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或許是她在世上最親近的親人了,一想到母親還要留在靖國公府受外祖母的氣,而她卻無能為力,甚至鮮有再見到母親的機會。


    程琳不知不覺間已經淚盈於睫,然而一想到喜娘再三叮囑的話語,新嫁娘上了花轎就不能再哭,程琳隻得默默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謝府送親的時候,隻宴請了老夫人的娘家人,雖然隻來了寥寥數人,但是程琳心中卻覺得無比的踏實,好歹沒有那些風言風語傳到她耳中,亦不必忍受旁人異樣的目光。


    然而到了胡家,迎親的儀仗才進了相府所在的巷子,程琳便聽到了鞭炮鑼鼓聲齊鳴,其間夾雜著說話聲、孩子的嬉笑聲……


    顯然,胡府聚滿了人。


    程琳莫名覺得心頭一堵。


    雖說胡家老夫人病重,她嫁過來是為了衝喜,但是胡家也不該不考慮她還是守孝之身。


    程琳敢說,這些人裏麵,定然有不少人是等著看她的笑話。程琳正胡亂想著事情,迎親隊伍不一會兒便到了相府門口。


    轎簾被喜婆挑開,程琳緊張得手掌心直冒汗。


    恰在此時,一隻白淨修長的手遞在了她麵前,程琳下意識將手放在那人的手掌心,心中又是疑惑,這隻手保養得竟然要比閨閣中的姑娘家的手還要細嫩。


    來不及多想,她竟然被人攔腰一抱,一瞬間的失重令程琳險些驚叫出聲。


    胡二公子抱著她跨過火盆,喜婆的聲音響起:“夫唱婦隨同心腹,同輩相惜老輩尊……”


    三日後,程琳回門的日子。


    她從謝家出嫁,自然也是回的靖國公府。


    老夫人拉著程琳的手,樂嗬嗬的笑道:“既然出嫁了,就是胡家的媳婦了,要記得孝敬公婆,不要讓人以為咱們謝家出去的孩子沒有禮數。”


    程琳垂著頭沒有說話,謝嫣原本見到女兒是喜笑顏開的,一聽到老夫人這話,臉上的笑容出現了裂縫。


    裴氏努努嘴,老夫人的性子實在是太涼薄了,對待僅剩下的外孫女兒,竟然一句關心的話都不說,隻顧著外孫女兒能不能給她掙臉麵。


    眾人都對老夫人的話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唯有榕姐兒不解的看看四周,又仰著頭看著老夫人。“曾祖母,表姑明明姓程,怎麽會丟我們謝家的臉麵?”榕姐兒童稚的聲音響徹屋室。


    “榕姐兒,表姑回門的日子,不許大聲說話,要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裴氏佯裝壓低嗓音訓斥榕姐兒,然而整間屋子裏的人都聽見了裴氏的聲音。


    眾人刹那間便明白了裴氏的話外之音。


    不是指責榕姐兒胡亂說話,而是間接的承認了榕姐兒的話。


    老夫人惡狠狠的瞪了榕姐兒一眼,才剛斷奶的娃娃,竟然也敢當眾給她難堪。


    不對,小娃娃怎麽可能這樣能說會道?還一說話就踩到她的痛腳?老夫人狐惑的看向裴氏,裴氏隻是她的孫媳婦,因是次孫媳婦,老夫人甚少刁難過她。裴氏應當不會無端端的唆使自己的女兒說這些話。


    那麽,老夫人目光落到了顧雲霜身上,應當是顧雲霜唆使的?


    顧雲霜正與季氏說著話,察覺到老夫人不善的目光,便回過頭,正好與老夫人的目光對上。


    老夫人冷哼一聲,顧雲霜著實不知道老夫人的脾氣為何越發的喜怒無常,不過不管老夫人如何的刁鑽,顧雲霜從來沒有怕過老夫人,因此也隻是淡淡一笑,不再理會老夫人。


    謝韞清冷眼打量著程琳,程琳梳著新婦的發髻,穿著明紅色的對襟褂子,顯得整個人明豔生動了起來。因著反複被人打趣,臉頰上一直染著酡紅,含羞的樣子更是與往昔大不相同,眼梢也帶了一層女子的嫵媚,與從前就跟渾然變了個人似的。


    想來在胡家的日子過得很是如意。


    謝韞清捧著茶杯,看著杯中沉沉浮浮的茶葉,露出了一絲極淺淡的微笑。


    程琳隻是略坐了坐,外間便有人過來傳話,說是胡二公子來請二少奶奶回去。


    老夫人笑道:“瞧老身著外孫女婿,對琳姐兒多上心啊,才一會兒的功夫沒見到,就差人來請了。”


    沒有人附和老夫人的笑語。


    謝嫣更是擰緊了眉頭,女兒這才回來多久?胡二公子便連讓女兒多陪一會兒親人的功夫都不給?


    該給的體麵分毫不給,說什麽上心?


    饒是裴氏不待見養頤院這些人,也忍不住說道:“表姑娘連頓飯都還沒吃,才回來多?板凳還沒坐熱,這就要走了?”


