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玄走進天子書房時,地麵上碎掉的瓷片已經被清理幹淨了。


    天子坐在禦案之後,笑著看著跪在下麵的蕭玄,然而他的眼睛卻依舊是冰冷刺骨。


    “終於回來了,此番遠赴東境,你可是為我大周立了汗馬功勞啊!”


    蕭玄不動聲色的回答道:“陛下盛譽了,微臣身為大周子民,為國效力是理所應當的。”


    蕭玄努力不讓自己露出半分驕傲自滿的神色。


    天子見蕭玄依舊對他恭敬,心情才稍稍變好,麵色也舒緩了不少。


    蕭玄伺機將兵符交給了天子,“承蒙陛下厚愛,將十餘萬大軍交給臣調遣,如今微臣回了京,特將兵符奉交陛下。”


    天子見蕭玄不假思索就將兵符上交,越發和顏悅色,他將兵符收下,而後說道:“既然沒什麽事了,那你就去找你皇祖母吧,她這些日子一直惦念著你。”


    蕭玄告退。


    “陛下,可有什麽不妥之處?”心腹太監小聲問道。


    天子獰笑著搖搖頭,“也不知道他是真沒心機,還是心思太過深沉,朕抓不住他的小尾巴。”


    “陛下,奴才覺得,如今最重要的,不是防範豫王。憑外麵如何將豫王誇上天,他隻是個王爺,真正能繼承皇位的是您的皇子們。為今之計,是要扶持皇子們上手朝政之事,為您分擔解憂。”


    “朕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天子說道,“但是朕那幾個皇子,沒幾個爭氣的。”


    大皇子雖是中宮嫡出,但一直是個藥罐子,天子一直怕他不能成年,好歹大皇子苦苦撐到了現在。但是江山到底不可能交給一個病秧子手上的,大皇子首先就與皇位無緣。


    他有心讓二皇子跟著幾個閣老曆練,但是內閣那幾個老頑固,一直對二皇子各種挑刺,二皇子在他麵前告過好幾次狀。一邊是自己最喜歡的皇子,一邊是資曆最老的內閣閣老,天子可真是左右為難。


    其餘的皇子們,不是生母地位卑賤,不得他喜歡,就是年紀尚小。


    天子沉重的歎了口氣,哪怕是矮子裏麵拔高個,也是左右為難。


    蕭玄步伐輕盈的走進慈寧宮,他還未跪下去,太後已經讓身旁的嬤嬤攔住他。


    “乖孩子,快來給哀家瞧瞧。”太後拉著蕭玄的手,“怎麽瘦了這麽多?還黑了不少?”太後心疼的說道。


    她仔細打量著蕭玄,越看越難受,“你這孩子,這次去東境,肯定吃了不少苦吧?以前你都是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哪裏能經得起那裏的風沙呢?”


    蕭玄無奈道:“皇祖母,孫兒又不是小孩子了,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這不還贏得了漂亮的一仗,虢國投降,我大周也不會輕易讓人小瞧了去。說起來,孫兒也做了件利在千秋的好事呢。”


    太後拍了拍蕭玄胳膊,“是壯實了不少,你先在我這裏用了晚膳,回去好好歇息。”


    蕭玄含笑應下了。


    飯桌上,太後不住給蕭玄夾菜。


    蕭玄連連喊“吃飽了、不要再給我夾了”。


    蕭覃在一邊捂著嘴笑道:“哥哥,你不要跟祖母貧嘴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時日,祖母有多擔心你,她日日在菩薩麵前祈願,希望你能早日回來呢。”


    蕭玄從宮裏麵出來,是乘著轎輦的。


    轎子裏很昏暗,看不清他的麵龐。


    靖國公府,燭火通明。


    眾人剛用了晚膳,謝韞清陪著顧雲霜及兩位嫂嫂在院子裏散步消食。


    蕭玄偷偷溜去了謝韞清的院子裏,然而謝韞清不在蔚然居,隻有幾個小丫鬟坐在一邊偷懶說著閑話。


    蕭玄沒興趣聽小丫鬟們的閑話,便走了。


    翌日,謝韞清正在課室裏溫習功課,就被蕭玄喊去了。


    謝韞清在眾人的注視下,臉色鐵青的起身出去。


    蕭玄站在外麵,迎著陽光,嬉皮笑臉。


    謝韞清瞪著他:“小王爺喚我出來有什麽事?”


    蕭玄看著謝韞清,女孩的臉真的是白皙瑩潤,即便他站著這麽近,也挑不出半點缺點。她的眼睛如一泓秋水,盈盈流動,蕭玄看著女孩的眼眸,心中也忍不住泛起圈圈漣漪。


    他看了謝韞清一會兒,才說道:“我說了,我會回來的,我做到了。”


    謝韞清雙頰隱隱發燙,他的目光太過炙熱,謝韞清不敢回視他,忙將視線移到其他地方。


    “你人好端端站在我麵前,我又不瞎。”謝韞清說道。


    蕭玄低低一笑,這個女孩,真是別扭得可愛。


    謝韞清見蕭玄笑話自己,忍不住微惱,伸手掐了蕭玄胳膊一把,“讓你笑我。”謝韞清剜了她一眼。


    蕭玄隻覺得她的目光毫無殺傷力,然而口中卻連連痛呼:“好痛,你碰到我的傷口了。”


