急促地說出這樣一句話,那份堅決卻撼動了他的心。


    她不是不知道這樣的承諾一出口便要賠上自己的一生,但是此刻契約是她唯一的籌碼,唯一一個能夠讓他和她攜手與共的籌碼。


    曾經想過他隻是為了契約對她如此溫柔,卻還是在他意外地真誠起來的眸子裏淪陷。


    就因為自己的直覺,就選擇了對他全心全意地信任,是不是很傻?她無數次在心中嘲笑自己。


    窗外,初開的桃花,默默地飄下一片花瓣。


    “你總是這麽偷偷摸摸的,也不怕丟臉。”男人的聲音自白衣白膚的女子身後傳來,帶著困倦的嗬欠聲。


    看了看女子紋絲不動的背影,天竹子覺得有些無趣,掏了掏耳朵道:“你都和那條小滕龍說了些什麽?她又怎麽回答你的?”


    “我隻是告訴她她應該知道的事情而已。”女子的聲音很平靜,目光卻停留在屋中相擁的兩個人身上,亦沒有回頭。


    “那條小龍叫什麽來著……殷菱是嗎?你希望誰是她的契約人?你也勸過她了吧。”天竹子絲毫不為女子的冷淡所動,自己繼續說下去。


    “……是誰都一樣,與我有什麽關係呢?”夏天無的聲音輕輕的,帶著一點悠然。


    望著夏天無固執地望著的方向,天竹子歎了一口氣:“你還是隻牽掛屋裏的那個人吧。”


    “……我本無牽掛。”聽見這句話,夏天無回過頭來,寧靜的臉上依舊毫無波瀾,“除了你,我沒有什麽好牽掛的。”


    “天無,”天竹子眼中有了些感動神色,“為什麽不和他相見,不讓他知道他是你的後人?他在鋌而走險,你絕不會袖手旁觀。”


    “夏家的人,沒這麽容易就假手他人。”夏天無難得地帶了一絲微笑。


    “嗬,若是真的有了契約,他便要得了天下?”天竹子攤了攤手,靠在樹幹上。


    “亂師生滕龍,仁者得天下。這種事既然是命數,便不能違逆。”夏天無似乎並沒有高興的神色,“不過我並不希望他做皇帝。”


    “為什麽?”


    “夏家的人,都愛自由。”


    夏天無慢慢把目光移到天空上,自言自語道:“天竹子,你知道麽,我守了他這麽久將近三十年,我希望他成為一個蓋世英雄。然而從他遇到她的時候起,我就知道他一定不會平平凡凡地度過一生。”


    “那個時候他們那麽小,你真的相信他把這件事記了這麽久?”天竹子仿佛不相信一般搖搖頭,“你真的相信他對倪藍是真心的?”


    “反正比你相信的那個叫見愁對殷菱的心要真得多。”夏天無歪著頭,又回頭看著屋內的男人。


    “喂……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判斷失誤了嘛……”


    好像有些不快似的,天竹子摸著後腦勺嘟囔著。


    “我沒有這麽說,若是見愁的話,倒還像個皇帝。”夏天無隨手撥弄著花骨朵,赤裸的雙足來回蕩著。


    “我就說是見愁是夏枯草的朋友所以你會偏袒些……啊我覺得滕署很可憐啊……”天竹子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沒人看好的可憐小家夥呢。”


    “不如我來和你打賭,”夏天無好像沒聽見他的話一般,微笑起來,“滕署是麽,我看好他哦。”


    “一賠幾?”有些啼笑皆非地看著她,天竹子伸出手指,“一賠二?”


    “一賠十。”夏天無臉上帶著十足的自信。


    “為什麽?”


    “因為他最真心。”


    洛國的行營中,見愁正在收整行當,鬼白也在一旁守著幫忙。


    “都部署好了嗎?”見愁的語氣很閑適,就好像他不是要上戰場打仗一樣的口氣。


    “是,將軍。”鬼白有些心驚膽戰地看著見愁直起身來,把頭發束起,表情輕鬆的樣子,似乎並不是一個即將大展鴻圖的運籌帷幄的將軍,而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披掛起來的青年男子。


    黑色的鎧甲包裹著他頎長的身軀,他把頭盔抱在懷裏,似乎想了一會兒,道:“宮裏有消息嗎?”


    “將軍問……問的是她,還是他們?”鬼白不知見愁所知。


    “都行。”見愁的嘴角勾起戲謔的笑意,如此熟稔的弧度,“本將軍的首演,總是有些緊張,你就說些什麽讓我放鬆一下吧。”


    “是……是。”一邊腹誹著見愁這個樣子哪裏像是緊張,一邊誠惶誠恐地應著,鬼白隻覺得自己佝僂的背要被將軍的氣勢再壓彎幾分。


    “她那邊沒有什麽動靜……至於他們,已經安全潛入了皇宮,隻等將軍一聲令下裏應外合。”鬼白思索了一下現狀,謹慎地說道。


    “鬼白,”見愁聽了他的話,稍微收斂了一下唇角蕩漾的微笑,“其實連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我實在是很緊張。”


    “將軍不必多慮,一切已經安排妥當。”鬼白象征性地寬慰著,依舊在見愁的臉上看不出緊張。


    “是麽……我覺得我緊張大概是因為她……當她站在戰場的另一端望著我時會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心裏又會想些什麽……我很想知道。”見愁望著不遠處的森森城牆,幽幽開口道。


    想知道深愛著自己的她,會不會對他拔劍。


    他是個混蛋,沒救的混蛋。


    當倪藍出現在倪筆麵前時,誠然倪筆是不可思議的。


    杳無音訊的人,忽然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麵前,怎麽說也是怪事一樁。


    說起更古怪的則是跟在倪藍身後的六個人,儼然正是前天護駕有功的那所謂南山六子。曾經聽殷菱分說那天的狀況,亦對著六個人的身份感到猶疑,直到今天他們尋回倪藍,更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倪藍在倪筆的懷裏垂淚不止,控訴著自己被擒去所受的委屈,這些當然都出自騙子幽蘭之口,她邊說邊抽泣,斷斷續續地編著,倒也看不出什麽端倪。


    然而她心中的愧疚則是越來越多了。


    倪簾歸來,雖然記憶並未回來,她卻害怕著倪簾有朝一日發現自己曾經的心狠手辣,然而要一舉把殷菱除掉也是不可能,畢竟已經是一國之皇後,身份之尊貴必不能令她得手。這些都是夏枯草向她分說明白的,至於解決方法,他也與她說了明白,隻是令她有些難以接受。


    唯有幫助洛國破了傅國,才有可能讓殷菱再也說不出秘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些不忍,她看得明白他也不想這樣做,然而她卻也找不到一個更好的辦法。


    雖然師父曾經說過那藥是沒法解開的,但是作為龍本身就是奇跡的存在,或許某一天龍神的血脈覺醒她便會恢複那過往的記憶。


    她承認她害怕這事情的發生,她承認她不想麵對自己過去曾犯下的錯誤。


    自從她到了那個名為夏枯草的男人身邊,她便一步一步更加不能回頭,一麵怨恨著自己的莽撞,一麵一再選擇冒險。


    而現在最重要的問題在於,她該如何麵對地榆。


    那是疼她愛她的丈夫,是她曾經相許一生的人,而她卻可恥地和另一個男人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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