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蕭玄心知,謝韞清是多麽堅韌剛強的一個女子,隻是同時,她也是他心裏麵最柔軟的存在。蕭玄自詡自己是個冷靜理智的,但是麵對謝韞清的時候,他似乎不再是從前的那個自己。


    他曾經被自己的手下嘲笑過好幾回,蕭玄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沉淪了。


    演了好一會兒戲,謝韞清重重跺腳,抬了手作勢想要煽蕭玄一巴掌,蕭玄一把攥住謝韞清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跟前,低下頭與她目光相接。


    兩人離得是這樣的近,謝韞清甚至能夠感覺到,謝韞清甚至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她慌亂的移開視線,想要收回手,但是兩人力氣懸殊如此之大,她又哪裏能夠掙開蕭玄?


    “你還不放手?”謝韞清低低說了一聲。


    “好不容易抓住你了,哪能那麽輕易放手?”蕭玄鎖著謝韞清的眼眸,笑著說道。


    “你……”謝韞清氣急,“無賴!”


    蕭玄偏愛他這副嬌滴滴的樣子,大笑道:“我是無賴,那你又是什麽?”


    “怎麽一段時日沒見你,你又變這麽貧了?”謝韞清瞪了蕭玄一眼,終於收回了手,“你那個手下呢?”


    “你是說羅隱?他笨手笨腳的,跟在我身邊隻會耽誤我事,我一劍給捅死了。”


    “你倒是能耐了,”謝韞清睨了蕭玄一眼,“既然你在這兒混得不錯,我也就不留在這裏打擾你了,後會有期。”說著便扭身離開了。


    蕭玄眼巴巴的看著謝韞清離去的身影,抓了抓腦袋,想要跟上去,但是無論怎樣,似乎都不太合適宜,因此隻能忍了下來。直到謝韞清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蕭玄這才回了屋子裏。


    屋子裏麵光線很暗,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坐在桌案之後,他臉上覆著一張修羅麵具,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很有一種凜冽可怖的氣質。


    一個身量矮小的中年男人正貼著男子的耳朵說話,見蕭玄進來了,中年男人悄然的退到一邊。


    黑衣男子目光鎖住蕭玄,明明臉上戴著麵具,渾身還是透露出駭人的陰鷙沉鬱。


    “那位謝家的姑娘,到底因什麽事情想見我?”


    蕭玄恭恭敬敬的說道:“小姑娘家嬌氣,鬧著回去呢。”


    黑衣男子冷笑道:“我們當然會送她回去,還會將她毫發無傷的送回去,畢竟,她還有大用處。”


    蕭玄低下頭,黑衣男子沒有注意到,剛剛蕭玄眼中流露出的恨意。


    “宋齊,我倒是聽說,你和那個小姑娘,似乎很是熟悉的樣子?”


    “她是靖國公的千金,小的再卑賤不過了,若不是大人提拔,小的還指不定在哪兒喝西北風呢,怎麽可能認得那樣高貴的大家閨秀?”


    黑衣男子一想,也是這樣,要是眼前這人當真與靖國公的千金認識,也就不可能是這樣一個灰頭土臉的小戰士了。黑衣男子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他渾身上下都裹在一團髒汙之中,但是還是撲通一聲跪倒在自己麵前,向他投誠。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憑你的膽量,一定會有出頭落地的那一天。到時候,憑他謝家的千金多麽高貴,我也想方設法的將她許配給你。”黑衣男子闊手一揮,倒好像是現在就能夠決定謝韞清的命運了。


    蕭玄眼神更冷,他都從沒有這樣侮辱過謝韞清,眼前的人算什麽東西,就這樣肆意的指點謝韞清。不過頃刻間,蕭玄就已經壓製下自己的情感,對著黑衣男子感激的說道:“謝大人指點,還是大人看得透徹,小的實在是太過膚淺了。”


    從黑衣男子那裏出來,蕭玄正好與一行五人撞上。


    其中三人,正是謝韞清被綁來,第一眼就見到的那三人。


    瘦高個嗤笑一聲:“我當是誰,原來是向我們投降的懦夫啊!”


    五人之中唯一的女子嬌媚的笑道:“當懦夫有什麽不好?好歹保住了一條小命。你們說,他們的小王爺至今不見蹤影,會不會是嚇得逃走了?”


