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欲開口,獨孤容姿即是一陣狂咳,口中還混雜著水草的腥膻。


    咋回事?


    自己不是死在那個男人的臉前了麽?死前咽下的那劇毒著實是令自個的心肝脾胃都仿若被活活撕碎了一樣,淩遲也不過如此罷?


    可這兒……莫非是她罪責太深,竟連死也不得清寧?


    視線掃向了這房間。


    不遠處安放著紫衫木方桌,還有幾張檀木藤椅擺放地齊整。


    一切都是非常陌生!


    她這是在何處?


    聽見了瓷器砸地的聲響,一個老媽子惶惶張張地衝進了裏堂。


    “怎麽侍奉的?瞧見小姐醒啦還傻立著?趕緊收拾了這兒,本即是借用了廬陵王府的客房了,你還要小姐擔上恣意妄為、訓教不周的罪名?”


    而獨孤容姿此刻卻是在那老媽子的懷裏強忍著極悲戚的哽噎。


    這姑姑著實是太過熟稔,然卻又恍若隔世一樣。


    這是隨母親嫁入左相府的奶媽揆姑姑。


    可……她不是已然死啦麽?


    立在邊上的那丫頭則眼神飄忽,她睹了眼獨孤容姿,隨即趕忙伏在地,匆促地用掌中的絲帕去拭那地的藥液。


    本就迷茫的獨孤容姿在見到那丫頭的容貌時便倏地變了臉。


    自己當初從景家回了左相府後,這雪雁即是獨孤世琴送給自個的隨身丫頭。


    眼下這丫頭該是在她的恩典下蛻了奴籍,做官太太了,怎還梳著丫鬟髻跪地?她記得分明,自己死前,還是她雪雁借著夫家的勢力,才攜著獨孤世琴進了被重重保護起來的鎮遠侯府。如若不然,自己怎會聽了獨孤世琴的話,就那般衝進了兵荒馬亂的宮城?


    看起來……雪雁從頭至尾都是獨孤世琴的人手!


    不對!


    想到揆姑姑的話,她倏地身子一顫,這兒是廬陵王府的客房?


    她重重地咬了舌尖,一陣襲來的疼意衝擊著她!刺激著她!


    是……是她活過來啦!


    沒錯……她真活過來啦!


    瞬間,她斂起了明眸裏的悲戚,精美的臉龐上滿是染著煞氣的笑紋。這一世,她絕不會再給這些人絲毫的機會!


    想碾著我上位是麽?那邊要看看你們的命夠不夠硬了!


    雪雁偷偷抬眼睹了眼大小姐,誰知竟對上那冰涼到極致的冷眸。嚇得一個戰栗,倒伏在地。


    獨孤容姿沒有漏過她手腕上的那隻銀鐲子。銀鐲子的下方,那華豔的芙蓉花的花瓣一片青黑,竟然還用了毒?


    睹了眼地灑了的黃褐色的藥液,獨孤容姿的明眸裏冷色漸起。


    揆姑姑不耐地揮手道:“笨手笨腳的!快退下罷。”


    等那雪雁退下後,揆姑姑便對獨孤容姿道:“小姐……您平日裏縱著脾性,奴才都依你,可今日您盡然幽會外男,還……還墜了湖!倘若真有個好歹……您讓奴才怎的對得住早逝的夫人!”


    這番話把獨孤容姿倏地拉到了多年的記憶裏。


    長安廬陵王風流倜儻,才情無雙,而自己初回長安便趕上了廬陵王府裏的春日宴。


    由於嫡姐已然定了親的,不屑於來這種花會,倒是琴妹妹獨孤世琴拉著自己來了這廬陵王的府上。


    而自己卻在花會上被人騙去了湖邊,最終還墜了湖!


    “姑姑,是何人救了我?”


    揆姑姑被這明澈的聲響打斷了思緒。


    她忙低首,卻瞧見了一張慘白卻極淡然的麵容。


    容姿小姐向來姣麗,且脾性驕縱。


    可眼下,這語調極沉定,倒如同變了個人!


    “小姐,奴才趕到時您便在湖邊了……”


    揆姑姑還要開口,一個身形已是疾步闖了進來。


    獨孤容姿抬眸,隻見那極熟的身形已是立於臉前了。


    獨孤世琴從小便愛姣麗的服飾,今日也未例外。


    一身牡丹紅曳地石榴裙,腰際以朱色彩緞為束,勾畫著少女的儂軟纖弱的身段。


    細瞧去,那牡丹紅的石榴裙上繡著朵朵壓枝春桃,針工極為精美。


    她梳著遠山髻,發間幾朵鏤金桃花模樣的釵飾,襯托得她的麵容膚光勝雪。


    眉間殷紅的桃花樣式的花鈿同她嬌豔欲滴的唇瓣交相輝映。


    好一個嬌俏柔媚的佳人……


    瞧見她鬢髻上一枚鏤花嵌藍玉石的珊瑚寶釵,獨孤容姿心中諷笑了一瞬,她這身衣衫、這支貴重的簪子……


    獨孤容姿心中諷笑,這些……無一不是從她這兒得的。


    “姿姐姐……你豈能如此糊塗?”


