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這一點的倪筆不由驚訝,到底她的身上發生了什麽,讓她寧可毀了自己的一切理智,甚至於想要永遠昏睡下去?


    她在逃避什麽?


    倪筆咬咬牙,伸出一隻手指,泛著白色的光芒的指尖點在殷菱的百會穴,正是攝魂大法的一式,入夢式。


    隻是用這樣一個術法就耗了他太多氣力,自己的身體真的已經快要不行了。倪筆苦笑了一下,感覺疲憊一點一點襲來。


    幸好自己的力量還足夠駕馭這個法術……


    心病還需心來醫,解鈴還須係鈴人。


    隨著一陣白色的光芒閃過,倪筆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魂魄已經進入了殷菱的神識。


    陰冷的水牢之中,一身單衣的男子站在冰冷的水中,絲絲透骨的涼意從他的下身往上攀爬著,周遭潮濕的牆壁上布滿了苔蘚,角落裏亦是蛛網遍布。


    滕署在水中站了約莫有三個時辰,盡管盡力抵禦侵襲如體的寒氣,臉色依舊變得青白可怖。


    “喲,那個新來的死囚,居然還醒著。”門外的搖曳的燭火和搖曳的影子他已經看不清楚,從外麵的守衛的語氣上來聽,定是極輕蔑的眼神正打量著他。


    “我最喜歡折磨半死不活的死囚。”另一個聲音傳來,在他聽來有些不真實。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陸續進來了五個打手,為首的一個滿臉橫肉,左眼上有一道可怖的疤痕。


    鞭子呼嘯著抽打在滕署的臉上,毒蛇一般留下了一道鮮紅的印記。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盡管突如其來的痛苦讓他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


    有些失神但卻依舊冷如寒冰的眼落在麵前持著鞭子的打手身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然而這種眼神卻惹火了殘暴的打手,他們都站在水岸的築台上,隻能用鞭子打到滕署的身體,五個人手裏拿著鞭子,狠狠地抽在水中男人單薄的身體上。


    滕署緊緊地咬著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殘酷的刑罰他忍受過許許多多,不過是亂鞭而已,他還死不了。


    被這麽折磨五天,然後再被推上刑場淩遲。


    想到自己的命運,竟然有些釋然。


    或許人對於已經知道結果而無力改變的事情,都是這樣的無所謂吧。


    現在的他在暗無天日的水牢之中,惦念的卻隻有活在光下的她。


    她還好嗎……還在發燒嗎……傷還會痛嗎……


    密密麻麻的鞭子落在他的身上,未曾停過的疼痛在他身上劃下了殘酷的鮮血圖景,一身單衣早已被撕成了一片一片,身體上縱橫交錯的傷疤上多了許多觸目驚心的鞭傷。


    滕署站在水中不時抽搐一下,刺骨的水浸著他飽受傷痛的身體,讓他的意識有些昏沉。


    就在這時感覺到身上陸陸續續的鞭子停了下來,火辣辣的疼痛和下身的冰冷交織著折磨著他,他又一次狠狠地咬著下唇,直到鮮血直流。


    “老大,這人骨頭可真硬,都被打成這樣了,一聲都沒吭。”身後一個身材比較矮小的男子搓著手說著,“不如把他從水裏拉上來折磨……水裏花樣可是太少了……”


    幾個人隨聲附和著,滕署隻感覺手腕上的鐵鏈被人狠狠一扯,然後綁在上麵的鐵鏈忽然鬆了開來,他整個人都差點撲進冰冷的水中。就這麽一低頭之間他看見自己滿身的傷痕,有的地方皮肉已經翻開,鮮血順著他的身體流到水中,洇開一朵朵血花。


    被粗暴地扯上了岸,卻並沒有因為脫離了那冰冷刺骨的潭水而感到慶幸,他知道自己將要麵對的是更加殘酷的刑罰。


    感覺到被人狠狠地摁在冰冷的地上,五個健壯的男人先是一邊嘲笑著一遍把他踢來踢去,他身上的鐐銬叮叮當當響個不停,奏成了一首不忍傾聽的樂章。


    一把匕首刺進他左手的手腕,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他的眼猛然睜大,帶著忍痛的一點淚光,卻依舊沒有呻吟出聲。


    刺進他左腕的匕首殘忍地轉動著,給他帶來莫大的痛苦,方才被從水中撈出來還未暖和起來的身體,此時遍布冷汗。


    精準無誤地找到了他的手筋,然後慢慢割斷。


    長時間的折磨讓他幾乎痛暈過去,還沒有等左腕的匕首拔出來,右手已經被如法炮製,隨即就是他的左腳和右腳。


    是要讓他變成一個廢人,他知道。


    而且被斷了手筋的左手,的確已經幾乎沒有知覺了。他甚至可以清楚地聽見他的四肢筋絡被挑斷的聲音,一點點被割斷,肌肉被撕裂,傷口深可見骨。


    躺在冰冷的地上,感覺到鮮血從體內不停地流失,他連掙紮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還沒有等他從這挑筋的疼痛中緩解過來,一根鐵棒狠狠地擊在他的右手,然後是更多的鐵棒擊在他的左手和雙腿。


    骨骼的碎裂聲讓他忍不住呻吟出聲,而終於聽見他的聲音的打手們更加興奮,鐵棍和皮鞭紛紛向他的身上招呼而去,卻沒有等到更多的反應。五個人低下頭一看,看見臉色蒼白的男人早就已經昏了過去。