    幾人哄笑開來,蕭玄由著他們取笑,一點兒也沒有畏縮的意思。幾人見蕭玄無動於衷,不免討了個無趣。


    蕭玄隻是笑著看他們,“幾位說錯了一點,我是敬佩咱們大人的有勇有謀,願意跟隨大人,某一個錦繡前程。再者說了,幾位不也是存著這個打算的嗎?”


    瘦高個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這副口才,不去當軍師真是可惜了。”


    蕭玄一副受教的樣子看著他:“承你吉言,希望我以後能夠坐上大人軍師的位置。”


    黑衣男子雖是他們所要效忠的對象,但是奈何黑衣男子的身份實在是不能公之於眾,因此所有人都是喊黑衣男子一聲“大人”或者是“主子”。隻是,“大人的軍師”這個名頭實在是太過奇怪了些。


    為首的漢子一直沒有開口說話,蕭玄看了他一眼,“要我說,你們幾人的頭頭到現在都還沒有說話,你們就你一言我一語的排擠我,把你們頭頭放在眼裏嗎?”


    幾人忙看向為首的漢子,他們一向是以他為尊的,向來服從他的命令,這會兒才意識到,他們七嘴八舌的說話,不知道會不會惹得大哥厭煩。


    為首的漢子一直都是沉著一張臉,讓人看了不免心生忐忑。


    便連一直嫵媚爽利的女子也不敢觸及他的目光。


    瘦高個忍不住開口說道:“這人實在是太過囂張了,不行,我要好好教訓他。”


    “住手,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你還以為這裏是我們的地盤嗎?”


    五人之中又黑又矮的男子站出來說道:“大哥你太婆婆媽媽了,要我說,這小子這樣狂妄自大,就算我們殺了他又怎麽樣?難不成大人還能為了這小子處置我們不成?”


    瘦高個附和道:“就是就是,再怎麽說,他不過是一個人,哪裏比得上我們幾人在大人眼前受重視?”


    女子也點點頭,“這樣狂妄無禮的家夥,留著也不知道尊敬我們,還不如給他點教訓看看,免得以後再對我們不敬。”


    為首的漢子手背在身後,神情凝重,似乎在考慮這幾人說的話到底可不可行。、


    蕭玄翻了個白眼,“你們一群人知不知道羞恥?是不是就喜歡挑軟柿子捏?”


    瘦高個幹巴巴的笑道:“我們這些山溝溝裏麵出來的當然不知道什麽叫羞恥,我隻知道,殺了你,能讓五妹快活,我又何樂而不為?”


    “原來山溝溝出來的人,說話也這樣文縐縐的。”蕭玄摸著下巴道:“看來還是在下見識短淺了,隻是,你確定要在這裏動手嗎?大人現在心情可不好,你們要是觸了他的黴頭,大人當真會放過你們嗎?要知道,他手下有本事的人可從來不缺,更何況,是你們這樣的莽夫?”


    “你罵誰是莽夫?”女子尖聲嚷道。


    就連那個黑矮的男子也忍不住跳了出來:“我看你小子是活膩歪了,要是覺得日子太過舒心了,爺我盡可以送你上路。”


    蕭玄輕輕鬆鬆就將黑矮的男子推開數步,“我又不是泥做的,難道怕你不成?我勸你們安分些,整天嘰嘰喳喳的,也不覺得自己聒噪。”蕭玄哼著小曲兒,悠閑的就走了,隻留下幾人麵麵相覷。


    “大哥,你看他,太不把我們放在一起了。”女子不滿的嗔道。


    除了為首的漢子,其餘幾人都有同感。


    漢子絲毫不留情麵的斥責道:“你們都給我住嘴,他有一句話是說對了,你們這樣的聒噪,大人會不會厭惡你們。”


    “大哥連你也嫌我們煩?”女子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漢子。


    “你們都是什麽表情,到底我是大哥,還是你們是大哥?你們都給我記住,以後多做事,少說話,別到處招惹是非,給我惹禍。”漢子厲聲道。


    幾人何曾見過這樣眼裏的大哥,就連最潑辣的女子都忍不住閉上了嘴,往瘦高個身後縮。


    直到漢子走了,幾人這才吐了一口氣。


    “大哥以前從來沒有對我這樣說過話,你們說他是不是中邪了。”女子嗔道。


    瘦高個安慰女子:“咱們現在被大人委以重任,大哥壓力大也是在所難免的,隻是把火氣撒向咱們,就是他的不對了。”


