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公子之見,該當如何?”白芨問道。


    “按兵不動,見機行事。”仙茅好像早就預料到白芨有此一問,開口答道,“我們先不可打草驚蛇,然後……如此……”


    白芨和白蘇聽完他的計策,四目相對,都是一點頭。


    姐弟倆都是一樣的心思。


    不是沒有想過仙茅是設計了一場引導二人反叛的戲,從而借鷹不泊之手除掉螭龍宗之後,然而此刻他們也卻是窮途末路。


    龍的尊嚴,不能容許別人踐踏。


    現在的活,也不過是苟活,不如舍命一搏,或許能換得心心念念的自由。


    清晨熹微的光灑在密林之間,東方微微露出魚肚白,寧靜的晨光中看不到半點昨夜留下的戰爭的滄桑。一身戎裝的少女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積起的一片厚厚落葉之上,落葉破裂的清脆聲響和少女帶著些顫抖的呼吸聲聽得清清楚楚,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少女好像感到寒冷一般地瑟瑟地發著抖。


    然而令殷菱顫抖的並不是晨露的寒涼,而是背後的人,已經沒有一點動靜。


    敏銳如她,也感覺不到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脈搏。


    雖然身後背著的那人的身體尚是溫暖的,她卻感到心中空落落地在痛。


    沒有勇氣把他放下來探聽他的心跳,亦沒有那麽堅強去麵對這種殘酷的可能。


    “……滕署?”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終於鼓起勇氣試探著問了一句。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那個昔日隻要在她身邊就會默默滿足她的一切需要的男人,這一次卻沒有任何回答。


    他一直都睡得很淺的不是嗎?


    想要努力忍著淚水不往下掉,淚珠卻如珍珠一般顆顆滑落。


    那個時候的他,不是隻要她有一點動靜就會醒來來察看她的情況的嗎?為什麽現在的他卻不會回應她的呼喚呢?


    是不是這一次,任她喊到聲嘶力竭,他也不會有一點反應了呢?


    輕輕把滕署放在地上,她低頭去看他的臉。


    腫脹的嘴唇已經變成了灰白泛紫的顏色,殷菱的手指顫抖著伸向他的心口,真的沒有心跳。


    感覺不到更多的痛楚,隻是在摸到他冰冷的手的時候,好像有一道雷把她的靈魂生生劈開。似乎有什麽聲音在她體內久久回響著,悲涼又淒然。


    來不及想這種墮落到穀底的莫大的甚至有點不屬於自己的感覺是什麽,連眼淚都忘了繼續流下去,體內的鈍痛一點一點侵蝕起來,一聲嗚咽在喉中吐不出來。


    想不起滕署的半點不好,想起的他,都是對她太好的他。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受了重傷,她也是渾渾噩噩,不知所謂地救了他,因為沒有任何依靠和寄托,她全心全意地對待他。而他在醒來的第一瞬間就毫不猶豫地向她表示了敵意,好看又冰冷的眸子上下帶著防備和驚覺,像一隻機敏的狼,她卻並不感到任何反感,隻因當時的她也不知自己應該何去何從。


    於是她笑了,那是她的身體還熟悉著的神態,他卻怔住。


    喂他吃藥的時候,他眼中的冰棱一點點被融化,他不好意思避開她的注視,低聲地說“我自己來”,那個時候她的心也開始變得柔軟。


    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奠定了兩個人的羈絆,無法斬斷。


    見愁策劃的那一場襲擊,他如此奮不顧身地擋在她身前,她驚住,雖然她並不要他相助,卻深深感激著他待她的一片真心。


    塵埃滾滾的車輪後,他又是不知道跟了多久,隻為了送給她她最喜歡吃的櫻桃。


    跟著幽蘭,她又一次見到了昏迷不醒的他,那一夜她所有的擔憂和焦心最終化為一場不辭而別,在那之後與見愁相見衝淡了那晚的所有記憶。包括他夢囈時下意識叫了她的名字,包括他小動物一樣舔著她的手指,和她俯下身去吻上了他冰冷的唇。


    在洛國的皇宮中,他緊張又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好像她會飛走一樣眼中滿是失措和惶恐,讓她不忍心推開他。他在她身邊的時候,會露出一絲難得的微笑。她說出和他一起回傅國的時候,他眼中的雀躍神采讓她有點不安。


    那個時候她一再希冀著滕署不是因為愛她才這樣做,她並不愛他,卻又不想傷害自己的朋友,然而他也適時地沉默著,隻因為她之前說過她最愛的人是見愁。


    她說出他和見愁的羈絆的時候,他緊緊地閉著眼,似乎很是痛苦,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了他的殺手身份和他過去的冷血無情,然而她在聽見他的理由之後瞬間釋然。


    他始終是那樣溫柔的,盡管看起來是那麽冰冷。


    無論是對見愁,還是對她,他都是太好。


    皇宮中一切的勾心鬥角都讓她厭煩,突然出現的他的一雙眼,讓她感受到了希望。他跪在她麵前,如此卑微的姿態,他明明該是孤傲的性子,卻可以屈辱地在她腳邊做一個奴隸。他把她的腳放進自己懷裏輕輕按摩著,語氣中的痛苦讓她久久難忘,他懇求她把他留在身邊,哪怕隻是作為一個下位者。


