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城仁


    「呼……呼……呼呼……」


    雨後的空氣非常清爽,多虧如此才能按照自己的步調慢慢跑。在清澈的空氣中,踩著輕快的腳步邁向目的地。


    跑了一會兒,終於看見漫長的石階,我朝石階跑過去。


    又窄又長的石階,有二百階,數過好幾次,所以我很肯定。


    調整好自己的呼吸,仰望石階的盡頭。


    「好,準備上去了。」


    雙手撐膝,做了三次伸展運動,我踏出第一步。


    一口氣爬上頂端,鑽過巨大鳥居。


    聽見響亮的搖鈴聲,像是要一掃聒噪麻雀叫聲似的。


    ——這麽一大早就有人來參拜嗎……?


    繼續踩著石板往神社方向跑去。


    在捐獻箱前有個纖細的身影。


    露出一小截美頸的俐落短發和淺藍色運動外套,全是我所熟悉的。


    彷佛聽到我的腳步聲,人影擺動輕柔的短發轉過身。


    「結城同學……!」


    是同班同學秋月。


    不,與其說是同班同學,現在不如說是我們的經理比較貼切。


    第二學期轉學過來的女生,是個相當與眾不同的家夥。雖然外表普通,但內在和一般女生不同。原以為她和其他女生一樣柔弱,但沒想到她還挺倔強的。就算我用平常較為不和氣的態度對她,她也還是絲毫不畏懼地會來找我說話,還一副古道心腸。


    不過她不會因此強硬命令別人,也不會擺出要別人感激她的態度。


    對於不擅與女生交際的我來說,就隻有秋月可以讓我無須擺起架子,很自然地與她交談。


    ——是因為那個嗎?因為她不像女孩子……?


    「……你在這裏做什麽?」


    假裝不經意地隨口一問,隻見她笑得有點為難。


    「啊,聽說這裏的種社很靈驗,是沙紀告訴我的,所以我來參拜。結城同學也是來參拜的嗎?」


    她笑著這樣對我說,反倒令我有點生氣。


    「我並不打算仰賴神明來獲得勝利。隻是這裏的石階很適合跑步,所以才常來。」


    一不小心,講話的態度較平常更不友善。


    我當然也知道她是特地為了祈求我們能獲勝才來這裏。


    但聽起來就像是她覺得『我們實力不足』。


    秋月望著我,輕輕搖搖頭。


    會如此毫不閃避與我對望的,就隻有這家夥。


    我的口氣和眼神都太過凶悍,幾乎百分之百的女生都會撇過臉。


    「不是的,今天我隻是來請求種明保佑『大家都不要受傷』。會獲得勝利是大家的實力、練習的成果啊。我不想看到大家受傷,所以才想說來這裏參拜一下。」


    她那沉靜的聲音,表示她那席話並非臨時想出來搪塞我,而是真心這麽認為。


    「……是這樣就好。」


    麵對任意找碴的我,秋月依然麵帶微笑。


    「嗯!」


    要換作是其他女生,遇到這樣的情況,八成已經拂袖而去。


    這家夥真的很不一樣,完全無法猜測她內心的想法,有夠傷腦筋。


    果不其然,她真的投出一個無法預測的變化球。


    「……結城同學,你會害怕比賽嗎?」


    我頓時語塞答不出來。


    ……可以說『害怕』,也可說『不怕』。


    猶豫到最後,我慢條斯理將心裏的想法說出來。


    「害怕,但不單隻有害怕……期待,贏了很開心;輸了很不甘心。我想大概綜合了很多種情感在裏麵。」


    也搞不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麽,但秋月卻聽得很認真。


    「原來是這樣……那麽,對戰時,你又都想些什麽呢?」


    「對戰時嗎?這個嘛……掌握現場狀況之類的吧。」


    秋月歪著頭不甚了解,所以我重新選用其他詞匯解釋。


    「自己是處於優勢還是劣勢、有力的攻擊點在哪裏、對手的弱點是什麽、采用什麽樣的攻勢才有勝算——這一類的事吧。」


    「要考慮這麽多事啊?對戰中?」


    我不禁失笑。


    「……也不是,不過,心裏有句一直念誦的話……」


    「是什麽?」


    「『情緒高漲,頭腦冷靜』——」


    那是我剛開始練拳擊時,拳擊館的前輩教我的。


    秋月瞪大杏眼直盯著我。


    「……怎麽了?很奇怪嗎?」


    ——我或許說多了。根本沒必要跟這家夥說這麽多,可我竟然喋喋不休說個不停,真是不可思議。


    秋月側著頭,圓圓大眼漸漸成了彎月微笑的形狀。


    「不會的,一點都不奇怪——結城同學你真的好熱愛b-1。」


    我失神地望著她。


    「……我、我嗎?」


    「是啊。因為結城同學每次講到b-1的時候,看起來都十分開心。雖說表情也很嚴肅,但就是覺得你很開心。」


    ——我是那樣的表情嗎?