    老夫人因著剛剛那茬子事情,對裴氏添了幾分不滿,直接反駁她:“人家小兩口正是新婚燕爾的時候,自然是如膠似漆,咱們不也正盼著他們感情能好嗎?”


    聽到老夫人的話裴氏不再言語。


    並非信服了老夫人,而是程琳是老夫人的外孫女兒,老夫人都不著急,她急個什麽勁?若說老夫人也當真是鐵石心腸,沒了一個外孫女還不夠,僅剩的另一個也成為她攫取利益的工具。


    裴氏搖了搖頭,得虧自己的婆婆是個拎得清的,人也和氣,她實在是不知道,顧雲霜這麽多年是如何忍受得了老夫人的脾氣。


    程琳聽到了傳話聲,眉頭輕輕一蹙,又留戀的看了眼謝嫣,終究還是起身,與眾人作別後,這才出了門。


    榕姐兒探著腦袋看著程琳的身影消失在門邊,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顧雲霜已經瞧見了她的神情,連忙止住她。“榕姐兒,到祖母這兒來。”


    榕姐兒顛顛兒的跑到顧雲霜麵前,望著顧雲霜,眨著一雙葡萄似的大眼睛,讓人一眼看到,心都要化了。


    “祖母,你喚我過來有什麽事情?”榕姐兒一邊說話,一邊不忘從荷包裏摸出蜜餞送進嘴裏。


    顧雲霜擰了擰她的臉蛋,“你少吃些,仔細吃多了壞了肚子。”


    榕姐兒不滿的想拂開顧雲霜的手,又膩聲撒嬌道:“祖母,你嫌我吃得多,不想養我是不是?”


    顧雲霜剛端起茶杯準備喝茶,聽了榕姐兒的話險些被嗆住。


    “乖孩子,養不養你,可不是祖母說了算,你若是表現得不好,或者長大變醜了,就看你阿爹阿娘願不願意將你留下來而來。”顧雲霜揉著孫女兒細軟的長發,這個小孫女兒古靈精怪,活潑開朗,嘴巴又甜,鮮少有人不喜歡的。


    榕姐兒歪著腦袋,泄氣式的開始不理人了。


    胡家人走了,養頤院的人也漸漸散了。


    謝嫣起身往門口走去,老夫人忙問道:“你去哪兒?”


    這裏她是片刻待不下去了,謝嫣光是想著,便覺得胸口悶悶的,她委實不願意見到自己的母親。


    “女兒身子有些不大爽利,就不繼續留下來打擾母親了。”謝嫣淡漠的說完話,便離開了。


    老夫人氣道:“反了反了,我的話竟然敢不聽了!”說著便抄起手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砸。粉彩的瓷碗落在地上,立即便碎成了粉屑,偏偏碎瓷片還濺得四處都是。


    老夫人正覺得脖子上一陣濕熱液體緩緩彌漫開來,卻感覺不到疼痛。


    婆子已經喊了出來,“血……血……”


    老夫人下意識摸了摸脖子,手指放在眼麵前一看,自己枯瘦的手指竟然沾滿了鮮血。老夫人說不出話來,隻幹瞪著眼睛。


    “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去請大夫?”婆子朝著發呆的丫鬟吼道。


    丫鬟連忙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便領著大夫匆匆趕來了。


    程琳回門當日,老夫人受傷請了大夫的消息迅速傳了開來,京城四下裏也在閑話著此事。


    有人搖著頭歎道:“我就說這不是一樁好姻緣,更何況,還在熱孝期就嫁人的女子,肯定惹了上天的怒氣,這才報應到自己的家裏人身上。”


    這些閑話自然也傳到了老夫人耳朵裏,老夫人氣不打一處來,“那些下三濫的玩意兒,就說胡說八道編派人,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在胡亂傳話,看我撕碎了他的嘴巴。”


    謝嫣頭疼得難受。


    老夫人脖子上纏了一道又一道,說話時,聲音更是刺耳難聽,眾人也隻得強忍著聽她說話。


    程琳聽到了這些風言風語,躲在房間哭了一場,但是也知道自己畢竟是人家的媳婦了,不能再使小性子,再出來時,便沒有任何異樣了。


    但是胡夫人是何等的敏銳,一眼便看到了程琳紅腫的眼眶,料定程琳剛剛定然是哭過一場了。


    又不是自己的親兒媳,胡夫人正巴不得看到程琳出醜,心裏麵正快意著,臉上露出了關切之意,又安慰道:“不過是些無聊人瞎說閑話罷了,做不得數,你也不要記掛在心上,再落人口舌。”


    程琳點點頭,卻又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婆婆對她未免太過大度了,便連胡府的下人們看著她的目光都是怪怪的,婆婆竟然還記得寬慰她。


    許是自己多想了吧,程琳隻得這樣對自己說道。


    程琳出嫁,謝家所有人都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依舊做著自己的事情。


    謝嫣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人越發憔悴了,感染了風寒,病愈後,瞧著卻隱隱有頓悟的意思,每日開始茹素誦經,竟有一心向佛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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