    五個人罵罵咧咧地潑上了一桶冰冷的鹽水,讓滕署在一陣疼痛帶來的痙攣中醒轉過來。


    俯視著這個男人因疼痛而渙散的瞳孔,似乎是隻剩下半條命了,破爛的衣衫已經遮蓋不住傷痕累累的身體,地上留下了一攤血跡,令人不忍直視。


    為首的男人掐住滕署的下巴,迫使他抬頭看著自己,看著這個人居然還是如此冷漠的眼神,沒有半點畏懼,他忍不住一掌摑在滕署的臉上。


    滕署的頭被打得一偏,輕輕咳了一下,嘔出一口鮮血,青白的臉色襯得血液更加殷紅。


    “你們有沒有發現,傳說中的墨竹……還是生得很美的呢。”男人別有深意地笑了起來,帶著淫邪和猙獰。


    “是啊……真是想不到的美人,雖然身上帶著傷,不過身材真的很好,看看這腰身……嘖嘖。”剛才那個提議帶他上岸的男人仿佛知道了老大的心意,笑眯眯地說到,伸手去把滕署身上襤褸的布條扯下來。


    一直冷漠的男人因為這句話瞳孔驟然收縮,並開始徒勞地掙紮,然而手腳已經變得無力的他隻能任人宰割,被人剝得赤條條的一絲不掛。


    看著滕署的眼神裏帶了若有若無的惶恐,打手們得意而猙獰地笑了起來。


    倪筆遊走在殷菱的神識之中,他隻看見一片霧蒙蒙的混沌。


    不清晰的記憶碎片從身邊飄過,帶著令他熟悉的感覺,有些散落的沒有被迷霧遮蔽的記憶中還依稀可見他的身影。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殷菱神識中的本體,然後為她解開心結,他如遊水一般穿行在不清楚的那些關於倪簾的記憶之中。


    他要找的,不過是作為殷菱的記憶罷了。


    眼看著霧從身邊散去,他明白已經很快接近了她神識的中心。


    他現在的力量不足,隻能在她的意識中停留一炷香的時間。


    遙遙看見一個白衣的少女孑然而立,他知道那便是殷菱,便加緊了腳步往前趕去,準確地說是遊去。


    越是接近,越是清楚地看見了少女周遭的景色。


    綠意盎然,春意燦爛。


    連天的簾花的美意,抵不過她望斷秋水的雙瞳,彼岸那端,是無法企及的俊美男人。


    倪筆一眼就認出了對麵那個一身傅色戎裝的男人,自己的宿敵,洛國的青年將軍見愁。


    殷菱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呆滯,卻始終沒有移開自己的眼睛。


    對岸的見愁似乎發現了倪筆的存在,一雙眼似笑非笑向他看來,帶著嘲諷。


    殷菱察覺到見愁的不同,回頭望時竟見是倪筆,不由一愣,開口喚道:“爹?”


    倪筆的介入讓她把注意力從見愁身上轉移開去,驚訝地發現倪筆不屬於自己編造的美好夢境,她更是驚疑不定:“爹……是怎麽進來的?”


    “你就是為了這麽個小子寧可封閉自己的神識?”倪筆看著殷菱的樣子,又急又痛,忍不住訓斥道。


    卻沒想到殷菱在這一番話下低下了頭,眼淚悄悄地湧了上來,令倪筆一愣。


    “他想要我死……我死了……他就開心了……”殷菱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帶著無法忍耐的痛苦。


    知道自己編出來的夢境裏他會和自己溫存,或者在對岸守望,至少自己的夢裏他不會舍棄自己,她多麽不想回到那個被他拋棄的現實之中。


    他那個時候說的每一句話都在她心裏刻下消不去的傷,她不願意醒過來被那種傷痛折磨。


    “為了這種人,值得嗎?”倪筆痛心地抓住她的肩,失控地說道。


    “不值得,”殷菱苦笑了一下,臉色蒼白,“但是爹……好痛……他把劍刺進我胸口的時候好痛……人還活著,心卻碎得再也補不回來。”


    “人沒死,心就有活過來的一天啊。你現在這個樣子很好嗎?你不過是懦弱地在逃避你應該麵對的一切罷了。”倪筆懇切地說道,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爹,我不想當皇後。”她的聲音變得哽咽起來,“我就是不想麵對,不想麵對我失去的自由,也不想麵對我失去的愛人。而且我能為他做的不就是讓自己消失嗎?我知道都不值得……但是我愛了……便沒有……沒有辦法了啊……”


    淚珠簌簌而落,令倪筆不忍再說下去。


    “世上難道你愛的人就隻有他嗎?”倪筆為她擦去眼淚,“愛你的人又隻有他嗎?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樣讓很多愛你的關心你的人擔心呢?想想爹……爹都一把年紀了……你姐姐又……你難道想讓倪家就這麽完了嗎?”


    “爹!”殷菱被倪筆的一句話嚇得止住了淚,抓住他的胳膊搖晃著,“您在說些什麽?倪家怎麽會完了?”


    “洛國的軍隊馬上就要打進來了,爹的時間也不多了。”倪筆輕輕摩挲著小女兒的頭,歎道。


    “您……說什麽?”殷菱臉色陡變,“什麽叫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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