    獨孤世琴滿臉的疼心。


    隨即跟進裏堂的是一身玫紅色繡牡丹紋的宮裝女人。


    那外穿的是雪線玉線所織的水煙羅,袖口的雪線蝴紋精美異常。


    一枚嵌藍玉石的雪線鏤空孔雀簪把那青絲挽成飛仙髻,上邊零零點點的釵飾閃爍著貴氣。


    這女人美則美矣,僅是麵上的倨傲之態顯得她的眉目都狂妄了幾分。  獨孤容姿皺了皺眉。


    自己自然是識得這女人,這是姬無贏的胞妹——定陶公主。


    定陶公主滿臉的不屑,盯著床上臉色慘白的獨孤容姿。


    “獨孤二小姐,你在廬陵王府邸幽會外男……還墜了湖,這是要把我三哥的臉麵置於何地?倘若不重罰你……這皇家的臉麵也就算是丟沒了!”


    這事倘若如此傳出,今日在場的貴女毓秀都會被拖累了清譽!


    這春日宴也有自己一半的意思在裏頭,到時,自個的臉麵又該置於何地?


    獨孤世琴立刻便跪下,抹著淚珠哀戚道:“公主殿下,您萬萬不要怪罪我二姐,她初回長安沒幾日……在這兒人生地不熟,鐵定是被那起子小人蒙蔽了,不然怎麽可能做出這種糊塗事!求您看在左相府的麵子上,高抬貴手罷。”


    這種糊塗事?這字字句句透著的是傷風化罷?


    她沒記錯的話,此刻由於父親上奏重罰貪墨的史穆森,這左相府同史昭儀一黨已是結下了芥蒂。


    定陶公主脾性囂張,豈能不趁隙碾上一腳?


    這個時候她獨孤世琴還不忘提起左相府來添一把火,隻可以說她還是有些聰穎的。


    僅是,獨孤世琴……


    你就隻有這點本事麽?


    獨孤容姿的心中一陣諷笑,隨即她斂起明眸裏的冷色,輕輕道:“撫我起來。”


    伶牙俐齒、經年來環繞著自己溫言儂語的獨孤世琴?


    真是很長時間未見了……


    前一生感激她對自個的情意深切,乃至一力地助她謀取嫡女之位。


    細細思量,自己心悅於姬無贏、又為姬無贏嫁給淳於朗,這一切還要多虧了如此個好妹妹在自己邊上推濤助浪呢!


    她自諷一笑,倒沒料到,最終,她居然是為個九嬪之位,便把自己騙去了宮城赴死!


    獨孤容姿掙紮著立穩後便屈膝福了一福。


    “妾女獨孤容姿見過公主殿下。”


    定陶公主睹見她這幅姿容,心中更為冷冷一哼,隨即她便在宮娥的侍奉下坐在主位上。


    “獨孤容姿,你還不跪下服罪?”


    揆姑姑聽了此話後倏地跪在地,“公主殿下,小姐她向來身子不好,今日又墜了水,她肯定受不住的。”


    “放肆!本公主問話,亦是你這狗奴能回的?來人……拖出去杖打五十懲一儆百!”


    獨孤容姿眉心微皺,這是要給她個下馬威了。


    她抿了抿唇,盈盈一拜道:“公主殿下別生氣,妾女雖天資愚昧,可今日之事還是不敢連累了公主殿下的清譽,倘若在此杖打了妾女邊上的姑姑,那這事又該被傳成怎個樣子?”


    她麵上風輕雲淡,心中卻已然在暗自忖度。


    這定陶公主雖脾性傲慢驕縱,可卻極重臉麵的。


    前一生定陶公主被史昭儀下嫁給了聲名顯赫的探花郎衛珣,然卻因那探花郎在鄉間曾有過發妻而鬧僵起來。


    最終居然是活活把那村姑逼死,隨即定陶公主也別不開臉麵跟衛珣和離。


    這事在當時的長安可是滿城風雨的。


    而她受不了臉麵有損便自請前往封地定陶,從此不曾踏足過長安。


    定陶公主聽了獨孤容姿此話後,果然麵色猶疑了。


    邊上跪著的獨孤世琴不敢相信地抬眸睹了眼獨孤容姿。


    分明脾性驕縱的二姐,怎的墜了回水,就大了模樣?


    那眼神透著股高高在上的氣勢,還有她周身如同要噴泄而出的涼意,混雜著膝下地麵的冰冷,刺激著她!


    她禁不住打了個顫栗。


    定陶公主對邊上的幾個要向前來的姑姑擺擺手,“出去等著。”


    那幾個姑姑退下後,定陶公主盯著獨孤容姿涼涼道:“那你幽會外男這事又該如何算?”


    獨孤容姿不卑不亢地抬起明眸,“幽會外男?妾女獨自在湖邊賞景,豈料無意中墜了湖……這外男是哪來的說法?”


    這事必是有人暗中襄助了,自己隻依稀記得有個老媽子道有人在湖邊等著,又給自個看了一塊玉玦。


    那玉玦……是姬無贏的!


    自己那時糊塗的很,一心隻想著這姬無贏對自個好得非同尋常,乃至是沉溺在他暖潤而柔和的笑紋裏。但誰料那湖邊如同遠遠立著一個身著冕服的男人。可她再走近時,卻不知怎的墜了水!


    獨孤容姿睹了眼向來是一副弱不禁風樣子的獨孤世琴,還有那碗藥。


    看起來……她此刻便想著除去自己了……


    獨孤容姿明眸倏地添了冷色,仿若沾上了一層寒霜。


    此刻的獨孤世琴則皺起了眉心。


    她這個驕縱恣意的二姐何事變得如此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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