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她來說無疑是最好的解脫,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是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妖,她隻知道她一直在給身邊的人帶來災難,她拚命地想要讓自己不拖累任何人,卻終究是徒勞。


    所以她索性在一無所知的時候就這麽死了一了百了。


    可是她沒有想到即使求死都有人來打擾。


    在一個懷抱把她緊緊包圍的時候,她就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並不頻繁到讓她熟悉的懷抱,卻也沒有陌生到她認不出的地步。


    “滕署,你瘋了!”急速的下墜之中,她大聲喊道,卻被抱得更緊。


    “別動。”他的聲音意外的平靜,卻努力地調整著姿勢,在空中有些困難。她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他想要著地的時候能夠保護她!


    他這個……傻瓜!


    電光石火間,她手上捏起了風訣。


    她死了沒關係,若是滕署就這麽跟她陪葬,她死也不會瞑目!


    輕柔的風平地而起,卻有力地托起了她和他的身體,雖然並不是把他們輕輕放在地上,卻也是緩衝了一下,盡管還是重重地摔了一下。


    他最終還是用他的後背替她承受了這一撞擊。


    她忙爬起身,然後去扶他,一邊扶一邊急急問道:“你……”


    她本想問他“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卻在觸碰到他的手的時候被驚嚇到了。


    他的手為什麽這麽冰?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看著蒼白著臉的男人深深凝視著她,眼中帶著難掩的欣慰和喜悅,卻說不出話來,她感到自己的心上好像有一把刀子在割。


    沒工夫去想為什麽本該在傅國皇宮裏的人會出現在這裏,她讓他枕在自己的腿上,去探他的心脈。


    “你中毒了?”她有些困惑,剛才他起身追上她的時候,還並無中毒的跡象,此刻卻是渾身冰冷,讓她止不住擔憂。


    越是隱忍不發的毒藥越是烈性,而她和他在這山崖之下,隻怕尋不到解藥。


    “……我沒事……”他的唇變得有些蒼白,說出口的話也有些虛弱無力,“放心……”


    “為什麽會……突然這樣的?剛才不是好好的嗎?”她執起他的一隻手為他把脈,然後去探他的肋下,一探之下眼中又是驚疑萬分。


    “你什麽時候傷了……”聯想起剛才他兔起鶻落的幹淨動作,她好像明白了幾分。


    ——西域有一種花,可以止痛,但是在十二個時辰之後,就要受到體寒和疼痛的雙重煎熬。


    想到這裏她的手幾乎要顫抖起來。


    他真的是……傻瓜。


    這種藥怎麽能是隨便吃的!一整天的時間,那麽就是昨晚發生的事情……


    “滕署……昨天晚上……”她臉色蒼白,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你父親沒事……”滕署以為她要問倪筆的事情,便搶著回答道,他說話有些吃力,令她有了微微的心疼。


    這個男人,一直對她,都是很好,很好的……


    她剛才使用了法術,也是情非得已,知道上麵的那隻蟠龍和那隻蛟龍總會察覺到她可能還活著的信息,她又不禁憂慮起來。


    她是不介意自己死不死的,但是她不能看著滕署死。


    那個繭的少主的殘忍她算是見識到了,滕署為了她背叛了少主,若是再出現在少主麵前隻怕難逃一死。


    她還沒有想清楚是帶著滕署跑掉,還是在這裏給他療傷。


    在這裏生火給他取暖的話,就要再冒一次施法被發現的危險。


    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點起火來。觸及他的下肋的時候她鬆了一口氣,幸好沒有斷,但是似乎是傷到了經脈。


    “我給你運功療傷。”她歎氣,莫名覺得躺在自己懷裏的男人傻得像個固執的小孩子,忍不住語氣也放柔了些。


    他眼中閃過一抹訝然,她總是讓他吃驚,本來以為她隻是輕功很高,卻不想她內力也算得上深湛。


    這樣的一個姑娘家,怎麽會有這樣的武學造詣?


    或許……真的是仙女也說不定吧……剛才似乎她的指尖有風的流動,這才救了他一命。


    “我……我幫你……寬衣。”她的臉忽然一下子悄悄地紅了,像春意盎然的花團錦簇。


    運功療傷免不了要流汗,若是濕了他的衣服被這寒風一吹,隻怕他抵禦不了這陣陣涼意。她之前不是沒有看見過他的身體,卻沒有像今天這樣緊張,是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一種尷尬感覺。


    “……嗯。”他卻似滿不在意一般,隻是癡癡地看著她難得的嬌羞容顏。


    他從一開始就在鷹不泊的隊伍中了,在她說出她不想活了的時候,他的心幾乎要停跳窒息,那種痛苦恨不得讓他為她死上千次萬次。眼看著見愁沒有一句挽留的語言,和她眼中的受傷神色,他的心卻更痛上幾分。她是他用盡生命去摯愛的人,卻被人毫不憐惜地當做交換的籌碼,比起他自己的痛,他更痛著她的痛。


    穿上嫁衣的她那麽美,美得讓他幾乎移不開眼。


    可是他知道她不是他的,她要嫁的人是見愁。


    她甚至可以為了見愁輕身赴死,就好像他深愛著她一樣她愛著見愁不是嗎?