    秋月開心地直看著我笑。


    「那個……並不是說臉上帶著笑。該怎麽說……啊,就是那個!就像是養狗或養貓的人說到自己家狗狗貓貓的那種感覺。『雖然費事,但就是可愛』,就像是這樣。」


    ——真希望她不要再繼續那些令我難堪的發言……


    實在想不出什麽適當的回應,所以就岔開話題聊些不相幹的。


    「你跑步到這裏嗎?」


    我是晨練完後稍做休息才出發,已經跑習慣的我,到這裏都要花上二十分鍾,即便秋月是立刻出發,也未免比我早到太久了。


    「怎麽可能——我騎腳踏車來的,就是陪你們跑步的那台腳踏車。」


    ——原來如此。


    「結城同學是跑來的嗎?真的好厲害。我光是爬階梯就累得半死。」


    「嗯,有二百階。還挺累人的。」


    「二百階!?有那麽多?」


    我點頭回應,秋月也頻點頭。


    「難怪會累,怎麽爬都覺得爬不完。我國中時候,畢業旅行去了銀比羅山的參拜之路,你知道那裏有幾階嗎?」


    我歪著頭表示不知。


    「八百零八階,八百零八!真叫人不敢相信吧!我在山腳下借了根拐杖,用拐杖爬上去,但是到頂端時,我的雙腳還是抖個不停,就連一根拐杖我也覺得重得不得了。為什麽畢業旅行非得弄得跟苦行僧修行一樣。」


    秋月嘴裏抱怨著,或許是回想起當時情景,不禁眉頭深鎖用手指著我控訴。


    「……這個嘛……」


    太過驚人的魄力,我不自覺向後退了半步。


    「說到這個,校外教學也很過分。你知道四國峠嗎?」


    我點點頭。我記得當天來回的校外教學曾去過那裏。


    在群馬附近,是一座紅土小山,那裏也全是爬上爬下,挺累人的。走在前方的人揚起的紅土在嘴裏沙沙作響,爬了又爬總覺得絲毫沒有進展,看到遠方一整列的學生,都覺得自己快昏了,實在是一趟地獄之旅。


    「……那個真的很痛苦。」


    一不小心說出口,秋月激動得抓住我的手胡亂揮舞。


    「就是啊!那個真的很殘忍!那時我們班有個叫做千帆的女生,她個子很小很可愛,因為摔倒滾了幾十公尺,還因此昏了過去。」


    「……那真的很慘……」


    「就是嘛!還好傷得不重,不過……」


    秋月戛然閉上嘴,看了手表一眼。


    「……啊!得回去了。」


    我也瞄了她的手表一眼,確實該走了。


    「結城同學,你還是要跑回去嗎?」


    我點點頭,秋月便掏了掏口袋,從裏麵拿出一個什麽東西。


    ——……是什麽?


    「鏘鏘!鈴鈴鈴鈴鈴鈴~~」


    ——來自未來世界的貓型機器人嗎?


    擺到我眼前的是個哨子。


    「……這要做什麽?」


    「我可以陪你跑步嗎?」


    沒什麽好拒絕的,我便點頭答應。於是就看到秋月笑得一臉燦爛。


    「太好了!那麽結城同學,我們回去吧!快上課了,所以得稍微加快腳步才行。可以嗎?」


    不等我回覆,秋月就自顧先走下階梯。


    ——真的是個令人捉摸不定的家夥。


    我輕輕歎口氣,趕緊追上那一頭東搖西擺的發絲。


    午休時間,我到餐廳點了一份量少的蕎麥麵。其實,比賽之前不吃東西,身體的節奏感會比較好,但這幾天因為餐餐吃得飽,胃似乎都給養大了。


    淨是些是營養均衡的菜色,量的方麵又攝取得太足夠,所以有點輕忽。


    不過,最大的理由,我想——應該還是煮得太美味的關係。


    「怎麽,阿仁,吃這麽一點點夠嗎?」


    我的眼前擺了一盤特大號的a套餐。


    烤肉排散發出誘人食欲的香味。


    「……那你呢,你會不會吃太多了?」


    用冷淡、無奈的口氣說話,邊掰開免洗筷,再瞧朝倉一眼。


    「話說回來,你還真難得會來餐廳吃飯。」


    因為朝倉的午餐多半是吃麵包解決。這時朝倉笑得一臉得意。


    「鏘鏘!其實是因為島津老師給我餐券,他要我今天好好加油。」


    ——原來如此。


    我點點頭,就自顧吃起薔麥麵。


    「………嗯?」


    不自覺停下筷子。


    「怎麽了,阿仁?」


    朝倉湊了過來。我又再吃了一口。


    ——果然沒錯。


    「……沒什麽,隻是覺得不怎麽好吃。明明以前很好吃的……」


    我歪著頭一臉不解,朝倉竟然拍拍我肩膀,揶揄我說。


    「唉呀!阿仁是怎樣啊,吃太多優實的親手料理,把舌頭養得太刁鑽了?」


    一時半刻還不曉得他蛻的是什麽意思。


    下一秒,我就全身滾燙起來。


    「……胡說八道。」


    很想多回他個幾句,但心髒就是不可理喻地咚咚咚猛敲。


    ——這是怎麽一回事……?


