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是誰教她的?


    謝韞清一向從容優雅的臉上有了一瞬間的破裂。


    榕姐兒揉著眼睛,滿臉無辜的說道:“姑姑你別這樣看著我,我知道的,你馬上就要嫁人了,到時候你肯定就要把我給忘記了。”


    謝韞清無奈的扶額,小丫頭年紀不大,怎麽小心思這麽多。


    榕姐兒拉著謝韞清的袖子,將鼻涕眼淚悉數抹在了謝韞清袖子上,又抽著小鼻頭說道:“姑姑,你不會現在就開始嫌我煩了吧?”


    謝韞清看著自己衣袖上全是榕姐兒糊滿的眼淚鼻涕,簡直連把她踹下去的想法都有了。但是想到小丫頭那難纏的性子,謝韞清實在害怕她會吵得不讓人安生。隻得一邊皺著眉一邊默默忍受著。


    偏偏榕姐兒還不自知,仰著頭看著謝韞清傻笑。


    這傻丫頭,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謝韞清揉了揉她的劉海,榕姐兒嫌癢,笑著跳了下去,一轉身跑開了。


    謝韞清噙著笑意看著小丫頭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肩膀頓時塌了下來。她嫌惡似的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望著自己袖口的那些水跡發呆。


    青蘿含笑走上來,去取了熨燙好的幹淨衣裳,又讓連翹打來熱水,伺候謝韞清重又清潔一番,換上整潔的衣服。


    青蘿站在謝韞清身後替她往發髻中插入一支珠玉釵,謝韞清對鏡自顧,想到了榕姐兒剛剛說的話,垂下眼瞼想著事情。


    榕姐兒不會無緣無故說出那番話的。


    她整個年紀,正是喜歡學大人說話的時候,大概是從母親或者二嫂那裏聽來的吧。


    謝韞清梳洗一番後,再走出去時,隻見榕姐兒坐在回廊中解著九連環玩,小玄子趴在榕姐兒的腳下呼呼大睡。榕姐兒的乳母和嬤嬤搬了小馬紮,坐在一邊坐著針線活計,一方麵也是為了看顧榕姐兒。


    回廊處遍生藤蔓,偶爾有微風傳遞而來,藤葉簌簌而動,一切都顯得那樣的靜謐而清幽。


    榕姐兒玩了一會兒,漸漸乏意上來,將九連環隨手擱在旁邊,枕著自己的胳膊便睡著了。


    這裏有風,乳母擔心榕姐兒睡在這裏會受風寒,便上來將睡著的榕姐兒抱起來。


    謝韞清走近幾步,低聲說道:“把她放在我床上吧。”


    榕姐兒還沒有睡熟過去,握著兩枚粉嫩的小拳頭,似乎想推開乳母,但是又打了個小小的嗬欠,閉著眼繼續酣睡了過去。


    回廊中隻留下小玄子,也不知它做了什麽美夢,翻了個身,仰麵朝上,露出了光滑的肚皮,尾巴還在地上掃來掃去。


    第二日,謝韞清剛到了書院,還沒落座,羅慧心就過來尋她說話。


    羅慧心挽著謝韞清的手臂,興致勃勃的說道:“等過幾日我們一起去莊子上,我們在小舫上吃著茶點,摘蓮子吃,再彈琴吹笛,別提多麽自在愜意了。”


    羅慧心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已經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了。


    能和摯交好友一塊玩耍,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人向往的呢?


    高秀儀打趣羅慧心道:“她這是想提前去看看自己的陪嫁莊子吧?”


    羅慧心臉紅了紅,伸手在高秀儀腰上輕輕擰了一下,嗔道:“你別瞎說,哪有的事?”


    高秀儀和謝韞清交換了個眼神,都露出一副了然的壞笑。


    羅慧心愈發不好意思,跺了一下腳,扭身要走。


    高秀儀忙說道:“不逗你了,跟你說著玩呢,你要是真生氣了,誰帶我們去遊湖彈琴、摘吃蓮子啊?”


    羅慧心這才轉過身來,卻還是鼓著小臉,一副需要人哄的樣子。


    分明已經是個身線纖細窈窕的少女了,卻還是一團稚氣。


    高秀儀像哄孩子似的對她道:“好了,小女子給縣主大人賠不是,縣主大人不要再跟小女子置氣了好不好?”


