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伯母,我是來看望阿清的,聽說她病了好幾日了,您怎麽不早點派人通知我呢?”羅慧心問道。


    她心思簡單,高秀儀卻已經注意到,顧雲霜一副很是疲憊的樣子,總不至於是謝韞清病得太嚴重了。


    憑謝家的家底,便是請禦醫來給謝韞清瞧病也是當得起的。更何況,高秀儀可聽說了,明家的神醫現今就在京城。明家人的醫術被傳得神乎其神,又剛剛醫好了大長公主的病,想來明家人的確是有大本事的。那麽謝韞清又怎麽會病了幾日還未見好?


    顧雲霜含笑道:“阿清昨日還在念叨著,說好久沒有見到過你們了,正想念你們。還說等開春氣候暖和了,要辦一個賞花宴,到時候請你們過府吃茶賞花。”


    羅慧心聽了笑著撫掌,謝家有個暖棚,裏麵栽種著各種奇花異卉,每到春日,五顏六色的花朵爭相開放,蜂蝶飛舞,美不勝收。


    “阿清這病,原是尋常,隻是一點兒風也見不得,一旦吹了風,渾身上下就要起疹子,口中說不出話來。大夫說了,隻要用心調養兩個月,等寒冬過去了就行了。你們也見不著阿清的麵,隻能隔著簾子與她說話。外麵天寒地凍的,你們與她說上一兩句話就行了。阿清知道你們對她的情誼,心裏已經十分感動了。”顧雲霜娓娓道,又轉頭讓裴氏領著兩位嬌客去蔚然居。


    雖然顧雲霜的一番話說得極熨帖,然而高秀儀心裏麵仍然覺得有些怪異,卻不知道到底怪異在哪裏。


    一行人出了門,上了軟轎,穿過庭院,過了好一會兒才到了蔚然居。


    饒是羅慧心神經大條,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蔚然居上下怎會如此的安靜?便連掃灑的下人們都沒有見到過一個。


    裴氏笑著說道:“天氣寒冷,母親體諒這些下人辛勞,允他們做完活計就回屋歇著。”又給兩人介紹著謝家的庭院布局,岔開了話題。


    “青蘿,阿清醒了嗎?”終於到了謝韞清閨房外麵,裴氏立在窗外,揚聲喊道。


    高秀儀安靜的站在旁邊,果然見著冬暖閣門窗悉數被厚厚的氈毯擋住了,謝韞清雖然畏寒,但是往年從來沒有說恨不得一絲風也鑽不進屋的,想來她病得十分嚴重。


    不一會兒便聽見青蘿的聲音傳了出來,“姑娘吃了藥,適才剛剛睡下。二少夫人想見姑娘,要不要婢子喚醒姑娘?”


    羅慧心也不是不懂得體貼人的,聽了忙擺擺手,小聲道:“阿清既然睡下了,那麽我們就不打擾了,等下回來再瞧一瞧她吧。”


    裴氏歉意一笑:“阿清自打病了以後,極是嗜睡,大夫也叮囑她一定要多多休息。怠慢了嬌客,著實是不好意思,要不你們去我的院子裏坐坐吧,我的女兒在學針線活,以前都是阿清教她的,現今阿清病倒了,寒冬臘月的又請不來繡娘給我的女兒做師傅。趕巧你們過來了,我就舔著臉請你們過去指點指點她。”


    裴氏言辭爽利,聲音清脆,羅慧心與高秀儀對她都很有好感。


    隻是兩人都知道,謝府唯一的一位孫小姐現今才四五歲,兩人對這麽大點的女娃娃實在是沒有耐心,便想著推拒。


    高秀儀剛想婉拒,轉念一想,雖說她信得過謝伯母,然而直覺告訴她,謝家一定出了什麽事情了。榕姐兒還是個孩子,對人沒有什麽戒備,不知道能不能從榕姐兒那兒探聽點什麽東西來。


    因此還未待羅慧心開口說出推拒的話,高秀儀連忙說道:“阿清常常與我炫耀小侄女兒是如何的聰慧機敏,湊巧我們得了空過來,便去瞧一瞧榕姐兒吧。隻是我們空著手過來,希望裴姐姐不要覺得我們沒有規矩,下回過來把禮物補上。”


    裴氏“噗嗤”一笑,她也是個人精,一早就瞧出來,這位高家的姑娘,看起來淡漠清高的,實則心思甚是細膩。裴氏從高秀儀的身上,能瞧出諸多與謝韞清相似的地方。


    自己那小姑子,膽子實在是太大了,裴氏不由得感慨一聲,一聲不響的就隨著軍隊出京了。不知道等下次回來,又是怎樣的一副形容?裴氏對謝韞清很有幾分真情實意來,比起謝韞清的名聲,裴氏更擔憂她的安危。


    東海郡條件惡劣,且不說比京城還要冰冷的環境,單說這四處都是凶殘的倭人,謝韞清一個閨閣女子又如何承受的來?