    謝韞清一怔,忙伸手攥住蕭玄的手臂,將袖子往上一捋。


    蕭玄曬得黑了一些,皮膚呈健康的小麥色,手臂上果然是新傷疊著舊傷。


    “對不起。”謝韞清看著蕭玄的傷痕,輕輕咬著嘴唇,內心很不是滋味。


    戰場向來就是個冷酷殘忍的地方,她的父親身上也是傷痕累累。裸露在外的雙手、臉上都是傷,更不必說衣服遮住了多少傷痕。


    蕭玄見到女孩過意不去的樣子,頓時覺得內疚。忙說道:“我騙你的,傷口早就愈合了,早就不疼了。”


    就算再疼,也是她掐的,他甘之如飴。


    謝韞清這下狠狠瞪了蕭玄一眼,而後踩了他一腳,便不理他進了課室去了。


    課室裏的視線自然都凝在了謝韞清的身上。


    謝韞清臉上還是有些發燙,忽然她想起了什麽,又起身走出去。


    蕭玄見謝韞清去而複返,頓時一喜,還未待說話,就聽謝韞清說道。


    “你此次回來,天子必然對你十分忌憚,你自己好好收斂,不要觸怒了天子,否則,”謝韞清冷冷一笑,“就是自掘墳墓。”


    蕭玄咧嘴笑道:“多謝提醒,我會把你的話記在心上的。”


    謝韞清看著少年的笑容,隻覺得那笑容充滿著生氣與活力。


    他終於站在自己麵前,是一個有溫度、可以觸碰得到的活生生的人了。謝韞清每每夢到蕭玄,都覺得他好遙遠,遙遠到似乎永遠也追趕不上。


    謝韞清回到了課室,想看書,卻發現自己連一句話都看不進去。


    謝韞清搖了搖頭,想把腦子裏那些畫麵都趕出去。


    蕭玄哼著小曲兒出了東林書院,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隻可憐了謝韞清,一個下午一直心不在焉,什麽都沒聽進去。


    好不容易散了學,謝韞清剛出了學院的門,就被蕭玄攔了下來。


    謝韞清沒好氣的看著少年笑容燦爛的臉,“做什麽?”


    “好久不見了,賞個麵子出去走走吧?”


    “孤男寡女的,不合適。”謝韞清絲毫不留情麵,直接拒絕,她剛想鑽進轎子,蕭玄已經拽著她的手,上了自己的轎子。


    謝韞清臉色頓時一黑,另一隻手努力想掰開蕭玄的手。無奈兩人力氣差距實在太大,謝韞清掰不開蕭玄的手,隻能由著他把自己拖上轎子,揚聲讓馬夫駕車。


    謝韞清板著張小臉,不去看蕭玄。


    蕭玄握著女孩柔弱無骨的小手,實在是陶醉得很。


    馬車行駛了許久,久到謝韞清已經無聊得打起了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像小雞啄米似的。


    蕭玄將謝韞清的腦袋掰過來,讓謝韞清靠著自己肩膀,而後伸手摟著謝韞清的手臂,讓她睡得更舒服些。


    謝韞清隻覺得聞到很好聞的陽光的味道,她被一股溫暖包圍著,讓她不願意醒過來。


    蕭玄看著女孩安靜的睡顏,柔美安寧得跟仙女似的。蕭玄想到,若是時間就此停住該有多好。


    蕭玄盯著女孩嫣紅的唇瓣,忽然克製不住自己,低下頭……


    馬車忽然顛簸了一下,謝韞清一下子驚醒。


    轎子裏光線很暗,謝韞清隻能看到蕭玄正目光炯炯的盯著自己,就像,餓虎撲羊?


    謝韞清驚得伸手推開蕭玄,蕭玄腦袋撞倒了車廂,他吃痛的捂住後腦勺。


    謝韞清能感覺到從手臂上、腰上傳來的不屬於自己的溫度,她警惕心大作,看向蕭玄,“說,你準備對我做什麽?”


    蕭玄愣了愣,忙舉手投降,“冤枉啊,我看你睡得太香,怕顛到你,讓你睡不安穩,所以才摟著你。”


    所以才摟著你……


    摟著你……


    謝韞清白玉般的臉龐頓時爬上一絲可疑的紅暈,她又忍不住推了蕭玄一把,“誰稀罕,你別對我動手動腳,免得毀了我的清譽。”


    謝韞清發現,自打和這個蕭玄在一起,就總忍不住想對他動粗。


    蕭玄朝著謝韞清靠攏了過去,臉就貼在謝韞清麵前:“其實我不介意對你負責的。”


    謝韞清:“……”


    謝韞清臉紅得更厲害了,心髒更是“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蕭玄在黑暗中看到女孩的秋水明眸,女孩眼眸如星光點點,撩撥人的心懷。蕭玄後悔剛剛為什麽沒直接吻上去……


    他以前讀書時讀到元稹詩句,‘眼明正似琉璃瓶,心蕩秋水橫波清’,蕭玄如今終於能體會到這是何等的美目了。


    轎子裏的氣氛忽然變得格外曖昧敏感起來,兩人都不敢說話。


    正僵持不下,外麵傳來馬夫洪亮的聲音:“小王爺,咱們到了。”


    謝韞清也好奇蕭玄要帶著她到什麽地方,剛想伸手掀開轎簾,卻見蕭玄已經先行一步下了轎子,穩穩落地後,將一隻手遞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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