    羅慧心被哄得忘了生氣,又去拉了高秀儀和謝韞清兩人的手,笑著道:“到時候我們三人住在一起,不用再受大人的管教,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幾人又說說笑笑了一會兒,各自回了自己的課室。


    謝韞清剛坐下,便見沈妙華走過來。


    她依舊是那副嫋嫋婷婷的樣子,眉目溫順,令人隻覺如沐春風,無論如何都對她生不出什麽厭惡之感來。


    隻見沈妙華柔柔一笑,溫聲道:“阿清,我前些日子見到虞國的十公主,她說不小心得罪了你,心中覺得歉疚,想當麵對你道歉,又礙於沒有機會。她無意中得知我與你是同窗,便想讓我轉告你一聲。”


    沈妙華的話剛說完,便有數十雙眼睛朝這邊望過來。


    何望舒的席位緊靠著謝韞清,把沈妙華的話一字不落的全聽了。她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當下就脫口而出:“我才不信那位十公主會真的感到歉疚,如果真的覺得歉疚,就不會去大鬧謝家了。”


    上次赫連玥踏進謝家大門,吵吵嚷嚷的事情可是傳遍了整個京城。


    雖然所有人明麵上不好非議鄰國公主,但是私下裏議論時,都嘖嘖歎道:“虞國的公主就是這樣的風度和教養。”


    何望舒是個口無遮攔的,課室內其餘的女孩們卻大多是玲瓏心肝的人兒,不發一言的在旁邊留意著這邊的情況。


    沈妙華依舊輕柔的說道:“十公主說了,她那日隻是想登門造訪,若不是靖國公府的護衛百般阻攔,她也不至於脾氣上來,與靖國公府產生爭執衝突。”


    “她說到底也是一國公主,更是遠道而來的貴客,她來我們大周的京城,阿清,你們靖國公府就是這樣招待客人的?”


    沈妙華即便在質問人的時候,聲音也依舊柔和如棉絮,絲毫沒有尖銳感,讓人一點兒也不覺得被冒犯了。更兼她一雙秋水般的眼睛朝人望過來,讓人怎麽也覺不出自己被指責了。


    在場有人倒真的被沈妙華說動了。


    一國公主,那是何等的尊貴。親自上門拜訪,卻被拒之門外,能不生氣嗎?更不必說,還未踏進正門,就被護衛攔下了。也不知道那些粗魯的護衛會不會對十公主不敬,十公主這樣被人冒犯,大鬧一場也是合理的。


    謝韞清隨手將一本書翻了翻,眼皮子也不抬,輕飄飄說道:“被鬧上門的,又不是你們沈家,你自然不會有任何不滿。若是有朝一日,十公主鬧到你們沈家,吵得沈家上下雞犬不寧,到時候你再來說這風涼話。”


    沈妙華慣會把黑的描成白的,她這顛倒黑白的能力,謝韞清可是早就見識過了。


    一個柔聲細語,一個淡漠如煙。


    兩人一來一往,竟好似碰撞出火花一般。


    旁邊的女孩們都覺得這兩人之間,似乎有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她們以前分明那麽要好,為什麽現在會疏遠隔閡到這樣的地步?甚至,以前一直遷就沈妙華的謝韞清,竟然也不打算對沈妙華退讓一步。


    所有人都覺得,這兩人實在詭異的很。


    沈妙華似乎沒料到謝韞清會當眾給自己難堪,愣了一下,才繼續說道:“阿清,不管十公主再怎麽蠻橫不講理,終究是客。你這樣令她難堪,終究對周虞兩國之間的邦交不利。”


    謝韞清終於抬頭,目光清淩淩的望著沈妙華。


    沈妙華在這樣的目光的注視下,忍不住縮了縮肩頭。


    卻聽謝韞清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淺到唇角還未揚起,笑容就已經消失不見。


    謝韞清蔥白的手指抓過自己胸前的發梢玩,她發絲烏黑,越發襯得手指如新雪一般潔白。


    “妙華姐姐扣了好大一頂帽子給我,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戴。”謝韞清悠悠說道,“我們謝家先祖跟著高祖皇帝打江山,高祖皇帝曾明令下旨,任何人若沒有靖國公府的同意,都不得踏進謝家一步。虞國十公主不清楚,妙華姐姐應該知道這個已經明文成令的規定吧。”


    昔年跟隨高祖皇帝打天下的幾位功臣,分別有靖國公、魏國公和惠國公,可惜惠國公家子息不旺,未傳承兩代,便斷了香火。如今隻有靖國公和魏國公兩位一品國公。此二人更是受臣民仰望,便連天子都要給他們三分臉麵。


    區區鄰國公主,便想踏進謝家門檻,謝家還是有那個資格阻止的。


    沈妙華沒有料到謝韞清會忽然對她說出那麽長的一段話,迅速調整了一下情緒,佯裝親密的挽著謝韞清。


    “阿清,我這不是擔心你嘛,你對十公主不假辭色,萬一她回頭想教訓你,那可如何是好?”


    謝韞清伸手推開沈妙華。


    沈妙華感覺得到,謝韞清十分抗拒自己的親近。


    女孩兒們見以前一直被沈妙華哄得團團轉轉的謝韞清,此時卻不再聽沈妙華的話,吃驚之餘,又有想看熱鬧的念頭。


    沈妙華沒有因為謝韞清的冷淡而泄氣,而是換上更加柔弱的口吻:“阿清,我都已經答應了十公主,你好歹看在我的麵子上,也答應了十公主的邀約。就算不接受她的道歉,好歹見一見沒有什麽問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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