    雖然被大哥絲毫不留情麵的指責了一通,但是總歸是有人圍著她轉的,女子心情稍好,挽著瘦高個的手臂,嬌聲道:“大哥實在是太不近人情了,我從沒有見過像他這樣呆板無趣的人。”


    謝韞清回到自己的房間,彩燕連忙走出來迎她,“剛剛快要嚇死我,姑娘你怎麽就這麽大膽子呢。”


    “這就算膽子大了?”謝韞清笑道,她讓彩燕搬了兩張小杌子過來,圍著火盆烤火。


    “這還不算膽子大?”彩燕詫異了。


    “比起你們這些下海捕魚的,麵對那麽多疾風巨浪,我這樣又算得了什麽?”謝韞清看著自己被凍得有些發青的手指,比起京城,東海郡的天氣實在是太惡劣了些,凍得人骨頭都疼了。


    也不知道父親此時又是怎樣的感受,要知道,父親常年在外,早已經落得一身的病痛。這樣冰冷的氣候下,父親定然會渾身的關節都會疼痛吧。


    好在,施先生在父親身邊,哪怕不能讓父親痊愈,好歹能夠讓父親少受些折磨痛苦。


    彩燕一想,似乎也是這麽個道理。她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到底哪裏出了岔子,隻得將一杯熱茶遞到謝韞清手中。“姑娘去了那麽久,真的見到什麽掌事的?”


    “哪裏有那麽容易?”謝韞清說道:“如果真的這麽輕易就能見到,我也就不會被困在這裏這麽久了,更何況,這些人出入都帶著麵罩,想來,背後之人的身份也是非同小可。”


    彩燕大驚,“他們這夥人的背景當真有這麽神秘?”她原先隻以為,這些人綁架了謝姑娘來,隻是為了敲詐勒索財帛珠寶,怎麽聽謝姑娘話裏的意思,這些人像是在醞釀什麽驚天的陰謀?彩燕頓時大為後悔,自己為什麽要不聽爹娘的話,非要溜出來,若是能夠留在家裏,好歹不會被這些歹人劫了過來。


    雖然沒有吃苦受罪,甚至這裏的條件要比家中好許多,但是到處都是凶神惡煞的歹人,彩燕別提多麽害怕了。


    “怕什麽?怕他們殺了我們不成?”謝韞清輕描淡寫的說道,“他們留著我還有大用途,不會傷我半根手指的。你放心,我不會由著他們傷害你的。”


    這幾日寒潮又來了,寒風越發的凜冽。


    原先被大周的軍隊打得不敢露麵的倭人們,因為食物短缺,又沒有衣物禦寒,又開始出來搶劫了。


    因為女兒不見了,謝邕原就存了火氣,當下就將所有的怒氣撒在了這些倭人身上,當即率著將士們正麵迎擊倭人。


    謝邕雖然不再年輕,但是幾十年的威名自然不是憑空得來的,他這樣迅猛的迎擊,倭人們哪裏抵抗得了?沒兩日的功夫,東海郡的倭人就幾乎全被鏟除了。


    隻可恨,在海中的那座沒法踏上去的小島上,同樣躲著一群倭人。


    那裏,才是這些倭人的老巢。


    海麵上結了冰,船隻無法航行,他又不能率著將士們踩著冰麵過去,別說萬一冰麵碎裂了,所有人都會墜入海中被活活凍死。就說冰麵不會碎裂,他們踏上倭人的小島了,不熟悉地形,豈不是就是命喪倭人之手。


    如今看來,隻有繼續住在這裏,等寒冬退去,冰雪融化了,才能乘船踏上小島。


    十幾年前,豫王沒能完成的事情,他一定要徹底了結,還東海郡的百姓一個安穩太平的生活。


    施明光正好推門走出來,見謝邕迎著風想著事情,連忙大步走了過來:“我再三強調了,你正在吃藥,就不要吹風了。萬一受了寒,這藥方子,又要從頭開始吃。”


    真是,若是自己當初沒有聽謝韞清的進京,該有多好?他還是那個瀟瀟灑灑的神醫,哪裏還用受這麽多的牽絆?現在可好,想要抽身離開,一則清丫頭現在下落不明,他要是走了,實在是有愧於清丫頭的囑咐。二則,在東海郡待了這麽多時日,眼看著百姓受苦受難,謝邕心焦如焚,施明光心中也不好受。雖然他無拘無束慣了,但是總歸是大周的子民,又怎麽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大周的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卻又無動於衷呢?