    被裴氏百般牽掛的謝韞清,此時外麵隻罩了一件灰撲撲的小襖走在雪地上。積雪被推到兩邊,露出一條路來。腳底下坑坑窪窪的,雪水融化成水,走在地麵上,不一會兒鞋子就已經濕透了。她打扮成一個不起眼的小藥童的模樣,眾人隻隨意朝她看了一眼,便被她身後的少女吸引。


    少女身姿纖細,婷婷嫋嫋,膚色雪白得好比新雪,簡直要與這冰天雪地融為一體。


    這些將士們何曾見過這樣的人間殊色。


    那少女踏雪而來,周身好似籠罩著一層薄霧輕煙,容光清麗絕美,眾人的目光再也舍不得移向別處。


    留在馬車上的默言捂著嘴唇笑道:“你看那些傻子,就像是沒有見過女人似的。”


    跟在謝韞清身後的,正是素問。


    其實若說容貌,素問是比不過默言的,隻是這樣的寒天雪地裏,突然走出一個素衣墨發的少女,對於眾人來說,實在是驚豔萬分。


    “你說,這姑娘到底是打哪兒來的?”一個瘦高個的男子胳膊肘撞了一下身邊的同伴。


    同伴撓了撓腦袋,憨憨的說道:“我哪裏知道?我又什麽時候見到過這樣標誌的小娘子?簡直要比我們村頭洗衣服的那些所有的小娘子還要好看。”


    瘦高個男子口中嚼著半截枯草,向著少女來時的方向望過去,原來是靖國公帶來的大夫乘坐的那個轎子。


    看樣子,靖國公身體定然不大好了,要不然又豈會特地帶了個大夫跟著?


    謝韞清察覺到四周炙熱的目光,壓低嗓音道:“你下次也打扮成我這副樣子,這樣就不會因此旁人的注意了。”


    素問覺得這個法子甚好,便點點頭。


    “阿清,你下來做什麽?還不快回馬車上待著。”謝邕原本是在清理積雪,聽見腳步聲傳來,下意識便看過去,見自己的小女兒正笑意盈盈的看著自己。這樣冰冷的鬼天氣,嬌滴滴的小女兒不在馬車上待著,萬一凍著了該如何是好。


    謝韞清走上前來,抬手摸了摸謝邕早已經凝結成一綹一綹的發絲。觸手便覺得謝邕的僵硬冰人得很,謝韞清又摸了摸謝邕的手,他的手沒有記憶中的溫暖,但是依舊很有力量。


    見女兒不聽話,謝邕有些急了,隻是他甚少管教過孩子,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讓謝韞清聽話。


    謝韞清從袖口中取出一方幹燥的毛巾,對謝邕道:“阿爹,您低下頭。”


    自己的話女兒不肯聽,反而命令起他來了。謝邕頗覺無奈,還是微微屈起膝,低下了頭。


    謝韞清拿著毛巾謝邕頭發、脖子、臉頰、雙手悉數擦了一遍,又道:“阿爹別著急,女兒馬上就回去。”說著,便取出一個小巧的荷包交給謝邕。


    “這裏麵裝了幾顆驅寒藥,您每兩日服用一顆,好歹也能抵禦風寒,渾身不會太過僵冷了。”


    還是女兒貼心啊,謝邕感歎道,要是換成那三個小子,哪裏會留意到他頭發上都是冰碴子?又怎麽會特意過來替他將頭發擦拭幹淨。


    謝韞清親自拈了一粒藥送到謝邕嘴邊,笑道:“阿爹,我現在的身份,可是施先生身邊的小藥童。負責您的身體健康,您可要聽我的。”


    謝邕道:“我什麽時候沒有聽過你的?”


    天知道他有多麽疼自己的小女兒,小女兒要星星,他絕對不會摘月亮。從女兒長到這麽大,謝邕就從來沒有對小女兒的話說過一個“不”字。


    謝韞清踮起腳尖拍了拍謝邕的肩:“阿爹有這樣的覺悟就很好。”


    謝邕失笑,剛剛的藥丸入腹,果然覺得渾身上下的血脈像是被打通了,一股暖流順著他的經脈慢慢渡到渾身每一處地方。


    手腳一瞬間變得溫暖而幹燥了起來,謝邕能感覺到自己整個人快要活過來一般。


    明明剛剛還覺得冰寒徹骨,此時不由得感到渾身舒爽起來。


    謝韞清笑道:“阿爹,我這幾日正在跟著施先生學配驅寒藥,等學會了,給咱們的將士們每人配上幾粒,好教將士們每天不會覺得手腳發冷,在這大冷日的,也有氣力和心思殺敵。”


    謝邕聞言,心頭湧起萬千感慨和激蕩,闊手按住了謝韞清的雙肩,激動的問道:“此話當真?”


    見謝韞清堅定的點點頭,謝邕頓時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還是他這幾日來,第一次笑得這樣的開心。


    謝韞清心中酸楚,父親這大半生,全替蕭氏效力,然而蕭氏,又當真值得父親這樣的竭心盡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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