    我死命假裝平靜,繼續吃我的蕎麥麵。


    「又來了——會覺得不好意思有什麽關係。優實煮的真的很好吃啊。」


    「……是沒錯啦……」


    因為是事實,我便點頭讚成,結果朝倉笑得更誇張,再次拍拍我的肩膀。


    「真是——怎麽突然變得這麽老實?老兄,害羞嗎?」


    ——早知道就不說了……


    揮開朝倉的手,我三口並二口拚命吃著我的麵。


    吃完午餐,回教室的路上——


    「啊,是優實。」


    順著朝倉的聲音仰頭一看,秋月和三河一起拾階而上。


    秋月雖然個頭不高又很纖細,但她的動作俐落又機靈。


    看著她輕盈上樓的背影,宛如一隻可愛的小動物。


    「阿仁你很奇怪喔?你在笑什麽?看著優實的背影發笑!」


    「……我哪有。」


    還以為朝倉又要嘲弄我,但看他絲毫沒有開玩笑的表情,就隻是臉上堆滿笑容。


    「優實她真的是個好女孩,好到連阿仁也會有那樣的表情。今天,我們絕對要贏。」


    冷不防就丟給我一個燦爛的微笑,害我更難以招架。


    ——我的臉上究竟是什麽表情呢……真是的。


    無論如何,我還是努力讓自己擠出笑容。


    「……嗯,說的也是。」


    「——呃!」


    並肩走上樓時,突然聽到上頭傳來女生的小小哀鳴聲。


    ——難道是秋月?


    身體比思考還要提早動作,我一鼓作氣衝上樓。


    「怎麽了!?」


    朝倉隨後跟上。


    「怎麽了啊?」


    目標是樓梯轉角的平台。那裏有個摟著秋月和三河的男學生,從兩個女生的姿勢看來,我想可能是他即時救了她們,才讓她們免於摔下樓。


    我放下心鬆了一口氣。


    「怎麽,沒來得及英雄救美啊!不過還好沒事,對吧,阿仁?」


    我點頭讚成朝倉說的。那三個人似乎沒注意到我們,不過,沒事最重要。


    「得救了~~謝謝你,長尾同學!」


    「……真是不好意思,長尾同學,謝謝你。」


    三河和秋月邊道謝邊站直身子。


    ——原來是長尾。


    「……你們兩位都沒事吧?」


    還是老樣子,長尾用穩重的口吻關心兩人安危。


    「嗯!多虧有你,我們沒事。優實,也謝謝你。要是優實你沒即時拉住我,我可能就頭朝地了。」


    三河說完便向二人低頭致謝。


    ——原來如此。秋月想拉住腳踩滑的三河,而長尾又正好救了差點摔下樓的兩人……原來是這樣,


    「長尾同學,那你呢?有沒有受傷?」


    秋月擔心地仔細檢視長尾全身。


    看到那一幕的瞬間——


    刺痛。


    如文字所示,胸口像被針刺到一樣痛。


    ——這是怎麽一回事……?


    一股不知名的情感湧上心頭。


    ——不要。


    好像聽到腦子裏傳來自己的聲音。


    ——不要?什麽意思……?


    在心裏反問自己,卻不得而知。


    隻有不要的感受不斷源源湧現。


    我大口大口深呼吸,強迫自己咽下那種莫名的情感。


    「……嗯,你們倆沒事就好。不快進教室的話,預備鍾就要響了……」


    聽到長尾這麽說,她們兩人互看一眼,再次道謝後就急忙往教室跑。


    長尾也隨後慢慢走。


    ——那家夥才是最應該跑去教室的吧?


    長尾的班級比我們d班還遠。


    ——算了,這就是長尾的特色吧……


    明明比賽的時候,動作敏捷到令人難以置信,但平常的長尾卻總是以龜速前進,真令人懷疑這兩個真的是同一人嗎?照朝倉所說的,那叫做『優雅』。


    腦子裏想著這些事時,朝倉突然往前衝。


    「阿仁,你發什麽呆啊!快點,我們要遲到了!」


    ——說的也是……


    我連忙追上那一頭紅色亂發。


    ☆ 戰鬥日誌 第5天 ☆


    12月24日,星期三。


    今天雨停了,天氣很好!


    該怎麽說,比賽的大好日子?


    早上去了一趟尚武神社參拜,空氣很輕栓很舒服。


    跟結成同學聊了很多,很高興自己去了這一趟。


    也希望會有更多的收獲……真心希望大家都不要受傷!


    說到受傷,中午的時候真的好危險……


    如果沒有長尾同學在一旁,事情絕對會很嚴重。


    比賽前應該要好好愛護身體的,我真的給他添了很多麻煩,


    一定要更加小心才行。晚點再去跟他道謝一次。


    距離比賽開始,隻剩下數個小時——開始有點緊張……


    絕對不可以忘記平常心。


    我如果有所動搖的話,選手的心情也會受到影響。


    絕對要保持冷靜。結成同學也說過,


    情緒高漲,頭腦冷靜。——這是很重要的!


    我會努力在比賽中對凡事都更加機伶。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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