    說到底,又有哪些人是當真沒有牽絆的呢?


    謝邕聞聲回頭,看到施明光眼中的倦色,頓覺十分的慚愧。


    施明光看上去仍然年輕,還是個中年人的模樣,實則他與自己的嶽父年紀相仿。本該與嶽父一起在下棋喝茶,卻要陪著他,在這東海郡吹著冷風,還要忙著救治無數的將士。


    哪怕謝邕神經再大條,心裏麵也不會沒有觸動。


    施明光倒是不覺得有什麽,拍了拍謝邕的肩膀:“你放心吧,我又不是紙糊的,身體硬朗著呢,我還等著回去與顧老頭子再下幾局呢。”


    謝邕想到了施明光的棋技,嘴角不由一抽。這人比他多吃了幾十年的米飯,下棋水平竟然還沒有他好,謝邕心中竟然升起了難言的驕傲感。


    不對,這種驕傲和自得又是怎麽回事?謝邕連忙打住自己的胡思亂想,自己再怎麽不濟,棋技也要甩施明光一大截,幹嘛要自降水準與施明光相比?


    再怎麽說,比起施明光,他還有幾個優秀的兒女,還有幾個爭氣的孫兒。別看施明光整天一副清高自矜的樣子,不知道有多麽羨慕他有這麽多優秀的兒孫呢。


    施明光雖然不知道謝邕在想什麽,但是也能料到謝邕準沒想什麽好事情,忍不住想要抬手敲了謝邕一下。“這種時候,也能走神,你還是考慮一下如何措辭,該怎麽與雲霜解釋清丫頭失蹤的事情吧。”


    謝邕腦袋立即就耷拉下來了。


    他生平勇猛善戰的名聲傳遍大周內外,隻是世人不知道的一點就是,他懼內。


    向來就是妻子說什麽,他做什麽,從來不敢說一個“不”字,更不要說,萬一妻子知道女兒失蹤的消息,妻子還不將他生吞活剝了?謝邕急得要撞牆。


    從古至今,怎麽就從來沒有過像他這樣弄丟女兒的先例呢?若當真有這個先例了,好歹給他提供一下如何被妻子寬宥的經驗。


    謝邕忍不住想要給自己一巴掌,哪裏有他這樣當爹的。


    從女兒出生起到現在,自己何曾陪過她一會兒?如今又弄丟了女兒,害得女兒現在生死未卜,他到底是如何做父親的?


    施明光歎道:“你有沒有想過,阿清尋回來了,會有什麽後果?”


    謝邕愣了一下,“那夥人又不敢動我女兒一根汗毛,我的女兒會有後果?真正需要擔心的,是他們,我絕不會輕易就饒過他們。”謝邕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這番話。任是誰,女兒被別人擄走了,都恨不得將幕後凶手碎屍萬段。


    “我指的是,對阿清名譽上有什麽影響。”施明光眉間也攏上鬱色。他生性不羈,不在意這些似浮雲一樣縹緲的東西,但是清丫頭不一樣。清丫頭還是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往後的日子還長著,萬一名聲上有了汙點,那就是一輩子的遺憾。


    施明光的確是將謝韞清當做自己的孫女兒看待,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切身的替謝韞清考慮和打算。


    謝邕也不由得沉默了,他雖然是個不拘小節的性子,但是也明白,名聲對於女兒家有多麽重要。


    尤其是在謠言能殺死人的京城,女兒家一旦沒了名聲,就意味著要忍受別人的戳戳點點。他的女兒還那樣的小,又聰明又乖巧,憑什麽要受到這樣的差別和待遇?


    “我絕不會讓阿清受到一丁點兒的委屈。”謝邕篤定道:“哪怕我這個父親當得有多麽不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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