    她的心,莫名酸酸的。


    她心死的時候帶著淡漠的哀愁從懸崖上跳了下去,而他又是一次衝向了她,帶著和她同生共死的決心。她知道他一直在為了她出生入死,無論她在的地方對他來說是多麽危險的所在,隻要有她,他便奮不顧身。


    懸崖下他睡在她的懷裏,疲憊又安寧,她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覺得他為她做到如此,何其不值。


    所以她要他活下去,讓他睡去,自己獨自一人赴死,卻聽見了見愁說出的殘酷而絕情的話語。


    她以為那時和滕署是永別,卻沒想到真的是永別,隻是死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見愁的峨嵋刺刺進了她的身體,她感覺到全身上下的知覺都集中在心髒,酸而苦的疼痛。


    從此她不願醒來,她寧願在夢裏麵對見愁的幻影。


    那個時候,有人把她緊緊抱在懷裏,她下意識地以為那就是見愁,緊緊攥著那人的衣襟不放手,在對方的懷裏蹭來蹭去。


    現在想起來,那個人的身體始終是僵硬的,然而撫摸著她的額頭的那隻手,溫柔又帶著顫抖。


    好像很愛惜她,好像很心疼她,她在那個溫暖的懷抱裏,睡了很久。


    醒過來之後問起滕署,蓯蓉和決明隻道他已經離去,她先是狐疑,隨即是一點悵然和更多的欣慰。


    跟著她本來就是很危險的,她寧願他遠走。


    然而悵然的是,自己身邊真的沒有可以全心相信的人了,傅申愛的不過是回憶,而且在傅申的身邊總是會有很多的女人,更何況她不可能成為他的唯一。倪簾隻是傅申年少輕狂是愛戀的一個影子,殷菱隻是一個補償,一個並不十分重要的慰藉。而對於滕署來說,她似乎是特別的一個人,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會莫名感到安心和歡暢,因此身邊沒有了他,她忽然覺得少了些什麽。


    然而心中總是有少許不安,不是因為事後仔細回憶起來覺得那個人就是滕署,更是因為蓯蓉和決明吞吞吐吐的態度。


    然而任她再怎麽不安,也不會想到滕署竟然會為了她進宮來。


    心裏知道他必是有什麽原因的,也必是為了自己,說不定是因為自己重傷難治不能奔波所以回到皇宮讓她靜養,若是因為這種理由,他真的是個十足的傻瓜。


    為什麽不能繼續陪著我了呢……醒一醒啊……


    她捂住臉,從輕聲的抽泣到隱忍的哽咽,再到放聲大哭。少女的悲聲在樹林裏傳得很遠,她卻不顧會不會引來人,對她來說,已經什麽都無所謂了。


    救不了他,她害了他,什麽對她來說都無所謂了。


    失去見愁的傷口還沒有好,就被另一道傷口覆蓋。


    那個對她很好很好的男人,見到她的時候總是倪訥著和沉默的男人,對她的好從來不掛在嘴邊隻是默默守護著她對她好的男人,看向她的時候眼中總是有許多溫柔湧動對別人卻是一片冰寒的男人,從不違背她的話因為她的一點關心而眼中帶了星星點點的喜悅的男人……


    唯有失去,才能讓人感到撕心裂肺的痛。


    有多少曾經就有多少再也不會。


    如果他能活過來,她願意用自己的一生去對他一個人好,她願意舍棄自己的一切去換他活過來哪怕是犧牲自己最愛的自由。


    然而隻是如果,因為隻是如果,而感到錐心刺骨。


    淒涼的哭聲伴著風吹起的葉片摩擦的聲響,顯得分外寂寥。


    當聽說鷹不泊率領的軍隊潰敗之時,見愁和淩霄都是愕然的。雖然他們兩人並未全力突入薊州,然而也未曾料想勝券在握的鷹不泊也能敗走。


    遙望千裏不見鷹不泊的軍隊,唯留下一片令人充滿遐思的血腥的狼藉。


    “空中似乎漂浮著殘留的滕龍的氣息。”淩霄敏銳地張望了四周,十分確定地對見愁說道。


    見愁似乎並不十分在意一般,隨口問了一句:“是倪筆嗎?”


    “是的,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那個老家夥現在已經化龍東去了,那麽剩下的滕龍宗餘黨便不足為懼。”淩霄目光如閃電一般掃過見愁的臉,帶著期許和毅然決然。


    看她的模樣,似乎正是要開口要想見愁提出一舉收複天下的要求,而見愁卻沒有看她,隻是看著橫屍遍地的場景,麵無表情。


    他一向帶著殘忍的謔笑的嘴角,從什麽時候開始,再也無法笑得自然?


    或許就是在,那隻滕龍離開之後吧。


    “淩霄,我們需要除掉夏枯草和倪藍嗎?”迎著風,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冷漠。


    “如果他們堵在你稱王的路上,我會把他們鏟除的。”淩霄不假思索地答道,見愁一聲輕笑,不置可否。


    淩霄險些以為他是在嘲諷她,於是急忙說道:“你是我認準的王者,身為王若是沒有一顆排除異己的心,是無法立足於亂世的,我想你應該十分明白。不管你和我的感情深或者淺,我們的野心都是如出一轍,這個你是無法瞞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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