    心中想著,雖然無怨,卻總有淡淡的苦。


    在她飛身跳崖的時候,幾乎是沒有任何遲疑地,他選擇了和她一起墜落。


    藥力即將過去,把她牢牢鎖在懷裏,讓自己先著地,是他的力量失去之前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是啊,他怎麽能讓她死在他麵前呢?絕對不可以。


    他本是懷了必死的決心,卻沒想到她會這種出人意料的術法。


    最開始他是她救的,現在他願為她赴死,她卻因為他而放棄了必死的信念與他共生,他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她焦急而擔心的語氣,她輕柔而溫暖的懷抱,一切都好像一場夢境,讓他再也不願醒來。


    感覺到身後她的手掌傳來的熱度,神智也漸漸變得模糊起來,懶洋洋的溫暖綿長氣息在他體內流轉,溫暖了他的四肢百骸,肋骨的痛楚漸漸輕下去,忽然喉頭一甜,湧出一口鮮血。


    還不甚清醒的時候,一件尚帶著溫度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他驚覺原來她一直把他的衣服放在懷裏好讓他穿上的時候不是寒衣瑟瑟。心中難言的感動和欣喜還未出口,便感覺她的手執了帕子,為他輕輕拭去嘴角的血跡。忽然滿滿的溫暖哽住了他的喉,他很想對她說些什麽,身體做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有些受寵若驚地閃躲開她的溫柔動作。


    她太美好,她給他的太多,他會不知足。


    微微閃躲了一下,他還是沉溺在這一片柔情之中。


    她的每一個溫柔的動作都像是讓他神誌不清的毒,解不了,他亦不想解。待到他意識到自己正枕在她的膝上的時候,他忽然有種抱住她再也不撒手的衝動。


    “好些了麽?”少女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輕得像是耳語,他這才驚慌地看著她擔憂而清澈的雙眸,感到心跳一點一點加快。


    明明應該感到渾身發冷,卻覺得心口有一塊暖流湧動著,臉上也開始發燙。


    “嗯……”仰頭望著那張清麗的臉龐,她離他那麽近,近到讓他伸手可觸,無數次夢境裏出現的距離,讓他近乎迷醉。


    “還冷嗎?”她伸手去拉他的手,卻被他反手握住,嚇了她一跳。


    她有些尷尬地想要掙脫出來,可他愣愣地看著她的樣子讓她不忍,於是她微笑了一下道:“看起來你好多了嘛。”


    他受了驚嚇一般忙放開她的手,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她卻握住了他的手輕輕摩挲著,輕聲說道:“睡吧。”


    既然自己是馬上就要尋死的人了,至少要讓他安心。


    剛才聽到上麵的動靜,她知道上麵的人過不了多久就會下來。


    是知道她還活著是嗎?她會順應他們的心意去死的……隻是滕署,她不能讓他落到他們手裏。


    眼中閃過一絲堅決地神色,久久凝望著膝上男人的幹淨睡臉,她終於悠悠歎了一口氣。


    “落葵,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嗎?”鷹不泊雖然是看著殷菱縱身躍下去的,卻也看見了那黑色的普通服飾的男人跳了出去護著她。


    落葵沉默不語。


    她感覺到了,那條滕龍的氣,盡管隻有一瞬間,但是她無比確定,剛才那個寧死不屈的少女還活著。


    她是不想活了,但是她是為什麽呢?為了那個救她的男人嗎?


    她好幸福,可以有一個男人陪她赴死,若是契約……


    想到這裏她這才驚覺,自己和鷹不泊的契約不可能是一場策劃好的必然,而是因緣際會的結果。


    她沒有對鷹不泊做什麽,自己身上也沒有什麽寶物加護,卻順理成章地形成了契約。


    難道說鷹不泊對她……


    正沉浸於這令自己無比震驚的猜想之中,感覺頭上一陣痛,正是鷹不泊一個爆栗打在她的頭上:“和你說話沒聽見嗎?能不能感覺到她?她還活著嗎?”


    “痛……”落葵嘶嘶地抽著涼氣,自己怎麽會以為這個冷血的暴君對自己有情?


    然而鷹不泊的問題也讓她感到頭痛。


    她不會欺騙鷹不泊,卻也不忍心看見那個女孩受辱。


    那個女孩的眼神,讓她莫名為之折服,不僅是因為她是滕龍,從血統上就壓了她一籌,更因為她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和不可侵犯的氣質,讓她不忍心。


    “我……剛才感覺到了她……但是……不泊……能不能放了她?”落葵眼淚汪汪,最終還是沒有欺瞞鷹不泊,因為所有欺騙他的人最後都會死得很慘。


    她可不知道會不會因為她是他的契約對象他就能手下留情。


    “哦?為什麽要我放了她?”鷹不泊眯起眼問道,“你認識她?”


    “不……不、不認識。”落葵被他一瞪連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了,“我……我隻是覺得……她有點可憐……”


    “她自己要死的,為什麽可憐?”鷹不泊皺眉道。


    落葵看了他半晌,猶豫道:“她……她是想……帶著清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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